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正又轉去看他乳母,原媽媽伸出手來拉住他的手,滿臉的驕傲和欣喜,眼裡含着淚道:
“我的少爺!媽媽終歸見到這一天,死也無憾了!”
“讓媽媽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容我慢慢補償吧!”
黃文正也不覺紅了眼眶:“若不是當年和四寶帶着妹妹離家,也沒有今天了!”
原媽媽自是聽不出少爺話裡的意思,眼見一位生得花容月貌的姑娘上來給她微微福了一福,頓時笑咪了眼,趕緊行禮:
“哎喲!少爺不說我還不敢認呢,敢情真是我們家文嬌小姐?”
四寶的三個姐姐圍上來,笑着道:“我就說是嘛,剛纔一下車就認出來了,跟咱們林……太太有幾分相像!”
“小姐轉眼長這麼高了,若在外邊見到,當真不敢認呢!”
“才轉眼麼?你這腦子怎麼長的?都八九年了!”
“哎呀,我不就這麼一說嘛?你懂什麼?”
小喬額上冒汗:四寶這三個姐姐感情真不怎麼樣啊,分開這麼多年,才團聚一下,就互相頂起來。
原媽媽呵斥三個女兒:“我看你們在那些人家裡也就是做粗活的外院僕婦,什麼事都不懂!小姐面前,有你們論說的份?看看燕兒,還記得當年我教的規矩!”
四寶的三個姐姐忙行了禮,讓過一邊,金媽媽便領着女兒金燕兒上前行禮。
金燕兒細眉大眼,相貌不算很出挑,個兒要比四寶高壯,小喬看看黃文正,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對四寶又是好笑又是同情——長不高又長不胖,會不會是缺了那一口母乳啊?親孃被黃文正搶了,岳母娘肯定要多疼自己女兒,女兒吃飽了才能輪到四寶吧?是個可憐的娃!
兄妹倆帶着僕婦們在老宅子裡轉了一圈。四下裡都看過一遍,黃文正叮囑四寶記得明日先將婢僕下人們住的地方整理好,目前打探到下落的舊家奴也有三四十號人,還有一些不知流落在哪方,若是聽到舊家主重新被朝廷起用,又願意回來的,自是要安置好,畢竟當初不是他們自己要走。主人蒙難被打壓,他們也就任人牽去賣掉。
待舊家僕住進來後,讓原媽媽、金媽媽看着差遣分派,再添買些人口進來,年輕丫頭看來是不夠的,可以讓牙子們帶了人來,挑選些相貌周正手腳伶俐的小丫頭慢慢調教着使喚。
先前住在這宅子裡的那家住戶,家主想來是個文雅之士,給各個院子都另起了名兒鐫於院門上,什麼雅園、留園、秀園。幽園、曲園,黃文正看到他以前住的院子被命名爲“秀園”。不由得一笑:
“挺不錯,那我就還住秀園!”
小喬卻由秀字想到秀雲,黃文正心裡肯定也想到秀雲了,這不是欺負人嗎?到時嫂子也跟着黃文正和秀雲一起住進秀園,院子以妾室名字命名,那到底誰算是正主兒?
身邊跟着的人太多,不好跟黃文正理論。小喬哼了一聲道:“別人起的名兒,不能用!統統另起名兒!”
黃文正瞪着她:“這麼多個園子,你來起?”
“這有什麼難的?你不是說要讓祖母和父親感覺到故里舊宅親切溫暖嗎?還用舊名啊。四寶,二少爺的院子叫什麼名?”
四寶答:“回小姐話:二少爺的院子原來叫桃塢!”
“喲?不是吧?竟然叫桃塢?難怪了!”
黃文正不解:“難怪什麼?”
小喬看看身後跟着的僕婦們,掩嘴笑道:“書裡說,江南有位文才卓絕的雅士,名叫唐伯虎,他住的地方就叫桃塢,他的桃塢裡栽滿桃樹,春日裡桃花飛滿天,引來美人無數,看得他眼花繚亂,結果書也讀不成了,沒考上狀元,哥哥你也沒考上狀元,可不是跟這桃塢有點關係?”
衆人聽了低頭偷笑,黃文正卻一本正經:“這你可冤枉哥哥我了,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讀書的料子,小時候父親便讓我學武。這桃塢也不像你說的那樣桃花滿天,你且進去看看,半朵桃花都沒有!”
“沒有桃花叫什麼桃塢?名不符實,改了它!”
黃文正道:“改就改,不過也不要你來改——哪有妹妹替哥哥改院名的?要改,也等父親回來,或是外公來了再說,便是大哥也成!”
小喬撅了嘴往前走:“叫我幫你改我還懶得呢,光想名兒就傷腦筋!我看看我的院子去,自個的院子總可以改吧?四寶,我的院子叫什麼名?”
四寶抓頭,黃文正笑道:“你還沒有自己的院子呢,和母親住在正院——含暉園!”
小喬一怔:“啊?那怎麼辦?現在總不好再住正院吧?該是父親和娘住的!我住哪裡啊?”
