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涵止一錯神間,卻見七妙御氣沖天,喚上一句:“師兄,快隨我來!”
言罷,她白衣長裙化作一道青光,便向南邊更高處飛縱而去。
周涵止心頭一愣,這纔有所警覺,原來先前這傾訴心事的琴音早轉爲凜凜殺伐之意,其中更少了幾分抒情寫意,轉而變得有些焦急從容。
他猛然想到,這不就是昔日夜宴之上,與自己琴笛合奏過的孫德宗在彈奏曲樂麼,見其琴風大變,顯然是遇到了什麼難纏的敵人,正在爭鬥糾纏之中。
雖然周涵止睿智幹練,但先前這幾次戰鬥,加上對師妹隱瞞心事帶來的一絲愧疚,正擾的其腦子蒙亂一陣,七妙一聲驚呼,無異當頭棒喝,他猛然轉醒,頓時想到此時不知誰與誰在爭鬥,倒有過去一探的必要,興許進入那三仙天的線索,便全系如此了。
到居雲軒後,見到那三仙之一夏鴻淵與其他各大勢力糾纏膠着,周涵止始覺的入三仙天調查師傅通曉仙之死與師妹身世之事,變得有幾分渺茫起來,然而這打鬥聲傳來,卻又燃起了他心頭幾分希望,故而他捏手結印時,當即化作一團白茫,緊隨七妙而去。
然而他卻不知道,其實七妙心中,此刻卻並未以那三仙天爲意,她從失去李渺華的巨大哀痛中驚醒,心中掛念的,乃是魔教中人的性命,那孫德宗的琴音由從容轉爲焦急,她如何聽不出,其中悲愴如壯實斷臂之意,乃是幾人遇到了什麼絕難抵擋的難題了。
她在心中輕聲嘆過一句:“別了,渺華……..”
心中想到,若三仙天此事已畢,自己還有性命,當常伴伊人左右,憑海臨風,一睹日月星辰之貌,或者便只是靜靜的陪着她,說說心裡話,也是好的。
生與死,並不是人世間最無奈的事,那最不堪忍受的,乃是生死之間的別離,牽扯心神,斷魂離魄,其中種種,活於塵世者,誰能無此體悟。
七妙縱氣高飛,越過這極北之海,海浪滔滔,生生不息,在那驕陽隱沒,無風呼嘯時,那海面宛若銀屏一般,沉靜、光潔,凝重。又或濁浪滔天,奔騰激昂,幻做了千軍萬馬,奔流不止。然而那日暮之交,潮漲潮落時,浪濤卻只是和着清風輕撫礁岸,其聲沙沙,如低語呢喃,似是伴着明月心悠然長睡,不忍驚醒。
七妙不忍回顧,只觀循着琴音,身形急縱,只見她與周涵止的身形一前一後,穿越過亂峰疊嶂,破開纏繞在居雲軒上的濃雲迷霧,竟慢慢來到先前最早進入居雲軒中門後的那夜宴之地,妙仙閣中。
此時的居雲軒內,人事雜亂,不少人包了行囊,正匆匆向山下趕去,七妙與周涵止既是修道之人,耳目之力乃是常人不能所及,只見那一個個僕從雜役,正是惶急哭號,其中幾個不住吵嚷道:“軒主死了,軒主死了!大家下山逃命去吧,要不然……..”
