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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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吹過園中的桃樹,枝頭桃花簌簌落下。鳳仙源一襲大紅雲羅連裳繡杏袍子,坐在錦繡棋文榻上,下頷尖尖,美麗如同一柄錐子,氣質獨特,坐在春宴上的一衆貴族少女之間,絲毫不遜色,“……之前一直沒法子想象阿顧你在春宴上的風采,今日見了,原來是這般樣子!”

園中錯錯落落的,衆女簇擁在一處玩笑和樂,顧令月捧着一隻犀角梅花盞,嫣然一笑,“從前邀請師姐過來赴春宴,師姐總是不肯,今兒終於肯捧我的場,我高興的緊呢!”

“你呀?”鳳仙源嘆道,“這些個春宴上都是各家官宦世家的小娘子,我又是什麼名牌上的人物,何必菲薄自己呢?”

“師姐這話我不愛聽!”顧令月不悅道,“在我心中,師姐可不比任何旁人差。今兒是我的生辰宴,宴上的客人若是有哪個看不起你,這等人,我也沒有交好的必要。”

“你呀!”鳳仙源嗔了顧令月一眼,到底心中暖暖的,沉聲道,“旁人都是辦宴都是爲了交好,怎麼到了你這兒,還是爲了絕交不成?”

“我樂意!”顧令月昂了昂嬌俏的下頷,任性道。

“鳳娘子,”程綰綰撲到鳳仙源身邊,面頰帶着一絲健康的暈紅色澤,額頭沾着幾滴汗滴,“前些日子我阿孃派人去百歲春訂一套冬衣,排了好些日子也沒有訂上。今兒在宴上碰上,我便厚着臉皮向鳳娘子訂一件春裳吧,嗯,我瞧着阿顧年前穿的那條交龍鬥鳳杯裙很漂亮,你就照着那杯裙給我制一條唄!”

當日顧令月穿着鳳凰廣裙入宮參加中秋宮宴,形象驚豔,讓所有人知道了百歲春;年前玉真公主的擁捧更是將百歲春捧到了長安流行高臺之上。長安官宦世家的女眷將擁有百歲春的衣裳看做了有身份地位的標誌,紛紛涌到百歲春。百歲春忙的不可交加,以韓麗娘爲首的一班織女繡娘更是日夜趕工,依舊應付不了前仆後繼的訂單。

程綰綰剛剛提起的那條交龍鬥鳳杯裙乃是一條暗紅色的裙子,長到腳踝,腳踝處的裙裾只比裙腰寬了一分二寸,百歲春的繡娘在其上繡了一雙盤旋而上的龍鳳,纏繞着裙身轉了三圈半,繡工精緻,巧奪天工,所謂杯裙,言道旋轉如杯之意。阿顧今年入宮參加宗親宴的時候穿的就是這條裙子,因少女足疾不便,終日坐在輪輿上不動,愈發顯得華秀靜逸!端的讓好些長安貴女欣羨。

“怠慢了盧國公夫人,實在是對不住。”鳳仙源笑着有禮道,眉宇間露出一絲歉意,“百歲春承蒙長安貴人關照,到了年下,生意更是火爆,如今繡娘人手不足,所以有些單子着實跟不過來。”

程綰綰眨了眨眼睛,不解問道,“長安別的不多,繡娘可是多的很,百歲春既人手不夠,便再多招一些就是了。爲何竟耽擱了衣肆正常運轉?”

鳳仙源抿嘴笑道,“程娘子說的也有些到底。只是百歲春能得長安各位貴人的追捧,靠的就是出衆的手藝,因此我們對肆中製出的每一件衣裳都按嚴苛標準加工,若是盲目加招繡娘,大量趕工,快到是快了,若是到時候製出來的衣裙不合程娘子的意思,程娘子也不會滿意,你說是麼?”面上笑盈盈的,話意一轉,

“程娘子和阿顧氣質不同,阿顧清麗端雅,那條交龍鬥鳳杯裙穿在她身上,可謂錦上添花,顯得華逸超羣,倒不適合程娘子,程娘子矯健活潑,適合利落颯爽的衣制,阿鳳淺覺得,不若做一件大紅半長斗篷,用蜀錦做面,硬朗一些,用黑白混色獺兔線鑲邊,程娘子乘馬之時披在身上一定很漂亮!”

