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不能順人心意,小喬回到外公和哥哥身邊,多年來身邊跟隨着教引媽媽,學過女戒,聽過閨訓,雖然只爲應付外公,收買了媽媽們,但需要學的規矩,一樣不落總得學完。
心是自由的,人卻活在這個朝代,要過一輩子,有些規則就必須遵從。
趙瑜只是情不自禁,他未必不懂這些,權勢可以讓人臣服,卻不能堵得住悠悠衆口,他和小喬有哥哥黃文正做證,定了終身,成爲未婚夫妻,但畢竟是未婚,就這麼帶着小喬住進王府,連最基本的禮節都不遵守,是不會得到民衆的祝福和尊敬的。
因而聽了小喬的話,他也只有默然無語,半晌,深吸口氣,用力擁抱一下小喬,笑着說道:
“等吧!又不是不能見面,不過兩個月——等岳父回京,我們就成親!”
此刻威義侯董華昌本家,董華昌和二伯父坐在堂上,也不讓傳茶,面色冰冷,眼神嚴厲,對着坐在下首的堂弟董華爲說道:
“我言盡於此,就在這兩日內,最好是今天!你看着辦吧!”
起身朝二伯父拱了拱手,也不理會堂弟恭謹地跟在身後相送,步履如飛,帶上侍衛很快走掉了。
董父喚回兒子,着急道:“你三哥是咱們整個家族的驕傲,當年英明果決率兵投了太子,擁戴當今,成爲從龍之臣,蒙聖恩封了侯爵,你看看那世襲的信義侯,從前是如何的趾高氣揚,如今在你三哥面前也只好低聲下氣!他是拼了命得着這份榮耀,不容易啊,光宗耀祖,族人臉面有光彩,身份都比從前高……這些可不能被你一樁婚姻壞掉了。咱們一家子禁不起全族人的指謫,再有,還關乎你的前程!你三哥身爲朝庭重臣,太子最倚重的人,他未說出原由自有他的道理,不管怎樣,爲家族、爲咱們家,也爲你自己。即刻將此事給我辦了!”
董華爲是個循規蹈矩的讀書人,面容清秀,書卷氣十足,剛纔在堂兄面前未敢爭辯,此時面對父親的逼迫,爲難道:
“爹,這才新婚一年,婉秀她上對公婆尊敬孝順,下對弟妹友愛謙和,白天操持家務。晚上陪兒子挑燈夜讀……莫說七出之罪,就是一點細微過錯都未曾犯有。如此賢良,怎能說休棄就休棄?”
“你沒聽清你三哥的話?非休不可!否則後果自負,休怪他未曾提醒!你還要不要功名?一年夫妻情,抵得過十年寒窗辛酸艱苦?你不珍惜自重,那也罷了!爲父從此不過問你的事,不肯休她,今夜你夫妻便搬去西城別院居住——你還有幾個弟弟需要扶持。我顧不得許多!”
董父說完,拂袖而去,留董華爲一人獨自呆坐在二堂上。面色猶豫,長吁短嘆。
父親怎麼就不想想,堂兄爲什麼要他休妻?光憑堂兄一句話就休妻,不是太輕率了嗎?他的妻子可不是一般人家姑娘,那也是朝中重臣之女啊,她父親錢貴田,兵部之首,當年拼了命護送太子從京城逃出去,北上投奔當今皇上,他難道不是從龍之臣?
如果只是堂兄與岳父因政見不和而生了隙,導致董家與錢家對立,便要他休妻,那也不合道理啊,當初提議董、錢聯姻,讓自己娶錢家二小姐的,也是這位侯爺堂兄!
錢氏相貌不是很出衆,名門閨秀,婉約賢淑,更難得是她識文斷字,飽讀詩書,夜晚陪在書房,既能研墨侍讀、紅袖添香,又能引經據典,與他探討文章,成親以來夫妻感情融洽,和和睦睦,並沒犯有過錯,一封休書就打發回孃家,於心何忍?他也不敢!
前兩天陪妻子回岳父家,岳父還親口說過,等他考上進士,便保他一個好前程,不必外放遠地,只在京中六部謀職,相應的肥缺好職位,任他挑選!當時他和妻子喜不自禁,雙雙跪下叩謝岳父,小夫妻倆表明孝心,說以後會經常相攜回門,敬奉陪侍爹孃,岳父、岳母連連點頭,既欣慰又高興,笑得合不攏嘴,岳父母前頭生的盡是女兒,嫡親的四位姑娘,直到後來才生有兒子,卻都是庶子,岳母不允納妾,岳父官越做越大,起心要納妾生子,岳母怕他另娶好人家的姑娘做良妾,日後生了兒子動搖自己的根基,便將身邊兩個有些姿色的丫頭給了他,兩個通房丫頭倒也賣力,接連開懷,生的都是兒子,如今也有三個小舅子,最大的六歲,最小的不到兩歲。
正因爲兒子太小,岳父母對兩個女婿是疼愛異常,寄予厚望,每次回去他都能感受到二老的殷殷之心,暗暗告誡自己勿辜負了岳父母,日後定當涌泉相報……誰知沒過兩天呢,家裡竟要他休掉錢氏!這到底是爲了什麼啊?
