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傳來的消息?”付景淵也是一愣,隨後趕緊伸手扶住季雲舒,清聲問着千媚。
他知道顧文易對於季雲舒的意義,絲毫不次於親兄季華凌。
“是文伯……的親筆手書。”千媚哽咽着,顫顫巍巍地從懷中娶出一封信遞給季雲舒。
付景淵正要接過,旁邊伸出一隻纖纖素手搶先接過。
季雲舒的手顫抖着,明明很簡單地拆開信箋的動作卻是花費了很多力氣。
眼前有些模糊,季雲舒努力地眨眨眼才勉強看清楚上面的字。
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是足以讓季雲舒的心沉到谷底。
公子欠佳,傳小姐速回。
“欠佳”二字可謂極其含蓄,要是說其真正意義,顧文易的身體一直以來都是“欠佳”狀態,要是以往來說,她剛剛大婚,正處於風口浪尖,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抽身離開,文伯乃顏門的老人,自然深知各種厲害,如今這般說,難道顧文易的身體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我要回祁門。”季雲舒將文伯的傳書一把拍到桌子上,站起身就朝着外邊衝去。
不料站起來的太急,季雲舒眼前發黑,身子晃了幾晃,就朝着地上倒去。
付景淵趕緊扶住季雲舒,鳳目中閃過一抹擔憂,但是語氣卻極爲沉靜:“你先平靜下來,說不定情況沒你想象的那麼糟。”
季雲舒搖頭,緊緊抓着付景淵的胳膊,像是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會,文伯向來不是一個誇張的人,他只會將事情說的更輕,不會言過其實。”
付景淵盯着季雲舒看了許久,嘆了口氣:“那好,我與你一同回去。”
季雲舒的水眸有些微微泛紅,霧濛濛地看着付景淵。
“現在剛剛大婚,你若是隻身離開唯恐不安全,我與你一同出去也好有個說法。”
聽到付景淵清潤的嗓音,季雲舒慌亂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看着眼前付景淵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有種恍惚的真實感。
一個時辰後,賢王府駛出幾匹駿馬,付二公子院子人給出說法,二公子大婚,喜不自勝,帶夫人出門遊玩。
一時間,付二公子與夫人伉儷情深、琴瑟和鳴的言論傳遍了大街小巷。
而當事人卻已經在幾十裡開外。
付景淵和季雲舒帶着原莫文蘭等幾個貼身護衛,可謂是輕裝簡從,在附近的一個小鎮換了行頭,等到身形再現之時,便是玉女晚顏的行頭,只不過這一次,玉女晚顏身邊跟了一個風華絕代的青衣男子。
季雲舒不停地抽打着身下的快馬,恨不得速度再快一點,迎面的風吹得她細細地眯起眼睛,眼中迸現出一抹凌厲之色。
付景淵一直在季雲舒身後半步之距,一身青衣被風揚起,更顯得風流翩然。一雙狹長的鳳目之中滿是擔憂,緊緊盯着不要命狂奔的季雲舒,真怕她體力不支。
這已經是幾人趕路的第三日,由於胯下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馬,離祁山不過是百里之距。
幾人都是不眠不休地趕路,累極之時才停下來吃些乾糧,要是給了一般的人早就支撐不住一頭栽了下去,難爲這幾個人,還堅持着,而且周身除了一些風塵,並沒有絲毫的狼狽之態。
香酥的餅吃在嘴中味同嚼蠟,季雲舒吃下了一個餅之後,遙首看了一眼祁山的方向,再次翻身上馬:“走!”