程綰綰登時眼睛一亮,聽得鳳仙源說的斗篷,立馬心動,“呀,鳳娘子說的斗篷我喜歡的緊。”眨了眨眼睛,勾了勾鳳仙源的手,“鳳娘子,咱們可就這麼說定了,這紅錦混色鑲毛邊斗篷你可得給我快些做,若是我滿意了,價錢絕不是問題!”

“那是自然。”鳳仙源嫣然笑道,“程娘子是阿顧的朋友,阿顧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給的,回去便吩咐肆裡的繡娘加班加點的趕出來,包管誤不了你上巳遊春。”

……

席上觥籌交錯,顧令月坐在一旁,瞧着鳳仙源手腕嫺熟,將程綰綰安撫下來,琉璃眸中透出淡淡的笑意。

席上無聊,衆女便議定行酒令,擇的是“命題聯句以春詠物”,即每人吟一句絕句,須詠頌春日之物,以“春”字打頭。衆女接連聯句,登時席上一片熱鬧。這酒令簡單,開始人人嬉笑踊躍作答,但過了十數輪,衆物都說完了,少女們便漸漸爲難起來,不時有人答不上來,只得喝了盞中物,認罰退了下來。又過了幾輪,行令愈發艱澀,席上只餘司檀和薛採二人。

薛採垂着眼眸,想了片刻,柔聲道,“春客逐舟行。”

司檀對道,“春鷺翔翼飛。”

薛採又道,“春沙細如綿。”

司檀板着一張俏麗的臉蛋答道,“春緣始入心。”

司檀乃太史令之女,家學淵源,在才學方面確實勝過旁人,薛採能和她到此時都打爲平手,可見得才學亦是勝人。

在一對少女爭鋒對局的聲音中,遊雅走到顧令月身邊,挨着顧令月悄悄問道,“阿顧,你今日怎麼請了薛娘子啊?”薛採出身太原薛氏,身份尷尬,遊走在長安貴女之間,淺淺相交衆人都做的極好,但若要交心,卻都不敢。索性便少邀請她赴宴,這些日子,薛採過的極是寡淡。

“我有一次在東市書肆遇到了,覺得她人還不錯,就給了她一張帖子。”顧令月道,“我知道你們說的有的沒的,只是我想,這與閨中女兒又有什麼關係呢?閨中女兒日子本就艱難,彼此多憐惜一分,也算是積一點福德了!”

遊雅本是爲她着想,見她一派光風霽月,心中反倒有了幾分慚愧,笑道,“你說的也是,倒是我着相了!”

顧令月心情暢快,面上氣色鮮妍,一雙琉璃眸中更是光彩靈動。顧嘉辰坐在席上角落棋文方榻,攏了攏手上的犀角海棠盞,美眸中閃過一絲陰鬱之色。忽的從棠几上攢盤中捻了一塊桃脯,送入口中嚐了嚐,笑着對身邊的姚慧女道,“姚娘子,這桃脯味道不錯。”

姚慧女皺了皺眉頭,不解她的意思,只覺得這句話並什麼問題,便隨意點了點頭道,“國公府上的桃脯制的確實不錯。”

顧嘉辰美眸一轉,望着顧令月,柔聲出聲,“三妹妹,國公府的桃脯是用同水莊的桃實所做,阿爺最愛同水莊白桃,如今這同水莊已經落到了二叔二嬸手中,怕是今年桃子熟的時候,阿爺卻嘗不到了。我想到這個就難過的很。不如你求求二叔二嬸,讓他們把同水莊還給我們吧,若是二叔二嬸怕吃虧,咱們用上安的莊子跟他們換就是了!”

顧令月的目光登時頃刻間冷下來,她素來了解自己這位庶姐,知道自己這位庶姐怕是又想出什麼法子來難爲自己了,淡淡道,“大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聽不懂。阿爺和二叔乃是同胞兄弟,素來情深,阿爺體恤二叔二嬸,將同水莊贈予弟弟,說起來也算是一段佳話!”

長安貴女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顧家姐妹的過結,登時停了三不兩處的私下交談,將目光投向顧氏姐妹在處的方向。連還在比試的司檀和薛採都暫且擱置,望了過來。顧婉星忙走上前,急急勸道,“大姐姐,三妹妹,今兒是好日子,便是有什麼事情,也都放一放,過些時日再說不好麼?”

“二妹也是好意,”顧嘉辰眼圈一紅,柔聲笑道,“只是我如今不說,怕是待會兒想和三妹妹說也說不成了!”

