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義在信中一一問候過家裡老少親人,說自己用了老大夫的藥,已經好些了,請親人們務必保重身體,不用牽掛他。
然後也未多作解釋,只告訴父親:與孫蘭貞小姐確實有個約定,若非要爲他娶親,只能有一妻,請迎娶孫蘭貞!
遠在江南的黃文義,做出這個決定之時也是考慮了很多,又極其認真地請問過馮老,在得到馮老肯定的答覆後,才下了決心,咬牙忍着病痛,在弟弟黃文清和長隨架扶下,用盡全力給父親寫了那封家書。
妹妹文嬌的信說得清楚明白:不管他願不願意,父親在祖母的壓迫下,總要爲他娶親,他是長房,將有一妻一妾,全是豐氏女!
黃文義冒汗,見都未見過的人,娶來做妻妾?他堅決不要!
從小到大,看着父親在妻妾間周旋,豈不知父親真正喜歡誰不喜歡誰?心裡爲母親難過,卻也不能責怪林姨娘,不是女人們的錯,是父親不應該,只有一顆心,便只能與一人心心相印,爲何有了妻還要妾?那不是明擺着辜負傷害了另一個嗎?
他不管別人怎麼想,暗地裡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看好了再娶,做了妻子,便要真心待她!
他病弱清瘦,自知體質不如人,從沒想過要娶妻,一是絕不肯拖累於人,二是認爲不可能有女子真正喜歡他這樣的病秧子!
只有夫妻名份,沒有真情實意,何苦綁在一起?
不是沒有夢想,但那僅僅是夢想,偶爾想想可以,也不能想太多,一旦腦子胡思亂想了,便默誦聖人文章,這是禁錮和約束自己的最好方法。
他先讀了父親的信。未做理會,傳言總會有,只是不理解爲什麼信義侯也這樣說自己的妹妹?
再看妹妹的信,然後是孫蘭貞的,他明白了:所謂約定是孫蘭貞編造出來的,她爲了哥哥安危,願意這麼做!
與黃家聯姻,便能阻止端王點將。大哥免做徵人,保得一家團圓。
黃文義苦笑:天下想保求全家團圓的,何止一個孫家?信義侯不上戰場,總得有另一個替死鬼!
但他對孫蘭貞討厭不起來,未獲罪流放之前,他也見過幾個淑女名媛,皆是過眼雲煙,孫蘭貞是第一個留住在他心裡的女孩,冰雪聰明,秀麗清雅。忘不了她坐在他素色紗帳前,猶如一朵水中粉荷。淡雅芳香,那樣的嫺靜悠然,誰能想到她也生着病,若是嚴重起來,也會承受如他這般的痛苦?那一瞬間的感慨,令他心中對她充滿敬慕和憐惜。
她說過病不好,不嫁人。馮老也說,她還要吃兩年的藥丸,之後便可慢慢調養生息。至於是否能斷根,還另說着。
而他的這個病,馮老說能治好,結果也就是和她一個樣!
都是沒有把握,不知能否斷根的病,她不嫁,他也不娶,那麼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合在一起,或許真的可以避免許多問題?
比如祖母不理會他的意願,硬要逼着娶妻;比如可以解去蘭貞想解除的困難;比如年歲增長,周遭親友關於他們不能婚嫁的閒言碎語;還有……
想了很多,最後順從最簡單的一個理由:蘭貞所請,他應允!
黃文義體力有限,給小喬和蘭貞的回信只能口述,由黃文清書寫,都是客套話,簡潔練達,幾句就完了。
小喬當然不能滿足看那幾行字,和趙瑜一商量,趙瑜先是假意規勸兩句,小喬一撒嬌他便撐不住了,親手替她拆開黃文義寫給黃繼盛的信,讓她先睹爲快。
得到確切的消息,小喬呆了好久:這兩個人真有那麼回事?小半天時間能說得幾句話?大哥他……老天!姻緣這東西,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啊!
宋娉婷費了多少心思才賺得陳應景這個榜眼,黃文義就算是個病秧子,人家到底是驕傲的清貴公子、侯府世子吧?孫蘭貞她也不用這麼強悍,只用幾句話就把人俘獲了!
蘭貞說過不嫁人的,大哥黃文義好像也無意娶親,慢着,一個不嫁,一個不娶?
合着這中間有什麼別的意思?
不管他了,反正是他們自願的,兩個病弱的人結成夫妻,住在一起,小喬不知道別人會怎麼看,她自己沒來由地想到了療養院——涵虛院,將變成一個平靜安寧的療養院?