經過這三天,千媚早就沒有了當初的那般緊張慌亂,但是一張妖媚的小臉也沒有了以往的那種魅惑入骨的嬌人之態,而是憑得增添了一股冷冽,實在是駭人得緊,握着繮繩的手太過用力,已經微微泛了血跡。
祁門位於祁山後山,從前山打馬而上,直至山頂,便是一道寬數丈的峽谷深淵,中間沒有任何借力點,非輕功高絕者不可越,這也是祁門多年來不足爲外人窺探的原因之一。
前山上山的小路極窄,但是幾人沒有絲毫的猶豫與害怕,打馬向前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要是給馬術不精的人,恐怕早已跌落懸崖屍骨無存。
越到山頂的路越開闊,現在正值夏末初秋,但是祁門位於西南偏溼之地,氣候宜人,所以百花並未凋零,加之祁山靈氣極重,沒有人爲破壞,百花鬱鬱蔥蔥鋪滿道路,不時有極富靈性的動物閃現,季雲舒也無暇觀賞,眼中只有前方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的隱於羣山萬壑之中的座座院落。
饒是香氣撲鼻,付景淵也沒有多看一眼,一雙鳳目眨也不眨的鎖着季雲舒的背影,就怕她一個體力不支摔下馬,這麼不要命的騎法,他還真是第一次體驗。
千媚婉容也是心急如焚,二人似乎也都忘記了此處是他們平時最爲喜愛的祁山前山,一切景物可謂百花失色。
不時地有鳥啼聲響起,但是顯得極爲聒噪,甚至有了一絲催命符的意味。
快到山頂之時,季雲舒一甩馬繮,素衣翩然,騰空而起,幾個翻轉到了懸崖邊上,沒有絲毫停頓,雙腳在崖邊輕輕一點,再次飛身而起,比之剛纔更高了幾個高度,轉身旋轉間便到了崖對岸,一串動作做得行雲流水,點滴不露。
付景淵的輕功比之季雲舒更上一層樓,從馬上直接飛身而起便躍到了對岸,身輕如燕,衣袍獵獵。 Www●Tтkā n●c○
季雲舒打了一聲口哨,便見到幾隻通體雪白的寶馬自林間飛馳而來,幾人翻身上馬,繼續趕路。
過了那道懸崖,這邊的路倒是不同於那邊那麼險峻,而是極爲寬闊,往前再行進數裡,便見到一處氣勢極爲恢宏的莊園映入眼簾。
不知道是不是季雲舒的錯覺,她老是覺得以往極爲鍾靈毓秀的莊園現在卻是多了幾分沉重肅穆的氣息,瞬間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婉容自袖間娶出一隻短笛,開口吹出了一首清越的曲子,曲子合着內力,朝着前方飄去。
還未靠近莊園,季雲舒便聽到了院門口有着歡呼之語:“短笛報信,定是師姐回來了……”
莊園門口果真佔了幾人,人人臉上都流露出沉重之情,見到季雲舒之後,破碎出一抹歡歡欣:“師姐回來了……”
季雲舒的面紗早就摘了下來,看到門口的幾人,露出一抹笑意,下馬後腳步生風,毫不停頓地朝着院內衝去。
心下着急,季雲舒都忘記了使輕功,付景淵單手摟起季雲舒的腰,使着輕功朝着顧文易的院子而去。
季雲舒只顧想着師兄,絲毫沒有注意到爲什麼付景淵對於顧文易的院子的方位這麼熟悉。
顧文易的院中載滿了蘭花,在外邊就聞到了撲鼻的蘭香。
逍遙子的弟子們都有各自獨立的院落,這也是爲什麼祁門佔地這麼大,絲毫不亞於各國皇宮的原因。
顧文易身爲衆弟子中最得逍遙子喜愛之人,院落的位置最爲得天獨厚,但是也是最爲樸實的一個院落。
幾間屋子,院中鋪着青石板,除去滿院的玉蘭,沒有其它花草蟲魚,沒有亭臺,沒有樓閣,沒有水榭,沒有碧池。
不算大的院中現在站了許多人,見到門口有動靜都齊齊轉過頭來,見到季雲舒之後都紅了眼。
“師姐……”有人帶着哭腔輕喚出聲,一句話喊得極爲酸楚。
是一個很是妍麗的姑娘,比季雲舒小不了多少,但是由於季雲舒來師門極早,所以也便成了衆人的師姐。
季雲舒上前摸摸姑娘的手,給了一記安撫的眼神,但是這個眼神怎麼看怎麼無力,確實,她連什麼情況都不知,如何安撫別人?