她揚着頭望着顧令月,淡漠道,“三妹妹說的好聽,同水莊乃是韓國公府收益最好的一處莊子,國公府這些年日子日益緊張,三妹妹你舉辦一場春宴更是花費不貲,這種情況下,阿爺如何會將莊子贈給二叔?”

轉身望向一旁的顧婉星,陡然問道,“二妹妹,你是咱們的嫡親姐妹,定不會說假話。你說,國公府的同水莊子可是三妹妹送給你阿爺阿孃了?”

顧嘉辰目光陰鬱,面上浮着的一層虛假的微笑,顧婉星被嚇的往後退了一步,一時之間,多年對顧嘉辰的畏懼佔了上風,不假思索答道,“確有此事!”

“呀!”宴席之間傳來低低騷動之聲,顧家大房這對姐妹過結甚多,席上之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顧嘉辰說的話不免在心中打了個折扣,多半是不信的。但顧婉星卻是顧家二房的女兒,與姐妹之仇無涉,她出口佐證,可見得此事多半有幾分實在。

衆人心思不禁猶疑起來:韓國公府的舊事是一筆爛賬,若是顧鳴薄待了嫡女,旁觀者自然會爲爲顧令月抱屈;但若當真依着顧嘉辰剛剛的話,顧令月身爲子女,擅自將父親的莊子送予叔父,卻是有不孝之嫌,更是張揚跋扈了!

顧令月心中一寒,望向顧婉星的一眼目光帶着凜冽之色,回神道,“大姐姐這話說的好生涼薄。自我歸家之後,阿爺日常常教導我,友愛手足,方是顧家人的風範。爲此他憐惜二叔,命我將同水莊贈給二叔。不過是一個莊子,阿爺愛同水莊的白桃,難道二叔得了同水莊,日後就不會送白桃給阿爺了麼?區區一個莊子,相對於阿爺和二叔的兄弟之情,又算的上什麼?”

顧嘉辰登時噎在當處,顧令月打着阿爺的名號說話,她難道能說我不管阿爺和二叔的兄弟之情,就是要二叔將莊子還過來麼?這話就是說到顧鳴眼前,顧鳴都是不肯認的。

她一時得逞,此時並不想和顧令月徹底撕破臉皮,便見好就收,委委屈屈的道,“三妹妹若是這麼說就這麼算了吧,只盼着三妹妹記得阿爺對你的疼愛就好。”

春宴上一片靜默,遊雅上前打着圓場,笑道,“原來事情如此,韓國公府兄友弟恭,倒是讓人佩服的很。剛剛的命題聯句,司妹妹和薛娘子究竟是誰贏了?”

衆人連忙說笑,將此事岔了過去。

顧婉星剛剛說錯了話,此時心中微微忐忑,不由瞧着顧令月,紅着眼圈喚道,“三妹妹。”

她心中難過,聲音便有些與往常不同,顧令月垂眸片刻,笑道,“二姐姐可是不舒服了?”

顧婉星微微一嗆,“沒有的事!三妹妹,”想要和顧令月道歉,顧令月的目光卻飛到她身後,笑着道,“小杏在那邊似乎有事情,我先不和二姐姐聊了!”

棠毓館的小丫頭小杏匆匆過來,在大丫頭碧桐面前稟了話,碧桐面色微微一變,揮退了小杏,尋到顧令月身邊,在顧令月耳邊輕聲稟告了一些事情。

薛採在一旁與衆人說笑的同時,一直注意着顧令月的動靜,聽着碧桐的聲音低低的,聲音不大清楚,只有隻言片語傳了出來,“……娘子,……貴人……如今……棠毓館……”目光閃動,心中微微沉吟。

顧令月怔了一怔,囑託姚慧女替自己招呼女客,起身笑着道,“各位姐姐妹妹,我房中姑姑有事要尋我回去,我先失陪一下。你們儘自在園子中玩,有什麼需要的,吩咐園中丫鬟就是。”

衆人都體諒她的苦衷,笑着應承下來,程綰綰怪着聲音調笑道,“阿顧這般急匆匆的,可是要去見哪一位美少年呢!”咯咯的笑起來。

“若是程娘子願意扮作美少年,我倒也是肯的。”顧令月笑着回了話,匆匆離開。

薛採心中激跳。顧三娘子今日設宴招待女客,若沒有重要的事情,絕不至於放下春宴上的一衆客人獨自離開,聽剛剛那個丫鬟的話語,似乎是臨時有貴人來訪,爲了迎接這位貴人,方離開園子。

這個貴人……是她想象中的那位麼?

