051 護送

隔日清晨,此起彼伏的鳥鳴打破寧靜的夜,東方露出魚肚白來,陣陣冷風驅散林間的稀薄晨霧。

蜷縮在陳譽臂彎中的方霏動了動,努力地往溫暖的地方湊過去。

陳譽眉心微蹙,不悅地努了努嘴。

片刻後,長睫蝶翅般輕輕顫動幾下,徐徐睜眼,映入眼簾的首先便是臂彎中的清瘦小臉。

方霏睡得深沉,身子柔若無骨,青藤繞樹似的,依附在他身上。

陳譽蹙眉,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將她從懷中拎起來,放到一旁,讓她背靠着山石,才伸手拍了拍她清瘦的臉頰,喚道:“方霏?”

半夢半醒間,似是聽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方霏乾裂得起了殼的脣角動了動,有氣無力的哼了一聲,聲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陳譽愣了愣,拿手覆上她額頭,掌心傳來微微的灼燙感,就勢拉起她手腕,伸出兩根手指頭搭上脈搏,鄙夷地皺了眉,不悅地哼道:“未免也太不中用了。”

方霏身子骨雖弱,卻還算硬朗,一年倒頭,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此番先是連日來的奔波,再加上提心吊膽,且夜裡又受了風寒,恰巧又剛好來了月信,便徹底擊垮了她。

渾渾噩噩中,她覺得猶似置身於冰窖中,徹骨的冷,凍得她連魂魄都在瑟瑟發抖,小腹那裡卻似蘊了一團火,一陣一陣的,炙烤着她,徘徊在冰與火之間,痛苦不已。

迷迷糊糊中,一股帶着清冷梅香的溫熱氣息撲在她口鼻間。方霏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頓時覺得那股子說不出的難受緩和了許多,好似無邊黑暗中的一點星光,給人帶來無限的希望,使得她不由自主的就靠過去,試圖攝取更多。

正埋頭號脈的陳譽額角瞬間出現幾條黑線,擡手揪住方霏後腦勺上的秀髮。向後扯去。將她湊到自己臉頰上亂蹭的脣硬生生移開。

燒糊塗了的方霏卻不肯罷休,拼盡所有的力氣,朝着散發着溫熱氣息的地方蹭過去。

陳譽幾度‘警告’地將她拎走。她又不死心的湊上來,最終,陳譽手起掌落,重重敲擊在她後頸上。

方霏脖子一歪。徹底老實了。

陳譽吁了一口氣,捉住她細長的皓腕。修長的手指再度搭上她脈搏,細診過後,不由自主地將視線下移,挪向她下腹處。頓時,方霏裙子上的一朵紅梅躍入他眼中。

陳譽腦子裡的嗡的一聲,雙頰火辣辣的。雪白的牙在下脣上咬出明顯的齒痕來。

她這症狀明顯是受了風寒,再加上勞累過度。又恰逢月信,才導致氣血兩虧,臥牀靜養幾天也就沒事了。

但此地乃是荒郊野外,八面透風,如何能靜養?

即便立馬啓程往趙家鎮走,有些‘緊要’的事總得要先‘解決’一下,可方霏一直昏迷,那件事,他實在是不方便幫她,而荒山野嶺的,又找不到別的女人幫忙……

“方霏?方霏!”陳譽喊了兩聲,四周的鳥兒頓時嘰嘰喳喳吵成一片,似是在迴應他。

陳譽氣得頭疼,蹭地站直了身子,拎起昨夜從狼窩裡帶出來的唯一個包袱,大步朝前走去。

林中的鳥啾啾啾的叫着,似是在指責他不該丟下方霏一個人。

鳥羣的譴責似是起了作用,走出幾步後,陳譽腳下的步子邁得越來越小,忽然左手握拳,重重地砸在路旁的樹幹上,一個轉身,折返回了原地。

“方霏?”陳譽不死心,又喊了兩聲。

方霏迷迷糊糊地睜開一絲眼縫來,眼前似是被罩了一層紗,周圍的一切全都看得不真切,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很快又闔上了眼。