“你們都怎麼了?”看着衆人都哭喪着臉,季雲舒輕聲問道,由於長時間不說話,嗓音中的沙啞極爲明顯,像是一塊岩石在山崖滾落間摩擦,發出的粗噶聲音。
房門忽然開了,季雲舒擡頭,便看到文楊走了出來,聲音是不符合年齡的:“公子喚小姐進去。”
季雲舒點頭,朝着門內走去,但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進這一步,腳下似乎是栓了千斤的巨石,難以擡起。
不同於上次在碧雲山的近鄉情卻,這是,季雲舒是真正的怕了。
“師姐進去吧,師兄等你很久了。”院中有人出聲。
季雲舒一個激靈,這才擡起腳,邁進了房門。
房屋中間滿是藥氣,極爲濃郁,甚至是讓人有些作嘔,但是季雲舒卻是像是沒有聞到一般。
以往的時候,她最厭惡的便是藥味。
房屋中間有很多人,有人很是顯眼,便是逍遙子。
“師傅……”季雲舒喏喏開口,喚了一聲。
“回來了。”逍遙子本來是在牀邊坐着,現在站起了身,給季雲舒空出了位置。
逍遙子本身不是極爲年老,更是由於多年的修養比之同等歲數的人年輕了許多,但是這一次,滿臉的疲憊卻是讓季雲舒看得一陣揪心。
文伯在一邊,手中的銀針還沒有放下,見到季雲舒回來,不過是回過頭示意了一下,並未開口。
屋內只有幾個平時和顧文易極爲親近的人,現在見到季雲舒回來,知道平時季雲舒和顧文易最是親密,於是也都讓開了路。
季雲舒一眼便看到了牀上躺着的人。
面色蒼白,帶了一抹死灰,整個人看上去死氣沉沉,沒有半分生氣。
饒是她武功蓋世,通六識、達八官,卻看不到他胸口的起伏,探不到他的氣息。
猛然間,季雲舒擡臂捂住嘴,眼淚模糊了視線。
儘管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在見到現在這一幕的時候也全都那麼不堪一擊,一切假設轟然間碎成粉末。
祁門易公子,文出衆,武壓羣,笑意暖暖,傲骨錚錚。
這纔是他的師兄。
哪裡是這個躺在牀榻之上,滿臉灰敗之色,禁閉的雙目似乎再也不會睜開的人呢?
那雙以往都是眸光溫柔地看着她,透露出極爲寵愛的炯炯雙眸,爲何現在閉得這般緊呢?
季雲舒搖搖晃晃地朝着牀前走着,本來極短的距離卻是走得極爲費勁,伴隨着每一寸距離的拉近,顧文易的面容也便清晰了一分,臉上的灰白之色也便重了一分。
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恍惚,旁邊不知道是誰出手接住了季雲舒,才防止她倒下。
悲傷鋪天蓋地而來,季雲舒忽然覺得自己如此無用。
江湖上都對玉女晚顏傳得神乎其神,彷彿神靈在世,只要玉女晚顏出現,再艱險的情況都會化險爲夷,但是,事實上她卻是這般無用,連自己的師兄都救不了。
季雲舒大力推開旁邊扶着她的人,跌坐在地上,抱頭痛哭,眼淚氾濫成河,哭得歇斯底里。
旁人都見慣了季雲舒一副雲淡風輕不將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失態的模樣,那令人肝腸寸斷的哭聲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他們心上,將他們的心敲得鮮血淋漓。
若非親眼所見,難以想象,她們冷靜的師姐,會有這般模樣。
她聽不到別人的安慰與勸告,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腦中一片混亂,只有顧文易灰白慘敗的臉色極爲清晰。
忽然,一聲極輕極輕的“雲兒”似從天邊傳來,季雲舒猛地擡起了頭。
便看到顧文易側着頭,微微睜開的眼睛透露出一抹亮光,看着她的方向,脣邊似乎還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季雲舒張着嘴呆愣了半晌,直到旁邊有人提醒才手忙腳亂地站起了身。
踉踉蹌蹌地朝着顧文易的牀榻爬去,不料腳下不穩再次栽倒在地,季雲舒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來跑帶爬,撲到顧文易榻邊。
旁人不忍見到季雲舒如此狼狽的模樣,都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師兄……”季雲舒坐在地上,扒着顧文易的牀榻,淚眼朦朧地喚着。
顧文易似有似無地應了一聲。
季雲舒想要說什麼,但是喉嚨卻像是被哽住了一般,似乎有一口氣哽在她喉嚨裡,不上不下將她哽得生疼,疼到她的眼淚再次溢出眼眶。
顧文易想要擡手爲季雲舒擦淚,手指動了動卻最終力不從心,無奈地嘆了一聲:“怎麼如此無用了……”
季雲舒搖搖頭,卻只能搖搖頭,什麼都說不出。
“雲兒最喜歡的牡丹釀,在院中的玉蘭花叢下邊埋着,雲兒想不想嘗一嘗?”許是因爲文伯施針的緣故,顧文易恢復了些力氣,能吐出隻言片語。
季雲舒點點頭,又搖搖頭:“等師兄康復……我與師兄一道品嚐……”
她自己都聽不懂自己在嘟囔些什麼,但是顧文易卻是聽得明白,勾勾脣,露出一抹極爲慘淡得笑容:“今日天氣晴好,恐怕日後再難有這般天氣了,就今日吧!”
