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流火,是風靜默,是人沉醉,一點火光自遠處點亮,卻原來是個哆哆嗦嗦的人影,這人把身子硬擠進在燈籠那細微的光暈之中,任燈籠中竄動的火苗映着他的臉,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俺只不過喝了一通酒,怎麼醒來後這古庸城變作了鬼城?”這人迷迷糊糊的說道,原來他是白日裡的閒漢一枚,仗着家中有點資財,不用和尋常百姓一樣碌碌,忙生忙死,只在酒館與溫柔鄉里尋個糊塗,這白天多喝些酒,醉在巷子裡,醒來的時候,便發現古庸城內彷彿換了個天,竟是一點燈火也看不見。
四周皆是無邊的暗色,各家大門緊閉,只在晚上才熱鬧的酒肆茶坊,青樓妓院也是如此,門前疏落風捲過,只有一地塵埃上天,這閒漢心頭打鼓,不明所以,只覺得此種氣氛,分外詭譎,他自是普通人,當然要怕的了,不過夜路雖然難走,也許會撞見鬼,家卻總是要回的,閒漢咬咬牙,掏出自帶的火石,他倒是激靈,摘下近前一間不知什麼店子門前掛着的燈籠,找來一旁人家堆在門口的木柴,尋一根略粗壯的,挑在燈籠上,再將燈籠打上火,這便接着些微的燭火,尋路回家。
夜越深,光越亮,原本黯淡的燭火行在這無邊夜色籠罩的古庸城中,竟是如此顯眼,燭火經過一家家的門前,火光映在人家窗戶之上,住家裡的百姓看到一個拖長了的身影斜斜的立在窗紙上,盡皆嚇得不敢做聲,卻分外恐懼。
閒漢更是害怕,他走過三四條小巷子,都看不到一個人影,往常裡那紈絝子弟喜歡光顧的酒樓都像是關張大吉了一般,緊閉的木門彷彿是一張死人臉,冷冷的,目不轉睛的瞪視着他,那眼神……閒漢心裡忽然一陣哆嗦,驚的差點要叫出來。
原來木門底下站着一個人,藉着夜色的掩護,只露出一副冷冰冰的眼神,這人望見閒漢過來,忽然走到月光下,卻原來正是天沐。
天沐當然不怕閒漢,後者卻是被他嚇壞了,只見身前這人裹着寬大的藍綠袍子,身上確實浸滿了赤紅,那袍子當中撕裂,血泊裡現出胸膛翻飛的肉,和流不盡的鮮血,天沐那雙眼似乎暗了下去,卻多出了一種野獸在嗜血瘋狂時纔有的光,赤紅精芒點在閒漢臉上,他只覺得自己周身血氣就要隨着對方目光而散盡了。
呼啦一下,天沐招展袖袍,忽然撲過來,一把裹住了閒漢,後者居然連一生驚叫都沒有發出,就這樣被他裹挾着,衝上了天。
啪的一聲響,燈籠掉在地上,摔壞了,燭火沿着紙糊的燈籠,迅速攀上了一旁店子的木門,火舌高高竄起,漫溢四邊,沖天的黑煙隨之生出,一個聲音緊張大喊道:“失火啦!”
不多時,開門聲、呼救聲、腳步聲,潑水聲,隨着烈火越燒越旺,火舌吞噬了更多的鄰里房舍,這些聲音突然打破了古庸城裡靜默的氛圍,無邊的暗曾給古庸城百姓帶來深深的恐懼,而熾烈的光與熱所帶來的,竟是毀滅與災難。
那早早歇息了的風不知從什麼時候也來湊趣,風助火勢,火龍竟向南邊撲去,百姓、衙役,甚至官兵,一個個,一隊隊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噪雜的人聲,焦慮的心情,早使得他們忘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驚與恐,或者說,他們陷入到另一種驚恐之中。
不斷的掙扎,這就是大多數百姓的一生。
……
早在沖天火光亮起之前,周涵止便咬了咬牙,也是飛身竄入安樂侯府之內,素來謹慎的他爲什麼一定要淌這渾水,安樂侯府內究竟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原來一切的開始,只不過是周涵止自極北之地,被七妙救下後,他尋不到師妹張婷婉,一時失魂落魄,此時靈霞島的覆滅,正道巨擎通曉仙的死已經廣佈江湖,尋常正道大派弟子再看見他時,也不再是那麼恭敬了。
對此,周涵止唯有苦笑,世人市儈,修仙者何嘗不是如此,不過這俗世名與利,他倒是不放在心上,唯一記掛在心的,乃是師妹的下落,他在居雲軒附近盤旋數日,心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然而哪裡有師妹的身影。