半蹲在地的陳譽沉默半響,重重地哼了一聲,從包袱裡掏了件披風出來,將她整個人裹住,往背上一甩,馬不停蹄的往趙家鎮方向走去。

日落月升,晝夜交替。

月亮掛在枝頭,星河璀璨,方霏在顛簸中醒來,夜風一吹,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

腦子一清醒,身上諸多不適頓時變得強烈起來,等弄清了處境後,方霏大囧,臉色緋紅,快要滴出血來,而此時,身體某個難以言說的部位恰好涌出一股熱流……

身下的陳譽似是覺察到了什麼,兀然停住下坡的步子,試探着喊了她一聲,等了片刻沒得到迴應後,才重新啓程,沿着陡峭的山路往山下走。

趴在他後背上的方霏死死咬住脣,整張臉快要燒起來似的,僵硬着身子,一動不動的掛在他後背上,決定將裝死進行到底。

在這種時候醒來,不僅陳譽會尷尬,自己會更尷尬,裝死纔是正確的選擇。

又是一陣忽高忽低的騰挪跳躍,陳譽偏瘦,後背上的骨頭磕得人生疼,昏迷時沒有知覺還好,這一醒來,身體變得敏感,疼痛就接憧而來,被背的人竟比揹人的人還要難受。

一路上,方霏死死咬緊牙關,纔沒喊出聲來,等到忽上忽下的劇烈顛簸停下後,才悄然睜眼,打量四周,儼然已經到了山腳下,前方隱隱能瞧見點點昏黃的燈火。

陳譽也不在使用功夫,走得四平八穩。

在深山野林中度過了好幾天,再次見到不遠處的農家燈火時,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方霏心中五味雜陳,淚水不爭氣的就溢出來,嚇得她趕緊閉上眼,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陳譽若是知道她一直裝睡,想也不用想,肯定會直接將她扔到路邊的稻田裡,拂袖離去。

走走停停中,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終於抵達了趙家鎮。

夜色已深,街上仍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在遊蕩着,估計是怕被人看見,在步入鎮子前,陳譽便取了披風。將背上的方霏從頭到腳罩住,盡挑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走。

不多時,披風被人扯走,方霏眼前一亮,旋即閉上眼,假裝昏迷,身子卻被人放着平躺了下來。再後來。屋中便沒了動靜。

安排好客房後,掌櫃屁顛屁顛的,跟着纔剛砸了一錠金子在櫃檯上的大主顧下了樓。極其的殷勤。

“去找個女人來……”陳譽目無表情,走在前頭,話還未說完,掌櫃便很積極地響應:“好叻客官。挽香樓離咱這就一條街,您可以先叫酒菜吃着。吃完了人也該到了。”

陳譽身形一頓,反手一把便揪住掌櫃領口,單手將人拎起,黑着臉。沉聲喝道:“我是讓你找個女人來替她梳洗換衣,順便再去請個大夫過來!”

“還有,不許她離開客棧半步!直到趙家來人接。”

“是是是……”掌櫃嚇得腿軟。陳譽一鬆手,便順着白牆滑落。縮在牆角,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渾身散發着殺氣的青年公子離開,待得他出了客棧大門,才晃晃悠悠地扶着牆支起身子,依着他吩咐的一一照辦。

出了客棧,陳譽便黑着臉回了縣衙。

趙家鎮的規模與縣城不相上下,唯一的區別就別是沒設驛站,陳譽一行人只好住到了縣衙後堂。

“大公子!”乍一見陳譽從天而降似的出現,程奇又驚又喜,三兩步蹦過去,跟在陳譽身後問長問短,羅裡吧嗦,“這幾天您都去了哪裡啊?按道理早該回來了,小的擔心您出事兒,派了人四處找您,早上剛派人回京跟老爺報信求援了!”

“嗯?”陳譽驀然頓住步子,側身斜睨着程奇,蹙眉道:“你派人去跟老太爺報信了?去給我追回來!”

“哎,明兒就去。”程奇樂呵呵的應了,仍舊屁顛屁顛的跟着陳譽往後堂走,眼睛瞅到陳譽後腰上的一抹暗紅,不禁脫口驚呼道:“大公子!您受傷了?”

“怎麼可能!”陳譽頭也沒回,直接否認。

“可您後背上好大一灘血跡!”程奇繞到他身前,拿手認真比劃了一個圓,“大概這麼大!”

那血跡,深淺不一,層層疊疊,像是一層層爆裂開的花瓣,一看便知是從外面印上去的。

比劃完,又繞到他身後,盯着那攤暗紅,揶揄道:“大公子,您彆強撐着,趕快回屋去脫了衣服,小的給您好好檢查檢查!”

猛然間,陳譽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火辣辣的一片,耳根子都在發紅,半響後,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程奇,立刻去把送信的人追回來,你,親自去!”

程奇厚着臉皮,繼續打趣他:“大公子,真不要小的替您檢查檢查?我看您臉色發紅……”

“滾!”

一聲爆喝響徹縣衙後堂,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回屋後,陳譽將身上的衣服全部褪下,一件不剩,全部扔進了火盆中,點火燒了個精光,這才進了浴房,將自己泡在撒了花瓣的木桶中。

回想起這幾天的經歷,陳譽氣得直磨牙。

趙太爺出殯那夜,離開好幾日的他正好回到趙家鎮,趁着趙家人走屋空之際,便打算探一探趙家,看看趙家是否還跟朝中保持聯繫。且料還沒等他有所行動,那個愚蠢的女人就着了別人的道,被人裝進麻袋中,扛了出去。

出於好奇,他便跟了上去,本以爲對方會毀屍滅跡,卻沒料到趙家那沒出息的小子膽子忒小,只是將人賣給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山裡人,那男人腰帶袖口上,繡着一個隱秘的小村寨中特有的圖案,而那個村寨裡,剛好有他表哥太子殿下想找的人。

於是,陳譽便臨時改變計劃,一路尾隨,一路上也很順利,直到那一日下午,方霏與那中年男人不知爲何發生了衝突,被激怒的中年男人便想將她‘就地正法’。

陳譽還在糾結要不要走遠一點時,胯下的馬兒卻嘶了一聲,徹底打亂了他的尾隨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