說罷,掙扎着就要起身。
季雲舒卻按住了顧文易的身子不讓他亂動,正待說什麼,文伯卻當先開口:“今日天氣確實晴朗,公子出氣透透氣也好。”
“文伯都准許了,雲兒還阻攔?”顧文易閉目深深喘了一口氣,笑着說道。
季雲舒搖頭,喚來文楊伺候顧文易穿衣。
依舊是纖塵不染的白衣,以往都能襯出他頎長的身形,現在穿上卻有些大的出奇。
本來就清瘦的身形現在顯得更加弱不禁風。
弱柳扶風,這個用來形容女子的詞語用在現在的顧文易身上卻再合適不過。
季雲舒看着一陣提心吊膽,生怕顧文易一個不穩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文楊扶着顧文易坐到了桌子前邊,季雲舒拿起梳子就要爲顧文易梳頭,卻被顧文易按住了手,對上季雲舒不解的眸子,顧文易笑了笑,聲音細若蚊蠅:“讓師傅來吧。”
逍遙子走上前,接過了季雲舒手中的梳子,輕輕梳着顧文易的發。
烏黑的發襯得顧文易的面色更爲蒼白。
顧文易輕輕靠後,靠在逍遙子身上,微微閉着目,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盡了畢生力氣。
逍遙子一手爲顧文易梳着頭,一首抵在顧文易胸前,源源不斷地輸着內力。
“不必了,師傅。”顧文易擡頭,想要隔開逍遙子的手。
“別動!”逍遙子出聲,聲音低沉低沉,手下沒有半絲鬆動,另外一隻手在顧文易頭頂揉着各大穴位。
知道自己師傅的性子,顧文易也不說話,許是因爲逍遙子的動作,呼出去的氣息微微輕緩了幾分。
用一條絲帶繫住了顧文易的發,逍遙子喚過了文楊扶着顧文易站起了身。
季雲舒趕緊上前,在另外一邊攙着顧文易,有人打開了門,幾人朝着外邊走去。
有風吹進,顧文易身子抖了幾抖,腳下更爲虛浮。
季雲舒停住了腳步,蹙眉看着顧文易。
“無事!”顧文易聲音極弱,將大部分重量都壓在了文楊身上。
本身就瘦的沒有幾兩肉,文楊身子雖小,扶着顧文易倒是沒有一絲吃力。
外邊的陽光有些強,顧文易有些微微睜不開眼睛,金黃色的陽光照在臉上,倒是爲他增添了一些生氣。
“去外邊那個涼亭!”顧文易朝着外邊微微擡了擡下巴,季雲舒便看到了是院外的一個小巧的八角涼亭。
距離不甚遠,季雲舒點點頭。
經過付景淵幾人的時候,顧文易擡頭,看了付景淵片刻,季雲舒以爲顧文易要和付景淵說什麼,卻聽到顧文易開口:“千媚也跟過來吧。”
季雲舒一怔,片刻了然。
擡眸看着付景淵,季雲舒有些心慌,她生怕她對顧文易表現的太過關心惹付景淵不快。
付景淵輕輕頷首,一雙鳳目看着季雲舒紅腫的水眸,除了心痛與擔憂,沒有一絲不快與惱意。
倒是讓季雲舒安心了不少。
千媚聽到顧文易的話,愣神許久,直到文楊走開,將顧文易的半邊身子交到了她懷中,她纔回過神來。
伸出手顫抖地扶着顧文易,千媚心中說不出的感受,似是極爲欣喜,卻又有一分落寞。
這是第一次她可以離他這麼近,千媚想,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但是,終究是值了!
想着想着,千媚緊緊扶住顧文易,但是力道卻是拿捏得好,沒有弄痛他。
千媚激動地想哭,如此這般,是不是代表了什麼?