薛採聽見自己激烈的心跳,嬌美的面頰因爲自己心中的想法而紅燙起來。

自己自進長安以來,想盡辦法不過是爲了求見那位貴人一面。卻想盡辦法求人引見而不得。聽說顧三娘子與那位貴人交好,那位貴人更是曾親手教導三娘子的書法,今日國公府的春宴乃是爲顧三娘子的生辰所設,會不會有可能,那位貴人親自登門慶賀顧三娘子生日呢?

棠毓館階下海棠花苞含吐,楊柳低低垂下,顧令月匆匆趕回,見兩個華服少年立在館中,一個墨紫色圓領袍子,個子高一些,大約十歲左右,另一個小一些的“少年”眉眼秀麗,瞧着顧令月歸來,眼睛一亮,揉着腹部喚道,“阿顧!”

“這是怎麼了?”顧令月揚聲問道,打量着一身男裝的姬紅萼,“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模樣,又這個時候到我這兒來?”

姬紅萼朝着阿顧討好一笑,轉頭朝着身邊的少年努了努嘴,“阿兄,你和阿顧說吧!”

姬洛面上的神色微微彆扭,揚聲道,“這又什麼好說的?”

“怎麼不好說了?”姬紅萼不依道,“阿兄你自個兒說爲了道歉這些日子對我的疏忽冷落,要招待我好好在宮外玩一天的,如今不僅沒好好玩,還害的我餓肚子,難道不該負責麼?”

清麗秀逸的少年面上閃過一絲羞惱之色,強辯道,“又不是我的錯,荷包被扒手偷了能夠怪我麼?”

“我也沒說怪你呀,”姬紅萼噘着脣道,“只是出宮的時候是你說不帶從人,荷包丟了後我說要將手上的玫瑰寶石鐲子當了,你又不答應,那要怎麼辦纔好?”

姬洛的脖子漲紅,堅持道,“那鐲子你六歲生辰的時候爲兄送的生辰禮物,如何能當了?”

“只是暫時當了換點銀錢,待到咱們回去了找人去贖回來,又有什麼關係?”

姬洛說不過姬紅萼,索性轉向顧令月,“顧表姐,弟弟今日借一點銀錢。”復又道,“等我回了宮,會着人還你的!”

顧令月聽了好半響,已經是聽明白了,姬洛兄妹今日出宮遊玩,結果身上銀錢在集市上被小偷盜了,不肯尋旁人求助,又不願意將身上的珠寶首飾暫時當了應急,便上門來尋自己了。心中笑的開懷,忍住了面上笑意,開口道,

“你們折騰了半日,怕也餓了吧?我讓紈秋給你們上一份玉尖面,你們先吃一點墊墊肚子。”

……

園子中一片釅釅,薛採放下犀角盞,捂着額頭起身道,“我飲的多了,不知在何處更衣?”

小丫頭們豎着手在一旁伺候,聞言屈膝向薛採行禮道,“奴婢領薛娘子過去。”

園中西角靜室一片寂靜,薛採從裡面出來,笑着道,“我剛剛在宴上喝多了,在這兒吹吹風再過去。”

小丫頭屈膝道,“如此也好,從這兒往西折走便可回去,薛娘子在這兒待夠了就快快過去。”

“知道了,”薛採含笑道,“真是個千伶百俐的丫頭。”

薛採一副不勝酒力的模樣,待到小丫頭走遠,方捏了捏成婢的手,低聲吩咐道,“往棠毓館去看看。”

成婢低低應了一聲,扶着薛採的手上了長廊,轉折一轉,往國公府東部而去。

春宴角落,小丫頭將薛採之前的吩咐稟給了一身紅衣的丫鬟。

這些日子金鶯花費精力教導碧桐和紅玉,這次國公府的春宴便交給紅玉籌辦官束,紅玉初初接受衆人,壓力頗大,定下了規矩:席間若發生任何異常的情況,皆需向上稟報。

紅玉頷首道,“知道了!”

紅玉聽着薛採朝着棠毓館而去的消息,蹙了蹙眉頭,喚來小秀,吩咐道,“你速速趕回,裝作在路上偶遇薛娘子,給她指回宴會的路,瞧瞧她怎麼應付?”

