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章 少女君子 2
謝家雖是小戶人家,但樓臺庭院卻一樣不少。
塵琴子四人進得門來,映入眼簾的便是謝家庭院外院院中的一張圓形石桌,石桌被擦拭得很乾淨,東西南北四方置着四張石凳,也擦拭得很乾淨。進門右手邊則是一道圍牆,牆下遍植花草,一下子便使院落生氣起來;左手邊也是一道圍牆,中間有一扇木門,木門兩邊都有一扇雕花窗戶,花形卻並不相同,從雕花窗戶可以看見內院。
塵琴子四人進到外院,不多停留,即跟着謝飛絮進入內院。
內院空蕩,盡頭卻是一方水榭亭臺,頗具韻味。四人着眼之時,心中都明瞭此間人物之雅緻,本是小小一方,如此佈置竟讓人不由得讚歎別有洞天。內院進門右面依舊是一道圍牆。
謝飛絮將塵琴子四人引進客廳,塵琴子四人進到客廳,只見客廳燈火光明,謝父謝母已立在主位。
謝父謝母見塵琴子四人進來,招呼落座。塵琴子四人但見謝父謝母都已近知命之年,謝飛絮爲家中長女,卻不過二十,頗爲疑惑。不過轉瞬便揮去疑惑,此次前來問詢,不敢有絲毫怠慢,四人依言落座。
謝父便吩咐上茶,一併叫老媽媽去準備晚餐,謝猗雖是頑皮,此時卻手腳麻利,已在上茶。
謝母笑道,“難得貴客光臨,老身不在此招呼,去做一頓好菜來。”側頭又跟老媽媽道,“阿媽,我們走吧。”
塵琴子四人又感納悶,方纔謝猗喚老媽媽“阿媽”,怎麼謝伯母也是同樣喚法?轉而又想:這必是他們約定俗成,也無甚奇怪的。
謝猗上完茶,跑到謝母身邊挽住謝母,笑道,“阿孃,我也要去。”
“小猗不忙。”謝飛絮笑着,走到謝父謝母旁邊道,“阿爹阿孃,此四位是絮兒一等一的朋友,我來介紹一下。”
塵琴子四人聞言莫不驚訝,知道謝飛絮早前明明頗爲疏淡,這時卻稱他們是“一等一的朋友”,着實讓人意外。
謝飛絮並不理會,走到塵琴子跟前道,“這位是塵琴子塵大哥。”
塵琴子施禮道,“晚生塵琴子,見過謝伯父,謝伯母。”
謝母早已將四人打量過了,但見四人各有不凡氣質,又聽到謝飛絮口稱什麼“一等一的朋友”,當真欣喜,呵呵笑道,“琴子賢侄不必多禮。”
塵琴子即退到一旁。
謝飛絮便走到皇甫飛卿身邊,笑道,“這位是皇甫飛卿姐姐,一代俠女。”
謝父讚道,“難怪乎氣質非凡。”
皇甫飛卿沒料到謝飛絮會說笑,臉一紅,笑道,“謝伯父,伯母,別聽飛絮的,飛卿可不敢當。”
謝猗笑道,“哪有不敢當之理?阿爹阿孃,我來介紹一下餘下這兩位,你們要是知道這兩位的身份,再想想飛卿姐姐又是這兩位的知己好友,那就…嘖嘖!”
謝父謝母但覺千百媚和慕容花城俊美非凡,自有一股精氣騰昇,正琢磨着兩人來歷,見謝猗放話,早已示下快說。
謝猗迅速地拉起千百媚,趨前一步道,“花城第一美人,花魁千百媚是也!”
謝父謝母怎會沒聽過花魁之名,只是不曾一睹芳容,今日登門造訪,實是妙事,只見謝父連連道,“老夫眼拙,眼拙,不知花魁大駕光臨。”
千百媚回禮道,“謝伯父哪裡的話,快折煞百媚了。”
謝母有些吞吞吐吐道,“那這位…這位…莫不是鳳皇…鳳皇公子。”
慕容花城上前道,“正是鳳皇。”
謝父聞言騰地立起,懊嘆道,“老朽果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鳳皇公子駕臨,有失遠迎。慕容先生造福一方,吾輩大感恩德,鳳皇公子上,請受老朽一拜!”