終於有了肢體上的靠近,不再是拒之千里之外的疏離。
雖然是緊緊抿着脣,一雙媚眼的紅腫並不比季雲舒好半分,斜斜披下的青絲微微有些凌亂,但是一張臉上洋溢着的激動與欣喜卻是堪於日月爭輝,讓滿院的蘭花爲之失色。
顧文易也可以感受到千媚心中感情的波動,微微一笑並沒有說話。
外邊的亭子很近,兩人扶着顧文易慢慢地朝着亭中走去。
季雲舒讓顧文易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本來怕石凳涼寒,但是顧文易說無事,季雲舒便用內力烘得熱了一些扶他坐下。
顧文易靠着柱子坐着,閉目清淺地呼吸着,讓人覺得下一秒他就會乘風歸去一般。
季雲舒十分揪心地看着他,自己的呼吸都輕了許多。
“千媚……”顧文易忽然半睜開眼,看着千媚喚了一聲。
千媚立刻上前,蹲在顧文易身邊,仰頭看着他。
面上的倦色與眼底的青色映入眼簾,顧文易伸出手,輕輕地撫了撫千媚的面容。
觸覺輕輕柔柔,酥麻的感覺從小巧的臉上的一塊肌膚傳過全身,千媚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面上的手雖然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但是千媚卻是覺得溫潤如玉,像是貼在了世上最珍貴的珍寶上邊。
“你是個好姑娘。”顧文易再次開口,瑩白的脣沒有一絲血色,“可是我……給不了你什麼……”
“千媚不用公子許諾什麼。”千媚聲音哽咽,隨後搖搖頭,將手附在顧文易手上,想要將自己的體溫傳給他。
顧文易沒有拿開手,輕輕地搖搖頭:“不可……”
說着費力擡頭,望了望懸着的豔陽:“我自知身體不行,不能耽誤你,日後……找個對你好的人……”
千媚掩脣流淚,對她好的人可以有千千萬萬,可是,再也沒有一個叫做顧文易的人,讓她怦然心動,小心翼翼地靠近。
記得以前,他見到她時,每次說話的時候,都會溫潤有禮地叫她媚姑娘。
江湖上叫她媚姑娘的人不勝枚舉,但是,沒有一個,如他這般,絲絲扣人心扉。
她曾想着,有朝一日,這人也可以喚她一聲“千媚”,必定是寫盡世間溫柔。
今日,她終於聽到,不再是有禮疏離的“媚姑娘”,而是她的名字,從他口中喚出,才覺真是如一首清歌仙樂,承載了千嬌百媚。
千媚兩個字,自他口中說出,纔可這般,綻放光彩。
“雲兒……”半晌,顧文易微微側頭,喚了季雲舒一聲,季雲舒走到千媚身邊,並排蹲下。
“你可知,我曾經也是有一個妹妹的……”顧文易想起經年往事,嗓音中帶了一抹飄渺,“她和我是雙生子……身體比我還要差上幾分,小小的時候……便沒捱過去……她最喜歡糯糯地喊我哥哥,就像是你第一次來祁門一般……”
此刻,季雲舒終於明白,第一次來祁門之時,顧文易看她的時候,像是透過她看着別人,以及目光中的那一抹沉痛,到底是爲何。
“我無力留住妹妹,所以你便是我的寄託,終於,玉女晚顏,武功蓋世,日後再不用擔心有人欺負於你……”顧文易的精神似乎是好了許多,說出的話逐漸有了幾分底氣。
想起之前點點滴滴,季雲舒早已泣不成聲,早年練武的時候,師兄有時比師傅更爲嚴厲苛責,原來是不想讓她被欺……
“早先的時候,你武功不好,受人欺負,每次我都能趕去救你……日後,怕是不能了……”說道這裡的時候,顧文易自嘲一笑,忽然輕咳起來,看着二人擔憂的臉色,笑笑,“無事……”
“日後,你也不用我去救你了……就算是有什麼不如意,他會保護好你的……看的出,他是真的將你放在心上。”顧文易說着,轉頭看向了院中。
院中人數衆多,都看着他們這個方向,顧文易視線有些模糊,但是,人羣中那一抹鶴立雞羣的身影卻是第一個映入他的眼簾。
他站在房檐下邊,青衣只是露出一角,儘管顧文易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想必,他看着季雲舒時,必定是薩滿溫柔,天地之大,只容她一人。
