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真卿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兄弟倆對視一眼,許俊卿不說話,許真卿也不作聲,落後一步,跟隨哥哥朝前走。
在店裡被哥哥打發先走,他就猜到哥哥的心思,出門的當兒看到那兩個小廝丫頭站在門口一側,不免對她們留意起來,既然自家哥哥對假公子動心,那他可以幫着觀察一下,隨從奴僕的衣着裝飾、言行舉止,能反映出主人家是什麼樣的門庭。
從店鋪前到路邊停靠的車馬邊,錯落站着二十幾位身姿挺拔、壯實健碩的年輕男子,個個面色嚴肅,行止端重,雖然都穿着便裝,但一看就知他們是經過訓練的軍中之人。有兩個欲要進入店鋪,先走去跟那小廝交涉幾句,小廝點頭,那兩人才走了進去,未幾,裡邊的顧客便陸陸續續地走出門來,估計是那兩人使了什麼法子趕人。
小廝是跟着假公子的,那麼這些健壯的侍衛便是在守護假公子!
許真卿再細看真切些,不由得暗自吃驚:不妙啊,哥哥看上的女子,竟是端王府的人!
太子趙琮、端王趙瑜少年時期曾在父親指導下讀書,有師生之誼,端王從北邊回來後,曾去到許府看望老師,兩天前聽說老師感了風寒,又代表太子去了一趟許府探病,簇擁在他前後的侍衛,腰上所佩銅牌跟店鋪前站列的這些男子們現在懸佩的是一模一樣!
端王府出來的年輕女子,會是什麼人?端王的女人啊!
扮成男人都如此俊美嬌豔,氣度風華不俗,隨行侍衛數量和端王身邊的人差不了多少,她若不是王妃也絕不會是一般侍妾!難怪她敢如此隨性玩鬧,肆意妄爲,不理會世俗規矩對女子們的各種約束,有端王這般寵愛保護,她就是在京城裡闖出什麼禍來。只怕都會立即被端王府壓下去,只保她安然無事!
又見一年輕男子到來,小廝急忙迎上去,被年輕男子責斥:
“胡鬧!該勸着小姐待在家裡,你跟着亂跑什麼?快去,請小姐回府!”
小廝跑進店裡,不一會就見假公子匆匆走出店鋪,喊一聲哥哥。即被年輕男子送上馬車帶回家。
衆侍衛相隨而去,每個人臉上神情俱都鬆緩下來。
許真卿心裡叫苦不迭:看這情形,應該是已經定下來、未迎娶過門的端王妃!我的哥哥喲,你怎麼就看上王妃了呢!
大街上不好說什麼,兄弟倆低着頭默默相隨而行,越走越快,自小相伴出街遊逛從不帶奴僕,省得麻煩。今天本是父親勸他們出門散散步,好好遊玩,將身心完全放鬆。以應對明日科考,乘興而來。誰知反惹得個鬱悶心情回家。
回到林宅,黃文正吩咐擺午飯,先拉着小喬進到她房裡,小喬也不作聲,老老實實聽他訓教一通,黃文正心裡明白自己這個哥哥再怎麼兇也嚇不到妹妹,她高興就聽兩句。不高興翻起白眼跟他辯駁,還能將他駁倒一點面子不留,怎麼訓斥都是水過鴨背。過了就是過了,無奈之下,也只有如此了。兄妹倆走去花廳吃過午飯,又一起逗弄吉祥小半天,各自去歇息。
一覺醒來,還好不像昨天那樣看見天黑了,洗漱梳妝過,坐到羅漢榻上翻看幾天沒動的各樣帳冊,卻沒心思看,便讓小魚研墨,鋪了幾張雪花信箋給趙瑜寫信,每天兩封,趙瑜交待她照與不誤,只管交給卓昭或曹衛,至於他能不能看到,就不必理會了,總之信件最終都會到他手中。
給趙瑜寫信,就像夜裡與他相會,總有說不完的話,洋洋灑灑三頁信箋很快寫滿,只得吉祥在窗外喊得厲害,便停下筆,將信封口交給小魚拿了下去。
出門走去廊下逗吉祥玩,吉祥已經會說:“姑娘好!松子好吃!”
小喬試着扔過去一粒松子,它居然會騰空飛起,一口接住,然後又飛回架上拍拍翅膀,悠閒地看着小喬說:
“還有嗎?松子好吃!”
小鹿走過來抱怨道:“小姐,吉祥吃慣了嘴,再餵它粟米穀粒,它居然不吃了!”
吉祥聽見小鹿在說它,轉動着黑豆眼,尖起嗓子道:“胡說!丫頭胡說!”
小喬噗地一笑,小鹿着惱:“你個死鳥!”
黃文正走過來道:“誰死了?這丫頭胡說什麼呢?”
吉祥扇動翅膀:“阿正阿正!”
黃文正學了小喬的耐心,拿粒松子給它:“是二爺!”
吉祥吞下松子,從善如流:“二爺!二爺好!二爺真乖!”
“唉!後邊這句省了!”