謝父拱手就要拜下,慕容花城一把扶住,連連道,“謝伯父使不得,使不得!使花城繁華,民安生,實乃慕容家所應爲。鳳皇晚輩之身,豈能受伯父重禮,萬萬使不得。”
塵琴子三人見狀也上來勸解。
謝父只得作罷,嘆道,“當年若非慕容先生開明果敢,花城豈有今日富庶?怎不令人感佩在心!”
塵琴子此時想起初見慕容花城時,花城百姓莫不唯他馬首是瞻,心道,“原來這絕非等閒的溜鬚拍馬,實是感恩於慕容世家,難怪也哉!”旋而又想道,“慕容先生如此開明果敢,豈會只因感恩於大宗師而助紂?絕不可能單單如此,其中必有蹊蹺。”
塵琴子這般想着,不由得往千百媚身上看去。千百媚見塵琴子在衆人面前這般看着自己,臉色微微發紅,嘴角卻輕輕一抿。塵琴子凝視千百媚,猛然又憶起塵無幻,頓時百感交集,即將目光移開。
塵琴子見謝母帶着謝猗及老媽媽退下,客廳裡只有六人,拜道,“謝伯父,琴子此次前來是有一件事要相詢於謝伯父,還望謝伯父相告。”
謝父顯然有所戒備,道,“不知是何事?”
謝飛絮此時藉口離開,塵琴子又道,“謝伯父,此事非同小可,出言若有冒犯,還望謝伯父海涵。”
“但說無妨。”
塵琴子道,“那琴子冒昧了。”又道,“謝伯父,飛絮可是您的親生女兒?”
塵琴子突如其來一句,爲的是不讓謝父有準備時間。
“這…”謝父果然一怔,又道“自然是了,怎麼…”
塵琴子道,“請恕琴子冒昧直言,謝伯父已近知天命之年,飛絮卻不過二十,這又是爲何?”
謝父呵呵笑道,“原是爲此。老朽老來得女,見笑了。”言畢撫須又呵呵而笑,眼中全是憐愛得意之色。
塵琴子見謝父雖似從容,言語之中卻有顧慮,心知其中有異,突然單膝跪地,千百媚和慕容花城見狀失聲道“琴子”,皇甫飛卿則道“塵大哥”。
塵琴子卻似未聞,道,“謝伯父,琴子自知此事爲難,但此事關乎重大,琴子不得已相逼,還請謝伯父明言相告。”
謝父面露爲難,嘆了一口氣,俯身要將塵琴子扶起,卻是扶不動,便只得道,“琴子賢侄,你先起來,我都說出來便是。”
塵琴子四人聞言大喜,塵琴子謝過,站起身來。
謝父深深一嘆,眼中頗露神傷道,“此事曲折,說來話長,細說來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了。當年老朽一窮二白,又膝下無子,無聊度日。一天忽然有個小女孩抱來一名女嬰叫我們收養,並說女嬰要叫飛絮,寓意命運漂泊之類,又給我們許多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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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琴子四人聽到這裡,謝父卻一轉,“女嬰喚作飛絮,卻不是這裡的飛絮。”塵琴子四人一時不解,謝父又道,“後來夫人生下飛絮,那名小女孩又來了,將女嬰抱走,又給了我們數目可觀的銀兩,叫我們保密,也不知什麼意思。那人抱走飛絮,還要我們把自己的女兒也起名叫飛絮。我們收她錢銀,便答應了。之後那名女孩再沒有來過,那名女嬰,至今也是下落不明。”
“莫不是她?”
謝父一怔,也緊張道,“鳳皇公子知道她的下落?”
塵琴子只覺事情詭異,將話題引開道,“謝伯父莫急,我們若知道她的下落,便不用詢問謝伯父了。只是方纔謝伯父說抱來女嬰的是一個小女孩,不知其中是何故事?”