看了半晌,顧文易似是累極,靠着的身子更癱軟了幾分,有微風吹過,撩起他的衣襬和青絲,拂在季雲舒臉上、身上,季雲舒伸手想抓住,明明近在眼前,卻是無論如何都抓不住,不由惶恐。
“易公子,酒來了……”清潤的聲音響起,顧文易睜開眼,便看到付景淵手裡捧着酒,長身玉立,站在亭外,風華無雙。
“有勞付二公子……”顧文易慘然一笑,喘息着道:“斟四杯吧。”
付景淵擡步上亭,慢慢斟了四杯酒,端到幾人面前。
酒香四溢,牡丹的香氣沁人心脾,改過了淳厚的酒香。青玉的酒杯,裡面淡淡紅色的酒水,極爲美豔。
顧文易手腕無力,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凝眉半晌,忽然不知哪來的力氣,從付景淵手中接過了酒杯。
低頭看了一眼,笑道:“釀了這麼些年酒,這一罈最好。”
“師兄釀的都是好的。”季雲舒緊緊看着顧文易,輕聲說道,只是爲什麼,話語間老是帶着哭腔?她不想這般的。
不是她奉承,而是真的是這樣,除了師兄釀的酒,她再也沒有喝過這般香醇的酒,其它的酒都是辛辣入肺極爲嗆人,但是師兄的酒,從來都是醇厚香甜,一如他的人一般。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師兄,他釀的衆多酒間,爲何她獨愛牡丹釀。
競誇天下無雙豔,獨立人間第一香。牡丹傾城國色,其花豔豔,其香灼灼,而她的師兄,太過孤單寂寥,她希望牡丹麗色,能點綴他慘淡的生命。
“付二公子能忍旁人所不能忍,必成旁人所不能成。顧文易請付二公子,善待雲兒……”顧文易舉起杯中酒,輕抿一口,朝着付景淵說道。
“易公子傲骨錚錚,實在讓景淵敬佩,必不負易公子所託!”付景淵飲盡杯中酒,朝着顧文易一禮。
“承蒙雲兒多年照拂病體,似吾妹寄吾心,此杯酒,慶我嫁妹之喜!”顧文易說着,看着季雲舒,滿是欣慰。
“雲兒謝兄長賜酒……”季雲舒紅着眼眶,飲盡杯中酒。
一聲兄長,全了顧文易思妹之心。
顧文易輕笑點頭,轉頭看着千媚,盯着千媚,再次舉起手。
千媚心下緊張,覺得自己呼吸都止住了,握着酒杯的手指節泛白,不知顧文易要與她說些什麼。
“此杯敬你的酒我不喝……”顧文易說出的話有些力氣不足,但是卻是如千斤頂一般砸在千媚心頭,痛得無以復加。
終究,連一杯酒都不肯與她喝麼?
“如若有來生,承蒙上天厚愛,得以再續前緣,我與你再飲交杯酒……”
一句話,千媚淚乾涸的眼淚再次傾瀉而出。
多年的等待,得到這麼一句話,當真是值了!
千媚伏在顧文易膝上,連連點頭,淚水溼了顧文易的衣襬,他也不在意,摸着千媚的頭頂,極盡溫柔。
“雲兒,我想聽清平樂。”顧文易說着,忽然咳了起來,咳聲不斷,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千媚忽然站起身,坐在顧文易身後,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爲他順着背。
顧文易沒有拒絕,反握着千媚的手,儘管無力,但是憑得堅定。
聽到顧文易的話後,季雲舒應了一聲就趕緊回房拿琴,不過片刻之後,便拿出了顧文易的一把七絃琴。
“此琴名龍吟,千媚仙樂坊主,琴藝無雙,當配此琴。”顧文易看着季雲舒手中的琴,清淺開口。
季雲舒頷首,席地而坐,將龍吟置於膝上,素手微擡,琴音流轉而出,如天上仙樂一般,久久迴響。
“千媚琴藝高絕,但是殺氣太重,以後不到萬不得已,莫要如此……”聽着琴聲,顧文易轉首,想要看清千媚的面容,但是眼前越來越黑,千媚妍麗的面容也越來越模糊。
千媚說不出話,只得連連點頭。
顧文易從千媚臉上收回視線,看過季雲舒,隨後轉向付景淵,最後是院內衆人。
儘管他眼中幾盡漆黑,但是一雙眸子卻讓人覺得燦若寒星。
隨後,微微擡首,望向天空,明明是豔陽高懸的天,爲何這般昏暗呢?
