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中地界,雲山飄渺所在,青峰連綿高聳,秀水環繞,正圍着一座世外仙山。
這正是湘中名勝,正道數一數二的門派道統所在的陽明山,昔日裡柳宗元曾來此地,留下一篇遊黃溪記,言曰山若兩牆並立,丹碧之華葉駢植,水似黛蓄膏渟,來若白虹[27],沉沉無聲,是言讚美。
然而此時的陽明山上,卻是一處隱世的所在,道統中人山門閉緊,青煙雅頌,卻是不問世事許久了。
七妙送淩水月回來時,恰好這凌二小姐的父親,道統掌門凌縱雲正在閉關,有道統報知,兩人徑直被請入後山,這裡一處水霧簾幕,掩着一處半山而劈的洞府,有一道童帶路,幾人沿着一條崖徑小路,蜿蜒而上,漸漸的,便是深入了雲端。
七妙留心時,望着兩週山雲飄渺,白霧迷離,一旁耳邊還能傳來垂瀑流水之聲,深吸一口氣,略微溼潤的空氣香溢髒脾,他心道:“這莫不是人間仙境,又是哪位高人修煉於此?”
心中這麼想着,一陣笑聲忽然響起:“張仙子,《冰研心術》可致修煉大成啊?”
“原來是宗海明老前輩!”七妙吃了一驚,心說此老居無定所,雲遊四海,今日裡居然能在道統門內遇到,卻也是巧事,他擡頭時,果然身前雲霧晃了晃,散出一個口子,走出一個高的老者,這老者穿着樸實無華的道袍,留一綹不算長的鬍鬚,中人面向,雙眼卻是有神,他踩着布鞋,背手而立,面朝七妙幾人頷首微笑。
“二師叔!”淩水月一見此人,頓時喜笑忽生,幾步掠過當先領路的那小童,就向着宗海明撲去。
“水月…….”宗海明伸出一隻是手拉住她,打量了一番,看她言笑兮兮的看着自己,此老也是輕笑道:“你這一番偷跑下山,可是惹得乃父非常着急……..”
“父親不是閉關了麼……..”淩水月心虛的躲了躲宗海明的眼神,輕輕一吐舌頭。
“他修煉上遇到了緊急事,不得不閉關,故而才發了訊號給我,將老夫我千里迢迢的支使回來…….”宗海明笑着說這番話,自然也沒有什麼抱怨的語氣在裡面。
“幸好老夫還未下山,你這小丫頭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倒省了老頭子我跑來跑去的辛苦。”宗海明對淩水月眨眨眼睛,淩水月這纔不擔心他會責罰自己,拉着宗海明的手,絮絮叨叨說起沿途的話來。
七妙這時也趕了過來,一拱手道:“晚輩七妙,再謝宗海明老前輩上次援手。”
宗海明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掃過時,七妙像是被看破一切一般,彷彿前程往事都被這老者一夕洞察了個清楚分明,然而那老者也不多講,只是輕輕一笑,拉着淩水月的手對諸人說:“此處說話頗是累人,都說站着不如躺着,諸位且去我洞府一敘吧。”
閒言少敘,當下那小道童自行返回,七妙與淩水月一同隨着老者又多走了數十步路,來到一處水霧掩映的洞府之中,那宗海明聽七妙相敘了自己的事情,又詳查了淩水月脈像之後,面色半喜半憂,七妙看着了,輕聲問道:“前輩,可是凌姑娘的身子還有什麼問題?”
宗海明擺擺手,卻是沒有再談,而是問道:“七妙真人,可知如今的天下,乃陷入了紛亂不已的局面?”
七妙點點頭,應道:“沿路來時,已知兵燹之禍席捲神州,關中一帶的百姓深陷流離失所的境地。”
原來他和淩水月一路向湘西行進,倒也看到不少中原逃過來的百姓,聽百姓惶惶而談,這天下已是風雲突變,唐皇避走,幾方勢力各自分裂,糾鬥不朽,幾日前那姓史的叛軍首領剛殺了個唐朝大將哥舒翰,戰火燎原之際,哪有老百姓安身立命的所在。
宗海明嘆口氣,接着問道:“我想問你,正魔之間,驅使袁重嶽和一衆人你爭我奪的,究竟又是什麼?”
此問關係魔主,七妙頓了頓,思考了一下,還是坦言道:“乃是權欲,野心,使他們陷入這無休無盡的爭鬥之中,非要權傾天下,做那第一人不可。”
“哈哈……..”宗海明見他說的坦白,卻也笑了,只是他搖搖頭道“你說的都是表面,有識之士都能看得出來,然而你想過沒有,這些人之所以鬥在一起,其實也是身不由己的。”
“身不由己?”七妙在內心深處咂摸了一下這句話,忽然想到二十年中正魔糾葛,袁重嶽處心積慮,魔主勢力奮起,難道都是身不由己?