董華爲搖了搖頭,想不通,起身準備離開二堂回後院,卻見他母親董陳氏急急走進來,剛擡頭看他一眼,未曾開口說話,又回頭去吩咐跟隨在後的婆子:“在門外看着,誰也不準進來!”
然後一把拖了兒子回至堂前榻上坐下,臉色森冷:“聽你爹和三哥的,休了錢氏!就今晚!誰說她沒犯錯?新婚兩個月就犯了——七出之條,妒忌無量!你真以爲你房裡兩個通房丫頭是爲娘打發的?那是錢氏所爲!可憐兩個丫頭是家生子,錢氏一進門就拿捏了兩家父母,還有弟妹尚小,倆丫頭只好聽了錢氏的話,自願出去配人!哼!錢氏弄的好手段,我也就瞧着你們夫妻恩愛,犯不着爲兩個丫頭與她計較,反正你也不在乎!”
“娘!”
董華爲垂眸,誰說他不在乎?他只是外出幾天,參加一個詩社,回來就不見了兩個通房丫頭,他滿十五歲時娘將她們給了她,生得玲瓏秀氣,乖巧可愛,相伴多年,能沒有一點情意?當時聽說娘打發配了人,心裡還鬱悶好長時間,總想去問個清楚,錢氏每每勸阻,說大人有大人的思量,做小輩的要聽話。
如今娘主動提起這件事,竟說是錢氏所爲,錢氏看來是逃不脫這一場劫難了!
“錢氏嫁進來也有一年零兩個月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可見子嗣艱難!區區兩個通房丫頭她都容不下,日後她要生不出兒子來,難道還能容得下別的妾室爲你開枝散葉?如此妒婦,不要也罷!”
董陳氏緊緊握着兒子的手不放:“娘只生得你和你弟弟,你弟弟病弱,你是長子,攻讀至此不容易!你有了功名,娘和你弟弟也就安穩了!你也知道,兩個姨娘生的男孩個個讀書厲害,你爹都一樣看重。兒啊!你聽娘說,順從你爹的意思,休掉錢氏,於你無害!”
董華爲道:“娘,你們怎麼就不想想?錢氏豈是想休就休得的?她父親也是皇上寵臣,權勢大着哪!”
“你爹說:你三哥是會審時度勢的人,他斷不會害自家兄弟!定是、定是有點什麼變動了——這話你可不能隨意對外人說,要掉腦袋的!”
董華爲一驚:是的啊!他怎麼就沒想到?或許是朝政有什麼變動?岳父受了連座之罪?
他喉間吞嚥了一下,問道:“娘,孩兒如何做?”
“隨我來!你爹等着呢,立即寫休書,連夜將錢氏送回她家去!”
錢婉秀自嫁進董家,公婆疼惜,夫妻恩愛,小叔小姑子敬重,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幸福美好,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春天的傍晚,她興致勃勃地親手擺佈餐桌,等着丈夫回來一同用晚飯,左等右等,最終等來的,是婆婆扔過來的一紙休書!
雙手顫抖着捧起薄薄的一頁雪箋,那上面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是與她耳鬢廝磨、日夜相伴的丈夫親筆所書!
畢竟出自高門,自恃也算是貴女身份,震驚、傷痛過後,她很快鎮定下來,要求見一見丈夫,當面問這是不是他的本意!
董陳氏冷笑:“我兒子不想再見你,我只要說及雪兒霜兒,他就傷心!你記着,不是隨意休你,你犯了七出之罪,妒婦不能容人,雪兒霜兒被你灌藥配人,完全不顧念她們懷上了我董家的子嗣,你太狠毒了!”
錢婉秀張嘴欲要分辯,董陳氏懶得聽她說,往旁邊椅上一坐:
“錢氏無德,今日將之休棄出府!你們這些陪嫁過來的婆子丫頭,全部隨她回去!所有箱籠物件,能收拾的都收拾走吧,她的嫁妝我是從來望都不望一眼的!多加些人手,快點兒!”
頓時,整個房間乃至整個院子,雞飛狗跳,亂成一團,錢婉秀看着眼前這些,渾身顫抖,驚惶莫名,偏偏眼淚流不出來,她想找董華爲,卻四處找不到,此時此刻,董華爲哪裡還會再見她?
董陳氏命十幾個婆子、二十來個家丁護着錢婉秀的馬車,一路看緊,唯恐她出什麼意外,可憐錢婉秀晚飯都沒吃上,此時已是餓得發暈,手腳痠軟,哪還有半點力氣?況且她也不是那種尋死覓活的女子,她連哭都不曾!有父親爲她作主,她要留着眼淚回家去痛痛快快地哭一場,讓疼愛她的爹孃更加心痛,最好是連夜趕去董府,問個清清楚楚!否則,她死也不甘心!
好好兒的,爲什麼休她?與她相親相愛的丈夫董華爲,昨夜還與她鴛鴦同眠,共度春宵,今天就親筆寫了休書!他怎麼做得出來?就爲了兩個早被他忘記的通房丫頭?
她不相信!絕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