小秀福身應了。

國公府的屋宇秀麗森雅,阿顧今日設宴的地方在府中西側的園子中,西房背後,棠毓館卻在國公府東邊,從更衣的雅室往棠毓館,需要橫穿大半個國公府。薛採扶着成婢的手,做出一副平常模樣,緩緩的在長廊中走着。一個留頭的小侍女迎面出來,見着薛採主僕二人,見薛采衣着華麗,知是顧令月今日邀請赴春宴的女客,款款道,“這位娘子,你可是走錯了吧?府中春宴設在西邊園子裡,這條長廊通往的是兩位娘子住的院子。婢子帶你過去吧!”

“你是哪兒的小丫頭,”薛採盈盈笑道,“瞧着機靈的緊。我可不是走錯路了,我和顧三娘子有數面之交,彼此於畫藝上有共同愛好,三娘子邀請我往棠毓館來觀賞她珍藏的名畫。”

“原來如此,”小丫頭忙福身道,“婢子剛剛大膽了。”

“不知者不罪,”薛採笑着道,“我就愛你這份伶俐。”

……

玉尖面很快就做好了,瑟瑟端上來,還熱騰騰的冒着熱氣。姬紅萼坐在案前,唏溜溜的吃的速度很快。就是燕王姬洛,雖然沒有表現出和姬紅萼一般的不矜,此時此刻,面對着美味的食物亦是動心,也是埋着頭苦吃。

碧桐捧了一個荷包過來,笑吟吟道,“娘子,這裡頭是兩百貫飛錢。”

顧令月接過了,吩咐道,“知道了。”

“阿鵠,”將荷包遞給姬紅萼,笑着道,“先說好了,這些錢算是我借給你的,日後你可是要還我的。”

“知道了,”姬紅萼用帕子擦了擦脣邊的油漬,不耐煩道,“阿顧你囉不囉嗦?”

“喲,”阿顧氣急反笑,“和着我幫襯着你們還討人嫌了?既然如此,”作勢收回荷包,“這銀錢我不借了!”

“別——!”姬紅萼連忙上前,撲過去抓住荷包不放,“我就是做做樣子,阿顧最討厭了!”

顧令月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你們來的可真巧,今兒是我舉辦春宴的日子,要不要出去露個臉兒?”

姬紅萼聞言微微心動,想了片刻,卻還是搖了搖頭,“還是不要了!”圓眸閃過一絲嫌棄色彩,“咱們雖然和阿顧你是過命的交情,卻看不上韓國公府的做派,若今兒你的春宴是開在丹陽姑姑的公主府,沒的說我們一定會去前頭給你捧個場,但如今,還是算了!”

顧鳴當年行事妄爲,十公主雖然是晚輩,當年沒有經歷,這些年倒也聽說了個通透,自然是看不上韓國公府的行事,顧令月明白姬紅萼的想法,也不強迫,點了點頭,“既如此,我讓碧桐送你們出去!”

姬紅萼點了點頭,和姬洛一道起身。

姬洛開口道,“今日多謝表姐援手,洛日後定有所報。”

“瞧你說的,”顧令月嫣然笑道,“咱們是嫡親的表姐弟,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再說了,我和阿鵠交情好,當初在宮中,阿鵠對我多有援手,今日所爲不能報之萬一。雀奴不必記在心中。”

姬洛擡頭深深的看了顧令月一眼,領着姬紅萼離開。

顧令月站在原地,她目送着姬紅萼和姬洛離開,姬洛走在姬紅萼身後,頎長的身影將女孩遮住,彷彿將女孩珍而重之的保護起來。不由欣羨的嘆了口氣,姬紅萼雖然少了父母緣分,但是有着這樣一個疼愛自己的兄長,也算是一種福氣了!不知怎的,忽有一絲心思寥落。

“娘子,”紅玉走到顧令月身邊,悄聲稟道,“薛娘子行事似乎有些不妥。”

顧令月一怔,不由問道,“薛娘子怎麼了?”