謝父聞言皺起眉頭,道,“那小女孩端看起來是個小女孩,行爲處事卻極似個小大人一般,老朽也是納悶。”
塵琴子又道,“謝伯父可還記得那小女孩的容貌?”
謝父搖搖頭道,“已然模糊了,但…”
聽到希望,塵琴子四人都緊張起來,齊道,“如何了?”
謝父道,“她長挺標緻…噢,在她腰間似乎彆着一根簫子。”
“簫子?”塵琴子四人面面相覷,不覺都想起洛白衣。
謝父不解道,“怎麼,這裡頭有什麼關竅?”
塵琴子四人卻都搖了搖頭。
謝父又道,“老朽雖不記得她的容貌,卻敢說她實打實是個美人胚子,一雙眼睛蘊含頗深,也不知爲何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滄桑之氣。”
皇甫飛卿道,“謝伯父,您可知道那名女孩又要回那名女嬰是何緣由?”
“這個老朽卻是不知…”謝父嘆了一口氣,又道,“老朽跟夫人抱養那名女嬰後也是喜愛有加,不多時又被抱走,至今想來,猶是悵然。”
皇甫飛卿安慰道,“謝伯父不必嘆氣,日後若找到了她,自有相聚之期。”
謝父大喜,迭聲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皇甫飛卿又道,“但沒有個線索,這般找人便如同大海撈針。謝伯父,你既然與那名女嬰相處過一段時間,可知道她身上有什麼特別之處?”
謝父一怔,“特別之處?”
皇甫飛卿兀自一喜,笑道,“對,比如胎記,特殊的痣之類。”
謝父猶豫起來,“這…”
塵琴子忙道,“還請謝伯父告知。”
謝父皺着眉頭,道,“這個…老夫慚愧…”忽而道,“不過夫人興許知道。”
塵琴子四人聞言不禁喜上眉梢。
塵琴子又道,“那就請伯母…”
話未說完,卻聽到門外有敲門聲,衆人看去,婷婷立着的卻是謝飛絮。
謝飛絮嘴角微揚,笑道,“阿孃吩咐我來請四位和阿爹去吃飯,不料卻聽到四位要請阿孃前來,這叫我如何是好?”
慕容花城笑道,“當然是要聽伯母的吩咐,吃飯要緊。”
謝父順勢道,“不錯不錯,大家想必都有些肚餓了,先去吃飯。”說着伸手請塵琴子四人移步。
謝飛絮快步走來,拉着千百媚和皇甫飛卿便走,後面塵琴子和慕容花城跟着謝父一同來到餐間。只見餐間正中一張八仙桌,桌上美味佳餚着實不少,謝猗見人來齊了,便招呼坐好。
待衆人坐定,末席空着,謝猗和謝飛絮要老媽媽入座,老媽媽推辭要幫忙舀飯斟酒,不願落座,塵琴子四人見狀也只站着,不敢先落座。
老媽媽卻哪裡推得過謝猗,呵呵而笑,坐在謝猗和謝飛絮中間。
謝父歉道,“不知各位光臨,倉倉促促,還望包含。”
塵琴子、慕容花城、千百媚及皇甫飛卿四人聞言都抱禮道,“謝伯父客氣了。”
謝猗嬌聲笑道,“是啊阿爹,照你這麼客氣下去,還沒開吃,菜就涼了。”
衆人齊笑。
謝猗又道,“來來來,快吃快吃。”
謝父笑道,“各位請。”
塵琴子還了一個禮,心道,“這般纔好。”
塵琴子這般想着,不禁看了謝猗一眼。
謝猗口中美味還未嚥下,看見塵琴子看過來,即招呼道,“塵大哥快吃啊,不要看着我咧,我吃不得。”
衆人又一陣笑。
老媽媽呵呵笑道,“哪裡不吃得,綠竹猗猗,熊貓兒就專吃得。”
謝猗笑道,“阿媽,你又說差了,塵大哥又不是熊貓兒。”
衆人大笑。
謝猗個性豪爽,自能看出塵琴子生性灑脫,不拘小節,是故開起玩笑來也沒遮攔。
塵琴子四人倒是沒有想到老媽媽也這般風趣有學識,甫見之時,以爲只有謝猗戲弄她的道理,此時此刻,才意識到這兩人是互相鬧慣了的。
這般想着,又都忍俊不禁。
飯後,衆人來到內院的亭臺上歇息。
時節入冬,夜晚冰涼,衆人絮絮而語,天色盡晚。
塵琴子向謝母詢問道,“謝伯母,方纔我們四人跟謝伯父談到那名女嬰,不知謝伯母可知道那名女嬰身上有什麼特殊之處?”
