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深蹙娥眉,輕聲的嘆了口氣,似是將那本來滿腹的幽怨,滿心的期盼,都嚥了下去,過了一小會兒,她擡起頭,換上一臉堅毅的表情,對通曉仙說道:
“師者,彤兒來此之前,心頭卻有兩願,這第一個心願,便是能葬在這靈霞島上,長伴在你的身邊,若你能遂了我這個願望,那第二個,便不用再提了……”
通曉仙沒有接話,那女子便如自言自語一般,又說道:
“那第一個心願,若是你不能答應的話,這第二個便是……”她咬了咬嘴脣,周身氣質突然轉換,只見身上現出一股凌厲且決絕的殺意,那臉上的癡怨哀婉也換上了一副堅毅果決的神情,她大聲道:“彤兒今生,欲求師者生死相陪!”
“嗯?”通曉仙神色一動,卻見這女子身下勁風驟起,她昂首飛上半空,繼而從頭上拔下銀釵,驀地紮在心口,這一下來的突然,卻見那女子啊的一聲慘叫,胸前血色頓時激起一蓬血舞,與此相伴的,女子全身功力猛地提至頂點,那一襲襦裙隨風飄蕩,三千秀髮沖天飛舞。
翻涌血色中,女子招手祭起一物,通曉仙看過去時,卻見此物乃一大一小兩圓相套的一件紫金法/輪,輪上密密麻麻刻着梵文密咒。她運真氣念起法咒,此物頓時晶芒閃耀,傳來一陣雷電異響。
“紫雷兵勢…”他乍見此寶,心頭一驚,卻是苦笑了一聲。
接着,他不緊不慢的將那塊香惜玉收入袖中,正視着那女子,緩緩對她說道:彤兒,祭出本命法寶,你死劫已至了……”
那女子凌空傲立,厲聲說道:“若不能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便是長生登仙亦如何?我這一生所求至情至性,便是蘭摧玉折,終是不悔!”
她一臉桀驁不馴之色,昂首飛向那深空飛去,紫雷兵勢卷着勁風飛速旋轉,突然一聲撕裂天地的異響,九天之外,玄雷激盪。
此刻風雲激變,驚雷天地龍蛇動烈烈焚火引自九天,靈霞島之上,風雷霹靂之聲頓時轟鳴大振。
…….
約有半日光景後,一團白芒由天邊疾馳而致,白芒落在靈霞島上,一個儒衣打扮的青年男子從這團光芒中走出,男子臉上略顯疲憊,然而風塵僕僕卻難掩清逸秀雅之色,此人正是參與截殺魔道中人的周涵止。
便在一日之前,他精心佈局,順利的擊殺了魔教之主厲修鬼種,然而那魔主臨死之前,竟放下話來,言道誰勝誰敗,或爲可知,事情真相,便在其回到那靈霞島上,自然可以得見。
周涵止心下狐疑,卻也不敢怠慢,當下便即動身。
靈霞島遠避塵世,便從金陵入那海州,由此口出海,還要復行千里,周涵止強催真元,晝夜不歇,這才急急趕了回來。
此刻他舉目四顧,只見平素宛若仙境的靈霞島上,遍地皆是一片破敗毀滅的跡象,他念着師尊通曉仙的安危,連忙趕到他平素修行的洞府。
這座洞府乃是當年通曉仙來此地隱居之時,因喜此地風水,便沿山腳一劍斬去,闢成此洞,雖是人力而爲,卻宛若鬼斧神工,渾然天成,通曉仙平素隨性狂放,也不喜雕飾,平時便是躲入此山之中修行,從此再很少過問世情。
周涵止猶記得,便在前幾日,通曉仙還在此對着自己與小師妹張婷婉修行不足之處一一指點。
他更憶起,每年六月初十的那天,師傅總是一臉不暢,他或是呆呆坐在門前,坐看夕陽垂淚,或是擊石高歌,歌聲蒼涼激盪,宛若一洗長空的憂傷,又似綿延千古的惆悵。
然而此刻此處,那原本高聳陡立的山崖峭壁,不知是被何種龐然巨力所致,竟然崩塌了,便見那斷裂的山崖之上,赫然劃出一道巨大的縫隙,縫隙足足有幾丈長,斜斜掠過半個山崖,深不可測,彷彿是被誰以鬼神之力一劍劈開似的。
而師傅用以修行的山洞,便被崩塌碎裂山石深深掩埋。
“是誰動的手?”周涵止不由疑道,此前,他從沒見過師傅有機會出手過,不要說出手了,光是提起天命自在的名頭,都能把人嚇跑了,此處渾然便似天崩地裂,他難以想象,是何人能與師傅有此一戰。
他又想到:“不知師傅現在何處,若是敵人已然敗退,師傅他老人家斷不可能不出來見我,該不是師傅他有了什麼閃失……”
他這樣想着,不由莫名心焦,當下飛身攀上山崖頂點,俯身望着靈霞島,卻全是一副焦黃破敗的景象,往昔若仙若夢的景緻,竟都毀於一旦。
周涵止心頭震驚,他當即運起元功,傳音全島道:
“弟子覆命而回,敢問師尊何在!”
如是喊了幾遍,迴音迴盪在整個靈霞島上,天地之間,卻只見流雲飛涌,清風回溯,海浪沙沙作響,唯獨少了那個他所期待着的聲音。
他心下念着師傅安慰,不顧連日勞頓,當下御空飛起,元功再提,兩眼閃出一片精芒,順着靈霞島海岸一圈慢慢尋覓,終於在靈霞島外圍一處海邊,尋到正盤膝臥於一處礁石之上,端視着垂雲落日的通曉仙。
那落日如金火墜世,歪歪斜斜將要陷入海中,雲霞早現一片金烏,濁浪燃燒,一陣風過,通曉仙頭髮披散,一派仙者尊嚴,似與天地同化。
在他身旁,斜斜靠着一名紫衣女子,女子半媚着眼,自有一股說不出的綽約風姿,她在通曉仙耳畔輕聲細語道:“師者,多謝你,陪我看這最後的天地夕陽。”
通曉仙不語,手中又握住那塊兒香惜玉,玉石圓潤,定是不知平日裡多少摩挲,玉石質樸,又不知寄託了多少相惜思念。
女子靠在通曉仙懷裡,,她美目凝視着通曉仙。
“一夢漣漪,一夢漣漪”她柔聲自語道“師者,你也忒虛僞,既喻情於夢,夢醒了,怎麼偏偏還帶着漣漪。”
“不過只要能陪着你,在你身邊,就很好了,我便允你去想着那宣娘。”
她語意喃喃,又似自嘲,不知話中是有幾分幽怨,又有幾分滿足,三生石上姻緣交錯,何人癡情如此,只願生死相隨,這世間糾葛的感情,癡愛的男女,蓋莫如此?
這時只見通曉仙長嘆一聲,朗聲道:“也罷,也罷,何處是自在,何處不是自在。”
他忽然昂首大笑道:“天命笑我,世人皆可笑我啊……”
言罷,竟闔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