“娘子離開春宴一會兒,薛娘子便藉故更衣,出了更衣室後打發了小丫頭,獨自一人過了好久還沒有回來。朝着棠毓館過來,奴婢遣了人上前給薛娘子指回葳蕤臺的路,薛娘子卻道,‘娘子您邀她到棠毓館賞畫。’”

顧令月眸子微微一閃。

邀請賞畫自然是無稽之談。薛採是國公府春宴嬌客,自己和她有一畫之交,府中上下這些天也聽說了一些,她堂而皇之的說出來,態度自然,若當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丫頭,倒真的有可能給她一時瞞過去過。但此事只能奏一時之效,瞞不了長遠去,若是到時候揭開來就難看了。薛採利用自己對她的好感,在國公府中這般作爲,自己自然頗爲生氣,只是一時想不明白她的目的。這般作爲,“究竟打着什麼打算呢?”

紅玉瞧着顧令月疑惑不解的模樣,想了片刻,低聲道,“娘子,奴婢有個想法,不知道準不準哈!”

顧令月一哂,道,“說吧!”

“之前碧桐姐姐在臺上向娘子稟話的時候,薛娘子就坐在附近,奴婢瞧了一眼,薛娘子似乎聽了一耳朵進去。”紅玉的聲音愈發低下去,“奴婢忖着,薛娘子莫不是打着在娘子這兒撞見什麼人的主意。”

她的話語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顧令月的混沌思緒。

顧令月霍然開朗,

是了!

太原薛氏進長安以來,四處尋人求面見聖人。適才碧桐在宴上稟報的時候,因爲不便透露十公主和燕王的身份,只是含糊以貴人相稱。她的話語定是有些許落在了薛採耳中,薛採怕是以爲這貴人指的是姬澤,想要在自己這兒見到姬澤。這份心思雖然沒有十分準,卻也有六七分的想頭。顧令月想明白了薛採的念頭,心中登時升起了幾分不豫,只是忽又猶豫,若是冤枉了薛娘子,就不好看了!

想了片刻,朝紅玉招了招手,“這樣吧,你聽我的話。這樣安排下去。”

紅玉聞言,明亮的眸子裡就閃過一絲笑意,福身應道,“是。”

薛採一路穿過國公府,路上也遇到一些府中的丫頭,盡都應付過去。遠遠的瞧着棠毓館,心中沉吟,究竟聖人是否在顧令月這兒?自己是否要冒這個險?

長廊上有一雙腳步的聲音傳來,薛採聽得聲音,避讓到一旁。片時之後,一對婆子經過身前。

“三娘子的棠院中不是設了小廚房麼?怎麼還去要了旁的地方的糕點?”一個馬臉婆子疑聲問道。

“你知道什麼?”提着食籃的藍衣婆子笑道,“聽說是三娘子院子裡來了貴客,三娘子撇了春宴上的客人,在彤雲閣招待。老夫人得知了消息想要過來拜見,這位貴人卻發了話,不願意見旁人,將攔回去。這般貴客自然得拿最好的東西招待,老夫人院子裡的李廚娘糕點金粟平追乃是一絕,三娘子特意命人去討了一籃呢!”

“喲,竟然攔了老夫人!”馬臉婆子眼睛閃耀,“咱們三娘子可不是旁人,那是公主的獨養女兒,要她這般鄭重相待的貴客究竟是哪一個呀!”

藍衣婆子吃了一嚇,連忙伸手捂了馬臉的嘴,“不可說,不可說。”

藍衣婆子行到棠毓館前,提着食籃在門上叩了兩下,很快就被迎了進去。

待到廊上沒了蹤影,成婢從朱漆圓柱後繞出來,聲音激動道,“大娘子,能讓秦老夫人這個一品誥命夫人拜見的,定是聖人了。咱們這就快快尋過去了。”

薛採目光華彩閃爍,“咱們走吧!”

棠毓館粉牆簇新,裝置華美,薛採在廊上略略繞行,見了面前一座軒閣,門上匾額高懸,上面書了彤雲二字。

將手貼在門扉之上的時候,薛採心中鬥爭激烈。

踏入這座門楣之後,等待自己的是另一番天地,也許她此後會成功扶搖而上,也是會失敗一潰塗地,於自己而言,是一場將一切擲進去的豪賭。命運落定離手,只要開盤,怕就是再也不能翻悔,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呢?

她的美眸中射出堅定之意。人世之間,有些事情總是不得不去做的。所謂富貴險中求,沒有一拼的勇氣,又談何日後的前景?

手中用力猛然一推,閣門吱呀一聲向兩側打開。一名少女坐在當堂黑酸枝木羅漢榻之上,一身乳白圓領絨衣,絳色廣裙上的桃花繡紋栩栩如生精緻,在門扉聲音中擡起頭來,容光清美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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