“這些人的種種行爲,其實都是爲勢所迫,便是換了下一批人,在此塵世之中,甭管是升斗小民,還是域外高人,都要被這叫勢的東西緊緊逼迫着,推動着前進。”
“勢……..”七妙想了想,復問道“這是怎樣一種勢?”
“天下大勢,人之情勢,挑動起一道濁流漩渦,只要人在這道洪流之中,便不能不按着他所推動出來的方向前進,各人身不由己,皆是如此。”
“七妙確實糊塗,倒是宗前輩看的透徹了…….”七妙內心頗有些糊塗,道統高人雖然洞察世情,看的通透,但今日裡來和他說這些話,試問一下,他卻也不知此老是何用意。
“儘管明白,我也是這濁流中的一員,如今看來,倒是不能置身事外了。”宗海明忽然嘆一口氣道。
“前輩這等高人也要捲入正魔爭鬥之中?”七妙聞言一驚,心中倒是多出三分了擔心,果然,那宗海明接着說道:
“日前接到袁重嶽來信,說西崑崙三老已經被他說動,不日將參加會剿魔教的行動,他發此信,特請我們道統一併除魔衛道…….”
“那前輩是答應了?”七妙心中忽感一陣冰涼,心道魔教難道就要覆滅在當代了。
只是那宗海明苦笑着搖搖頭道:“我們自然是不會去,不過有一事我卻要求你……...”
“老前輩還請直說,何事需要如此大費周章,晚輩若能做的,當然不會推辭。”今日裡宗海明話中有話,似有不盡的苦楚,七妙心中倒是詫異萬分,對眼前這高人又多出了一些新的認識。
“我道統有件事,恐怕要難爲七妙真人了…….”宗海明忽然仰天長嘆一聲,音容正是黯淡了三四分下去。
……..……..
邙山一腳,羣雄畢至,兵盟之主袁重嶽穩坐陣中,看天下兵盟的旗幟在淒厲的北方中呼嘯舞動,現出不同於這尋常天地的濃烈色彩。
此時夏末秋至,天氣轉涼,兵禍漸起,百姓流離,這呼呼的風聲,不知是不是隱隱的哭聲,掀動的烈風,亦或是那不甘的遊魂。
三千劍仙聚攏護衛者兵盟之主袁重嶽,此人端坐在居中擺正的柳木椅上,捏着手暗暗調息,他強壓着前幾日受的傷,那時因着九華真人殺害蓮花老和尚之事,說不得,袁重嶽也要放下手上諸事務,竟是親身敢去爲蓮花和尚報仇,此後他星夜趕路,欲回兵盟主持大局,卻不料被趁隙趕來的厲千仞逮住正着,兩人力拼之下一者重傷,一者也損及了元功,然而袁重嶽不顧傷勢,甚至顧不得日後對自己元功永久性的影響,只爲着一件事,那邊是趁此大好時機,剿滅魔教徒衆。
數千魔教徒披着黑衣,沿着邙山山腳佈陣而去,看起來倒像是一面鏡子,整齊而壓抑,佇立着不動,抵着呼嘯而來的勁風,魔教徒衆本是四萬餘人,趕過來保衛魔主的也有萬餘人,然而這些人大多是無力維持生計,前來討食的百姓,決戰前夕,厲千仞言明形勢,讓他們願意的自行脫去衣服散去,不消幾個時辰,便走了大半,剩下的抱定了同仇敵愾的決心,故而雖然人少了,卻團結的更像是一把刀子。
袁重嶽眯着眼,細細打量魔教佈陣,回望本隊,只有四五個不受戰火波及的南方門派還沒有離開,其餘人早因着怕宗門有難,匆匆趕回了,他再一看身邊,左手邊冠玉玉樹臨風,抱劍御風,一副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樣子,右手邊那紫面神君也是威風凜凜的立着,他心中嘆了口氣,心道蘇和怎麼還沒有趕回來。
此時的袁重嶽,忽然如孤身墜入宇宙星辰之中,四際茫茫,星野蒼獷,一顆顆星辰明亮的升起,每一顆,都對應着一個名字,地劫星地劍卓影,天鉞星天劍神光,火烈星木炎夕,馳星夏武明,葬星月生,天樞星陳乃先,妖星劍沙買,勾陳星許東來,顛幾星蘇和,離星劍莫丞,芒星劍冠玉,還有最後一人——帝鳴星厲千仞,這些人或走或亡,大多零散,袁重嶽心中嘆息一聲,獨自念道:“今日一戰之後,十二星劍將要再少一人……..”
“哈哈!”一個爽朗的笑聲揚起,正是魔教之主厲千仞跨陣而出,飛在半空中,大笑邀戰道:“袁重嶽,你手上的星劍僅剩冠玉一人,如此嘆息,可真是十分不吉利啊!”
看他神采振奮,有哪裡有身受重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