小喬用袖子遮住嘴,笑得花枝亂顫。
管事婆子來報說有客人來訪,小喬說:“是誰?怎知道我們兄妹?不會是西鄰沈家吧?”
管事婆子忙回道:“客人說姓房,是二公子舊時同伴。”
黃文正笑笑:“沒錯,是我舊時少年同伴,玩得最好,剛來京城時就在街上見過他,沒敢認,昨天又遇見了,便忍不住上前說話,他驚訝得無以復加,大街上拉着我不肯鬆手,若不是因爲要送沈秋玉歸家,他就要拉了我去他家敘舊!”
黃文正往前院走去,小喬仍和小魚、小鹿在廊下逗弄吉祥,教它認識院裡各人,並喊她們的名字,一會見青梅笑吟吟從外邊走來,吉祥就衝她喊:
“青梅!青梅!”
青梅一楞,隨即又笑:“吉祥真乖!”
小魚喂吉祥一粒松子,吉祥吃完對她說:“小魚真乖!”
小鹿也塞給它一粒,笑道:“吃吧,快吞下去!”
吉祥脖子轉動兩下,張着嘴想吐吐不出來了,便衝着小鹿大喊:
“丫頭騙人!騙人!”
廊下婆子僕婦們笑成一片,好不歡樂。
青梅扶着小喬走進房裡,一邊稟報:“我去到雙龍客棧,裡邊都很好,我巡視的當兒,將小姐的話囑咐了掌櫃的,他自是全部應承……小姐不知道,今日您和宋小姐走去搭話的那三位舉子,他們都住在雙龍客棧!”
“是嗎?那真是湊巧了,得讓掌櫃的多關照些,那可是我們江南同鄉!”
青梅笑道:“我估摸着小姐應是這個想法,便同掌櫃的說了:是少東主的同鄉,要多照顧着三位爺!”
“這就對了,你辦事總能讓我放心,午飯是在客棧吃的?”
“是,嚐了嚐他們做的飯菜,都挺好,廚子用心了,菜式品種很多,食材新鮮,給的份量足……小姐,我看見宋小姐了,她沒進去,只教人入內探聽,我不好與她照面,只在樓上偷瞧兩眼,估計一會就給您來信了!”
青梅縮着脖子吐舌笑,小喬斜了她一眼:“你這丫頭!下去換了衣裳吧!”
“是!”
果然如青梅所猜,晚飯前,宋娉婷就寫好一封信,打發身邊人送去林宅給韋小姐。
宋娉婷心知肚明,陳應景不算是小喬指給她的,是她先看見了他,一眼望去,目光觸及陳應景的臉,便覺心中有種特別感覺,那人笑容親切,溫和謙恭,不像大姐夫馮成傑總帶着提防和預謀,那是她心目中真正的讀書人,文質彬彬、端方雅正、不卑不亢,這纔是真正的士林子弟,小喬說那是她舊時相識,那一瞬宋娉婷便覺得,自己和陳應景其實不陌生,因爲他們中間有小喬。
更令她動心的是小喬那句話:你平日囂張慣了,嬌生慣養的富豪子弟根本看不上眼,門戶相當的公子哥誰不是自小尊貴?若不能相容,還會懼怕你?到時候有點什麼小事大事鬧起來就只能是雞飛狗跳!陳應景家境清貧,出身寒微,但他是真正有涵養有耐心的,或許他能容得下你,許你一世平穩幸福!
小喬已經找到了美好歸宿,剩下她和孫蘭貞,蘭貞是個病秧子,看不上眼的可以不嫁,逼急了裝死,她怎麼裝?父親和同僚在論說親緣,孃親要她換女裝,強行拉着她出去走親戚,她不傻,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十六歲了,再拖不能過年底,不出嫁便會惹人閒話。
因而她想賭一把,陳應景是她看上的男人,家境貧寒又怎樣,她不介意,父母膝下無子,不是想着要招贅女婿上門嗎?但她看了陳應景的風華氣度,覺得他應該不會想做贅婿,那就憑能力考一個功名吧,有了功名,可以抵消門戶不相當的缺憾,父母便無話可說……不管結果如何,她打定主意,願意試一試!
小喬展開宋娉婷的信,閱看完後禁不住好笑:宋娉婷還真是敢作敢爲,當真買下三套硯臺,晌午過後找了位能說會道的護衛扮成讀書人送去雙龍客棧,陳應景和應章、劉鵬無功不受碌,當然是婉拒不收,那人便擡出汪小喬的名頭,說這硯臺是小喬少爺送給三位舊日鄉友的,預祝三位故友明日科考旗開得勝,一帆風順,他日皇城高牆金榜提名!
那三個先是驚怔,接着大喜,趕緊就拉着護衛追問小喬在哪裡?護衛應付這後邊的事頓感吃力,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得脫以身,硯臺終是送了出去,還打聽到三人的一點私事,確實如小喬所猜,陳應章、劉朋是富家子孫,早已婚配,而陳應景,果然沒有妻室,也未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