此時他腦中忽然想到,當日裡救下自己的那個白衣人,也是一身冰寒氣質,他既然從師妹進入三先天的方向出來,也許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師妹到底如何了,是生是死,總要有個下落,這邊想着,周涵止不知不覺中動身南下,想要尋找七妙。
就在他南下沒多久,竟發現西崑崙的秦雪涵來尋找自己,周涵止心道莫不是崑崙山上發現了李緲華的死和自己有着莫大的聯繫,雖然那日裡他是迫不得已,才借李緲華擋在身前的機會,一劍刺穿她與前面的靜流先生,但畢竟是自己對其下了殺手,西崑崙素來與靈霞島不睦,前代恩怨已經糾纏不清,若是讓對方知道真相與來龍去脈,只怕自己討不了好。
沒了師尊庇護,周涵止心知不是修仙大宗西崑崙的對手,當即向南逃去,他一邊尋找那白衣男子的下落,一邊修煉黃庭真氣,竟在到達苗疆的前夕,得至黃庭真氣修爲大成,除了外放真氣殺敵之外,更能自斂內息,這與尋常修仙者收斂氣息大大不同,乃是能達到天人合一的無我境界。
周涵止修爲大漲後,一時躊躇滿志,待機緣巧合的情況下,聽得天沐所言,在古庸城安樂侯府內有一件大秘密,似乎有一件寶貝,能令人修至真仙境界。
不老不死的真仙境界乃是所有修道之人的嚮往,周涵止聽得此言,心中已爲所動,接下來的數日裡,他收斂內息,無聲的藏匿在天沐等修道之人身旁,竟沒有被他們發現。
乃至以後兵盟之人與天沐匯合,上百修仙者中,任那修爲高低,竟誰也不曉得之中有一人隱匿身形,斂氣屏息,就躲在他們一旁,暗暗窺視。
這非是周涵止膽大,而是通曉仙所遺黃庭要術之神妙,而通曉仙道法通天,也可從中窺見一斑。
天沐等人藉着給安樂侯獨子治病的機會,盤亙數天,天沐私下暗暗調查,周涵止亦巧妙隨在身後,其中果然有所發現,待那天沐要施術救活安樂侯獨子之日,羣雄皆在侯府湖畔,他偷偷潛入安樂侯府水牢之中。
在此,必要的情況下,周涵止施法出一縷黃庭真氣,不料正被一直尾隨自己,伺機進入侯府查探的秦雪涵撞了個正着。
兩人言語不和,前者希望周涵止跟自己回西崑崙說個明白,後者哪能令其如願,當下迫不得已,大打出手,之後誤打誤撞,止住了陳乃先與於冰的決鬥,二人並破空逃離侯府,陳乃先與逍遙宗餘衆又驚又怒,紛紛追了出去,這周涵止化作道白光,破空離開侯府的瞬間便是改了主意。
他極聰明,心知如此多人一起搜尋自己,若被先前那劍氣無雙之人盯上了,說不得便是一場苦戰…….
他這麼想着,一收真氣,丹田中黃庭要術逆轉運行,真氣早自斂入氣海,整個人無聲無息的同化在安樂侯府外邊一面牆壁之中,竟一躲就是數個時辰。
百日消逝,夜幕低垂,侯府門前一整天的時間,都有人不斷爭鬥,周涵止冷眼望着,耐心等着,終於最後有兩人沒入侯府之中後,他才現出身子。
以他謹慎的性子,這安樂侯府裡便藏有天大的寶貝,今日裡卻是絕對不能再去了,但他心中,卻在看見那兩人進去後,有了一個無法不進去的理由。
便是那白衣衫的,不正是自己一路辛苦尋找之人麼?師妹的下落,就在這人身上,周涵止抱着百分之一的僥倖,躊躇半響,終於一咬牙,長身躍入安樂侯府之中。
此時的侯府,靜悄悄的,走過穿堂小弄,周涵止細細尋找,他重又施展黃庭要術,此刻卻是散出一半真氣在身前十數丈遠的地方預警,另外的真氣都被其牢牢收束在氣海之內,整個人也同化在這悄悄慢慢的夜色之中。
走的越遠,他心中越驚,驚得不是這諾大一間宅邸中樓宇亭臺疊疊沖沖,盡顯帝王氣派,驚的乃是其中一絲人影也沒有。
只有厲鬼怨啼,靜靜哭號過的氣氛,周涵止不由想到,這一白日裡那九華真人與羣道鬥法,找事殺死了幾十個人,這些人生前修爲不弱,也許化作厲鬼,但一夜時間,也太過於快了,而去此間並非那鬼氣森森的亂墳崗,而是生人集聚的王府,怎能令惡鬼猖狂?
但是散逸在空中的鬼力雖然微弱,卻是飽含怨氣,綿綿不絕,並且諾大侯府,如果都能覆着即使微弱如斯的鬼力,那麼他的源頭,那惡鬼究竟要有多麼強大才可至如斯,難道此間真有一個修行了前年的惡鬼魔頭就要現世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