手落,絃斷,音絕。
季雲舒瞪着手中斷了的琴絃,目眥盡裂,兩手鮮血,久久不語。
千媚貼着顧文易的額,無聲落淚,整個身體如置冰窖,她的心如此冷,怪不得暖不了身前之人的身。
院中衆人見到顧文易手垂下,瞬間全部跪地,對着亭子方向失聲痛哭。
悲傷的氣息籠罩在祁門上空,久久不散。
文伯手中的銀針落地,似乎有些站立不住,文楊趕緊扶了文伯在一邊坐下,文伯苦笑一聲:“這麼些年,依舊是無濟於事……”
“此次非你之過。”逍遙子站在窗前,輕聲說道,只是不知這話,是說給誰聽。
院中人如喪考妣,痛哭流涕。
顧文易是他們大家的師兄,對大家都是多加照拂,溫潤有加,數年的感情積澱早已無比深厚,雖然早知會有這麼一天,但是不曾想,真正到這一天之時,會如此難過。
季雲舒腦中一片空白,不知作何打算,整個人渾渾噩噩,直到被付景淵抱回房才反應過來。
付景淵正在脫着季雲舒的鞋,想要讓她上牀休息片刻。
“師兄呢?”季雲舒忽然回過了神,看着付景淵,愣愣地問道。
“在他的院子裡。”付景淵握着季雲舒的腳,聲音極輕,似乎怕嚇壞了她。
季雲舒忽然掙開付景淵的手,不顧自己只穿着一件單衣,不顧自己沒有穿鞋,朝着顧文易的院子發足狂奔。
地上都是細小的鵝卵石,硌破了她細嫩的腳心。
圓潤的鵝卵石上點點血跡,豔絕美極。
她和顧文易的院子本就不遠,顧文易院中搭起了靈堂,人們正在院中悼念着,便看到一個單衣赤足的女子跑了過來。
季雲舒及膝的長髮襯得她身段極爲嬌小,現在正大口大口喘息着,眼中的不安、惶恐、迷茫展露無遺。
“你們在做什麼?”季雲舒聲音極輕地問了一句,接着在衆人驚恐的眼神中走入了正屋。
千媚換了一襲白衣,跪在榻前邊燒着紙錢,見到一個影子進來,估計是季雲舒。
多日身體過度透支加上流了太多的淚,她視線有些模糊,往日一雙極爲嬌美的媚眼顯得有些遲鈍,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
季雲舒傻傻地在屋裡站着,看着榻上躺着的還未裝棺的顧文易。
囁喏着嘴,季雲舒說着什麼,卻連自己都聽不清自己的言語。
又盯着顧文易看了半晌,季雲舒想要朝前邁步,不料身子一軟,朝後載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帶主子下去休息吧。”千媚朝着盆裡添着紙錢,聲音極爲沙啞。
付景淵點點頭,也不管千媚沒有扭頭根本看不到,抱起季雲舒朝着外邊走去。
院中的人看着季雲舒毫無生氣的樣子,悲痛的目光之中溢出擔憂。
逍遙子也看着付景淵懷中的季雲舒,極爲心痛。
都是他的愛徒啊……
季雲舒的腳還在滴着血,付景淵抱着她,施展輕功,片刻回到了之前的院子。
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這般模樣,付景淵看着牀榻之上的季雲舒,雙眸紅腫,菱脣乾裂,長髮凌亂,衣衫不整,衣襬還沾了點點血跡。
當真是狼狽極了,付景淵想着。
隨後便是心不可遏制地抽痛,鮮血淋漓。
溫熱的手撫了撫季雲舒紅脣的雙眸,付景淵隨後站起身,從季雲舒房中拿出了金瘡藥,爲季雲舒細細地洗了腳,上了藥。
她的腳當真小,還沒有他的手長,付景淵看着自己掌中小巧的玉足,心軟地一塌糊塗。
爲季雲舒蓋好被子,付景淵坐在地上,握着她的手,慢慢閉上眼睛。
三日沒有好好休息,他也累極了!
季雲舒是被自己的夢嚇醒的,醒來之後便發現渾身痠痛,眼更是睜不開,迷迷糊糊地轉頭,便看到一個烏黑的腦袋。
付景淵在季雲舒動了一下之後便擡起了頭,溫潤一笑:“醒了?”
季雲舒點頭,聲音嘶啞破碎:“我渴了。”
付景淵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痠麻的膝蓋,走到桌前爲季雲舒倒水。
就着付景淵的手,季雲舒小口小口地飲下內力溫熱的水,淺色的脣有了溼意,豔麗了一分。
“我做了個夢。”季雲舒靠在付景淵懷裡,“夢見師兄死了。”
付景淵呼吸一頓。
“你不要說話。”季雲舒將手附在付景淵微微張開的脣上,“你一開口肯定說什麼不是夢之類的話……唉……我知道,不是夢啊……”
付景淵輕輕吻吻季雲舒的手:“人都有這麼一天。”
季雲舒點點頭:“我知道的啊……可是爲什麼師兄的這一天這麼快呢?不是明明說還有幾年麼……”
說道這裡,季雲舒一雙眸子忽然恢復了些許光彩,猛然坐起身,看着付景淵:“師兄突然病重,絕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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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景淵定定地看着季雲舒,扶着她的肩:“可有根據?”