黃文正安慰她:“父親也曾想過爲你找個相宜的院子,那時他常去看的是華澡園和涵秋館,哥哥陪你去看看,喜歡哪裡,就住那裡!”
兩個院子比較一番,最後小喬選了幽雅寧靜、修竹依依的涵秋館。
東走西走,瑣瑣碎碎的事兒過問起來沒完沒了,不覺到了傍晚,暮色籠罩之下,兄妹倆才走出老宅,剛從大門臺階上下來,未到馬車旁,忽見旁邊走出來兩個人,一位中年男子,一位青春少女,小喬認得那女子——馮園裡見過的沈秋玉。
沈秋玉上來就拉住小喬的手笑道:“果然還在裡邊,我問了這些侍衛,他們只不肯說,我便與爹爹守在此間,到底是把你們等着了!”
中年男子身材適中,面上無須,穿件藍色暗紋直裰長衫,頭上戴着文官們閒時常戴的罩紗文士帽,目光熱切地打量着黃文正:
“你是文正?果真是黃家二侄兒!可還記得我?住在你家西鄰的沈莫言啊!”
黃文正怔了一下,忙作揖道:“原來是沈伯父!請恕文正無禮,竟未認出來!”
“唉!伯父年紀大了,音容有改變,自是認不出來。侄兒卻長成這般高大,真有乃父之風,若讓我在街上看見,卻是要拉着好好問一番的!回來多久了?你這孩子,卻不來尋伯父!”
沈莫言說着,笑指一旁和小喬輕聲交談的沈秋玉道:“這是三女秋玉,可還記得她?若不是她在馮園遇着文嬌,回來告知於我,我還不知道你與文嬌活着!”
小喬和沈秋玉便走過來,小喬先朝沈莫言行禮:“給沈伯父請安!”
沈莫言忙彎腰虛扶一把:“好!好!真是好孩子,這些年,在外公家住的吧?難爲你們了!唉,都怪那馮氏作惡,你父親後來親自去到江南尋人,你外公只見了他一面,便將他逐出來,竟不肯留宿一晚,他心裡難過,回到京城時時想念你們,後來更是索性把那馮氏隔開了,不再由她在府裡爲所欲爲……都過去了,你們已經長大,乳燕歸巢,好事!好事!”
沈秋玉低頭朝黃文正福了一福,叫聲“文正哥哥”,黃文正還沉浸在沈莫言一番感慨裡,被沈秋玉嬌滴滴喊轉來,趕緊手忙腳亂地還禮,順着她的那聲哥哥,喊一聲:
“秋玉妹妹!”
回頭發現小喬在偷笑,恨不得在她額門上敲一記。
沈秋玉害羞地躲到她父親寬大的衣袖後邊,沈莫言便笑着對兄妹倆道:
“伯父自從得知你們的消息,心裡極爲高興,前兩天看到戶部的官員督促徐家人搬離,剛纔又聽得家人報說黃府有燈光,有許多人聲,猜着應是你們回來察看院子,準備修葺整理了,便帶了秋玉來此等候,你們務必隨我家去,用些晚飯,與我說說你父親的事,我這些年想他想得緊!你們也正好見見你伯母和衆位兄弟姐妹,走吧,走吧!隨伯父去!等得明日裝修院落,少不得伯父過來幫着照看一二,你父親的喜好,我是很清楚的,哈哈!”
兄妹倆互相看了一眼,有點無奈,這位沈伯父說得如此篤定,不容拒絕,他可是長輩啊,小喬不明就裡,黃文正是清楚的,當年父親確實跟他來往比較密切,一般來說文官不大與武官有交往,但他們兩人似乎不避那個,兩家近鄰,誰想喝點小酒解解悶兒,想要找的酒伴一定是對方。
沈秋玉對小喬道:“文嬌,記得我跟你說的那樣物件嗎?今晚你就能見着它!”
小喬來了興趣:“它是活的?”
沈秋玉咯咯直笑:“自然是活的!你要把它帶走也行,只怕它不肯,它就愛在你家後園轉悠,晚上又回到我家來!”
小喬便拉了黃文正的衣袖道:“哥哥,沈伯父盛情難卻,我們去吧?”
黃文正瞧看妹妹一眼:這丫頭哪裡是爲了人家盛情,分明是被沈秋玉哄住了!
趁着沈家父女在前邊交待家丁掌燈引路,黃文正低聲笑對小喬說:
“莫怪哥哥不提醒你:看見那沈秋玉沒有?你現在倒是長得比她還高半個頭,小時候經常被她欺負得哭着跑回家來……”
小喬揚眉一笑:“此一時,彼一時也,都長大了,誰還去記那點陳年舊芝麻?我覺得她現在想欺負的不是我,而是你!我的二哥哥,女人形同老虎,小心被她吞了,你好自爲之,自個防着點吧!”
“你!”
黃文正未及發作,沈秋玉已經摺返來,看了小喬一眼,笑吟吟對黃文正道:“文正哥哥,請這邊走!只消幾步路就到,不必用馬車,一會讓他們到我家門口接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