謝母看着謝父,似不甚明白。
謝父便道,“就是當年那名女孩兒。”
謝母恍然,道,“那名女孩兒她…她那有什麼特別之處,似個大人一般罷了。”
謝父咳嗽一聲又道,“不是她,是她抱來的那名女嬰。”
塵琴子四人雖然關心線索,但看謝母憨態,都不禁莞爾。
謝母這才全明白過來,道,“哦…說的是飛絮呀。”
謝飛絮忙道,“阿孃,看你糊塗的…不是說我。”
謝母笑道,“阿孃知道,絮兒你不知道。那名女嬰也叫飛絮吶。”
“啊?”謝飛絮和謝猗聞言大感驚奇。
慕容花城抓到機會,娓娓述起往事。
謝猗聽完笑道,“哈哈,阿爹阿孃,原來還有這事啊?你們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好讓我知道我還有一個姐姐呀——啊!難道是…”
謝飛絮即打斷道,“又胡說了!”
謝猗果然不敢再說,退到一邊。
“難道是黑衣姐姐?”誰都沒料到謝猗突然跳出來又說了一句。
見謝父謝母不解,謝飛絮皺皺眉頭,道,“阿爹阿孃,我們常常出去,就是去找東面一字渡口的黑衣姐姐。”
謝母有些驚訝道,“那姑娘來無影去無蹤的,你們怎麼認得她?”
謝飛絮笑道,“阿孃,這個說來話可長了,以後再說吧。現在先來說那個飛絮,琴子和鳳…哦,那個…慕容公子他們有要事呢。”
謝母連連說好,又道,“她身上只有一處特殊…”
塵琴子道,“何處?”
塵琴子此言一出,頓覺唐突,又見謝母支吾不語,臉色尷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皇甫飛卿已解其意,笑道,“伯母,我們進去說。”
謝母呵呵笑道,“也沒有什麼,她的特殊之處,便是左胸脯上有一顆紅痣,還是一顆三角形狀的紅痣。”
“我見過…”謝猗又破口而出。
但話未說完,已被謝飛絮阻攔,“不許胡鬧。”
謝猗見謝飛絮眼神凌厲,心知姐姐真的生氣了,這下才真的不敢再造次。
塵琴子四人心中已有想法。
慕容花城邀請道,“謝少女,我們明日一起去拜訪她,好不好?”
慕容花城公然叫“謝少女”,謝飛絮聞言臉不禁一紅,瞧了瞧正自疑惑的謝父謝母,回道,“可…可我什麼都不懂,去了也是無用。”
謝猗見謝飛絮害羞,又不怕了,拍手撮合道,“人多了纔好辦事,一定要去!”
慕容花城和道,“有理有理!況且你們跟她熟絡,比較好說話。”
塵琴子三人聞言不禁莞爾,心道,“原來你也是無計可施!”
謝飛絮真是恨不得同行,順勢道,“也好。”
謝父謝母對望一眼,心中大覺舒暢。而在衆人不注意時,謝飛絮笑靨如花,轉身捧着雙手放在心前,整個人幾乎已經在跳着舞着。
不過畢竟沒有跳着舞着。
謝猗則咿咿呀呀,摩拳擦掌,似要大幹一番,一股興奮勁兒一覽無遺,逗得衆人搖頭憐愛,無可奈何。
皇甫飛卿的眼神裡則還有另一番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