那倒也不錯,就怕黃老太太容不得他們的安寧。
黃繼盛得了兒子回信,當然要照辦,黃老太太討了個沒趣,又氣怒攻心,頓時病倒了,躺在松香堂哼哼唧唧,每日要黃繼盛跑三四趟請安問訊,林氏是必定要守在一旁服侍湯藥的,劉氏親自煨藥,從早到晚不能離開松香堂半步,妾不能近前,黃府裡最得閒的,反而是韋秀雲和沈秋萍。
那幾天,是韋秀雲最愜意舒適的日子。
劉氏不得閒空,黃文正便都住在韋秀雲房裡,把新婚以來對她的欠缺都補償了。
不能不說,夫妻歡愛還得有情意相伴,否則多不能到達佳境,黃文正和韋秀雲算是青梅竹馬,少小互相牽掛關照,分離多年再重逢,各自又都有了些改變,彼此欣賞、感到新鮮是一定的,做成了夫妻,感情更進一層,新婚夜融洽歡悅。比之和劉氏在一起的沉悶,和沈氏的生澀不知所措,都不能相提並論,那夜後相互想念,一直等着過完新婚期,劉氏會重新安排黃文正到各人房裡,二人再傾訴相思。
不意間老太太這一病,倒是讓他們有了機會,兩人整天粘在一起,盡情享受魚水之歡,黃文正除了晚間去探望一下劉氏,勸她照顧老太太也別忘記保重自己身體,對沈氏,則是完全忘記了一般。
劉氏大家族出身,卻也不是容易糊弄的,聽取了院子裡婆子丫環的述說,不動聲色,讓貼身的婆子做好應對,該給的藥不要疏忽。嫡子未出來之前,庶子絕不能有!
黃文正輕鬆快活了幾天,便被黃繼盛抓差,開始籌備大哥黃文義的婚事。
籌備完妹妹的婚事,又籌備哥哥的了,還得扮成哥哥的樣子,代替他去娶親、拜堂!
黃文正沒有怨言,暗地裡覺得自己這是遭報應。十三歲之前他吊兒啷噹,萬事無憂,每天吃喝玩樂,上學把所有先生都得罪完,由父親鎖在書房裡才能認幾個字,背幾篇文章,習武開始時倒是極感興趣,漸漸地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愛和小友們糾結在一起。呼喝着做街痞霸王,或四處遊蕩……那叫什麼日子啊?不思上進。得過且過,不過也別說,還真挺歡樂的。只沒想到長大後變成這樣,他不是長子,卻承當了長子應承的一切!
跑前跑後累得要命,幸好自己體格健壯,若是讓哥哥來做這些。就算他沒病,只怕也早趴下了。
經過妹妹和自己的兩場婚事,黃文正籌辦起黃文義的婚事來駕輕就熟。再加上信義侯府很配合,事情辦得極爲順利。忠義侯府因黃老太太這一病,侯夫人沒能親自料理,請了親舅母出面也是一樣,加上黃家親戚並不少,聞風而動者,三姑六婆一來就是一羣,有年紀的女人們,對婚禮儀程哪個不是瞭如指掌?沒有老太太坐鎮,照樣辦妥了。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一切完備,婚期定在八月十八日。
小喬知道後又是一陣好笑:連出嫁也比宋娉婷要快,孫蘭貞不簡單。
太子知道此事,曾問趙瑜要不要請皇上指婚?索性給黃家人足夠臉面。
趙瑜笑道:“不必了吧,兩個人都是病弱的身子,本不欲嫁娶,被家裡人逼迫不過才成婚,只想安安靜靜相守,並不願引人注目!”
孫蘭貞準備嫁妝期間,小喬不好親自跑去找她算帳,便讓宋娉婷代表去到孫府,兩人好一陣笑鬧,孫蘭貞紅着臉道:各人有各人的福份,你們自顧享樂去了,難道還不許我尋一個平靜所在麼?你們自己想想,我與黃大公子,不合適麼?
宋娉婷說:“誰說不合適?只是,端王妃說黃大公子不能康復得那麼快,怕委屈了你!”
孫蘭貞眼裡含了淚,抿嘴道:“不怕委屈,我自己願意的!我要去守着他,我活着,他就不能死!”
小喬聽了宋娉婷轉述孫蘭貞的話,不禁嘆道:“或許我們應該相信,三生三世的姻緣,是真的有!”
宋娉婷連連點頭:“我相信!”
小喬取笑她:“你當然相信!陳應景可有信來?仔細他回去帶個江南美女來服侍你!”
“不會!我父親可在揚州,派了護衛跟着他,他定時寫信來,對我,是真心的!”
小喬看着她:“那你愁什麼?瞧你這眉頭皺的!”
“唉!你不知道——陳應景他原先說家裡除了娘,沒別的長輩了,可如今忽然又冒出一個祖父來!還有庶祖母、小叔一大家子!信上說祖父也要隨官船來京,讓我另置別院……你說這算什麼回事啊?祖父也罷了,還有庶祖母,叔父和嬸孃?我除了婆母,還要服侍他們?豈不虧大了?”
小喬笑着搖頭:“沒想到他祖父臉皮厚成這樣!還敢露面!陳應景剛剛中了皇榜,引人注目,現在是不得不應付着,其實他心裡對這位祖父並沒有感情,祖孫倆之前或許見都沒見過面!他祖父是個薄情的人,年輕時撇下發妻病子自己跑去享清福,老了想回來蹭孫子的福,太不要臉了!”
宋娉婷咬牙切齒:“我最恨這樣的人!看我怎麼收拾他!”
“別太過激了,他可是老人!”
“我知道,他還是祖宗呢!那就把他看住了,鎖在深院,好酒好菜供養!那一窩子娘們仔子,哪裡來的,還給我滾哪裡去!”
“離人骨肉,這樣也不是長久辦法!其實不必帶他們進京,與他們談妥條件,曉以厲害,置些田產,留在江南祖屋住着,讓他平平了此殘生便罷!”
宋娉婷點點頭:“我回去再給應景寫信,商量着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