季雲舒泄了氣,搖頭。
“沒有根據便去找根據。”付景淵的話成功的吸引了季雲舒的注意力。
“你的意思是?”
“絕非偶然。”
季雲舒穿戴好便和付景淵來了顧文易的院子,院中的人依舊很多,之前由於沉心與顧文易的事中沒有注意到這個和季雲舒一起來的男子,現在看看,當真是風華絕代。
有幾個女子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師姐,你可知祁門不許外人進來?你這麼帶了外人進來,可知便是犯了門規?”一個嬌俏的女子走了過來,對着季雲舒問道,雖是文具,但是言語已經極爲肯定,扣上了罪名。
季雲舒不語,現在這個時節,她沒有功夫和她說那些有的沒的。
“師傅最寵愛的師姐犯了門規,我們都很好奇,師傅會如何處置師姐。”那女子掩着脣,眸光閃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眸光。
這個女子是臨風國皇室宗女,名喚阮霞,看季雲舒不爽很久了。
“阮霞師妹,要是你把心思少放點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說不定臨風國的女皇之位就是你的了。”季雲舒瞥了阮霞一眼,淡淡開口。
“我臨風如何不用你開口。”阮霞瞪着季雲舒,聲音多了一分凌厲,“倒是你,身爲師姐,衆人表率,當先觸犯門規,你如何交代?”
“你想我……”
“你想她如何交代?”付景淵出聲,聲音極冷,看着阮霞問道。
“自然按門規處置!”阮霞硬着脖子開口,毫不畏縮地看着付景淵。
“祁門門規之中何爲外人?”付景淵再次問道。
“無祁門令者便是外人。”阮霞說着,聲音帶了一抹洋洋自得,她認定季雲舒此次必定栽了。
“何爲祁門令?”付景淵將不恥下問的優秀品質發揮到了極致。
接着兩塊牌子便露在付景淵跟前,一塊玉牌,一塊木牌,上邊刻着一個“祁”字,極爲深刻、筆走龍蛇,顯然是內力深厚之人以特殊指法刻成。
阮霞狠狠地瞪了手持玉牌的季雲舒一眼,轉頭看着付景淵,很是傲然地道:“祁門令是祁門中人身份的象徵,衆人大多是木牌,幾位跟着師傅時日較長的師兄師姐可得師傅所傳玉牌,雲舒師姐便是持玉牌的人一個。”
阮霞說道這裡,很是羨慕得看了季雲舒手中的玉牌一眼。
忽然想到什麼,阮霞再次開口:“當然了,玉牌之上還設金牌,僅存一塊,據說師傅傳給了他最爲得意的關門弟子,但是那位弟子如何,門下衆人不得見。只是,不知道這位公子,你是有玉牌還是木牌?”
“不好意思,我還真沒有。”思量片刻,付景淵鳳目一凝,開口說道,見到阮霞眼中的喜色之後,自袖中滑下一個東西,置掌心,擡到阮霞跟前,“好好看看,長長見識。”
一塊小巧的純金打造的牌子置於修長如玉的手心之中,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痛人的眼,牌子中間一個“祁”字寫得風流如骨、入木三分。
院中看好戲的人靜了,一個個都不可置信地瞪大各自快要被那塊金牌閃瞎的雙眸。
季雲舒秀眉蹙起,盯着付景淵手中的小小牌子,隨後,看着付景淵脣邊的譏笑,片刻,秀眉舒展,菱脣微勾,一抹笑意如夏日香荷綻開。
------題外話------
這一章是今天凌晨的時候起來碼的,糾結了許久,還是給出了這麼一個結局~
這一章應該是我有史以來碼的最艱難的一章,碼了十多個小時。從前天開始就一直在糾結,說的具體點,這本書開了之後就在糾結這裡,顧文易到底何去何從。
看過很多小說,有很多裡面都有對女主特別好的長兄如父的人,也有很多會有神醫出現救他們性命,初晴思前想後,還是這樣寫了,爲了前後情節的承接,也爲了讓這個故事更加完美。
顧文易的身體不好,所以我沒有給他太多戲份,不然的話給這篇文平添蒼涼,他對女主好,還有很多對女主好的人,比如說樂正瑜,他們會代替顧文易,繼續對女主好下去。
喜歡顧文易的親,初晴跪求原諒求原諒……
明天會揭曉師兄死的原因,師兄不會就這麼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