這時嗖嗖幾聲箭聲破空之響,卻見那幾個吵嚷叫鬧之人話音未盡,卻哀叫一聲,慘呼時不及回頭張望,早有幾隻羽箭分別貫入其人胸口。
這時一個粉裙白衣,高束腰裙,其上環佩琉璃碎玉,圍一條淡色絲絛,打扮不俗的一個女子御氣躍起,長身落在一面高處屋檐之上,厲聲喝止道:“你們這些下人身受軒主大恩,如今軒中有難,怎麼能趁火打劫,行如此不仁不義之事,在我白芯寒眼前,若有人再要私拿這軒中一草一木,或私自跑出軒中的,我手中玉雕弓定時不饒。”
原來此女正是曾在居雲軒晚宴之上,借橫笛於周涵止,讓其與魔教孫德宗琴笛合奏的那名叫芯寒的姑娘,想來此人與另一名叫暮紫的女子並立居雲軒之主夏鴻淵身前,當是其貼身的兩名侍女。
當晚這芯寒面色冷豔,嬉笑怒罵,不動一絲顏色,倒是令人印象深刻,此時她口中厲喝,警告軒中衆人不許私逃出去,手上更是毫不留情,動作不停,嗖嗖幾箭射去,劍似流光,疾破白雲,只聽得幾人應聲而道,慘呼掙扎一陣,正是帶頭往山下跑去的幾個下人。
七妙心憂魔教衆人安慰,此刻一橫心思,倒也不想去管着居雲軒中家事,他只思索道,居雲軒中大亂,魔教那邊孫德宗琴音不似平常,顯是遇到平生大敵,豁命一戰,卻不知道又有何關聯。
她與周涵止這邊心思倒是一致,只求飛過此處,然而那白芯寒早就瞥見二人御氣而過,卻是不肯放過他們,只聽怒嗔一聲,低喝時,手腕玉雕神弓,此弓約莫有七八尺長度,竟比此女還要高上一頭,其身竟非木非鐵,全是白玉雕做,晶瑩通透中一股寒氣繚繞,顯然也是一件不得了的寶貝。
只見白芯寒手挽玉雕弓,兩指搭在箭弦之上,左腳麻布,微仰腰身,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這神弓拉了個滿月,那兩指只見,赫然探出一道真氣,緊接着一枚羽箭幻化而出,其上爍光,耀眼奪目。
七妙心道不妙,對周涵止使個顏色,她尚不及對其喚聲小心,只見一道劍光疾破長空岑寂,血色夕陽下,一道電閃劃過,刺破遠山彩霞,七妙心道一聲不好,也是凝起兩根手指,當胸爲擡,口中一個咄字喝出,便是一擊掌風揮去。
只見其一掌擊去,空氣驟然變冷,水汽凝結,一團拳頭大小的冰晶瞬間成形,這冰晶又是一聲脆響,赫然間,裂成無盡碎片,化作散空的碎冰,映着白芯寒箭勢衝了出去。
碎冰破空,聲勢不大,數量卻重,那行進軌道,正迎着白芯寒玉雕弓射來之劍,七妙忖道,此箭必被冰晶碎片擊中,我等且不可戀戰,藉此空當便飛過去吧。
然而詭異情形突現,就在七妙滿以爲冰晶碎片將攔下此箭之時,卻見那箭上晶光流轉一瞬,一二尺長的箭身一陣黯淡,竟淡漠在一片暗光中,就這麼穿越爲數衆多的冰晶碎片而出,七妙心中一愣,卻不知這是什麼異數。
“沒想到竟是無影箭…….”周涵止表情凝重,望着衝其呼嘯而來的這枚利箭,口中喃喃道,只見他探出手掌,其中凝出一團白茫,正是純陽無極的黃庭真氣,這團白茫牢牢縛住起手掌,他驟然伸手,正是在那電光疾閃的瞬間,拇指與食指輕輕捏起,正夾在射來的箭羽之上。
此時白芯寒玉雕弓所射出的利箭,那箭尖分明離他心口只有一兩分的距離了,周涵止心道好險,卻是抿嘴一笑,開口傳聲道:“此箭名喚無影箭,配合你手上玉雕弓,以修者自身氣機爲引,引萬千怨氣匯聚,,此箭不容與凡物,然每一箭必卻沒入敵人心口,故不能被任何兵器抵擋,不過我修持之黃庭真氣,乃是純陽無極正氣,能剋制你這邪術,在下全姑娘莫要對我們射出第二箭來。”
言罷,周涵止一甩衣袖,拉過七妙,雙雙再向前行。
地上那白芯寒心中怒意升騰,飛身蹭蹭幾下,又是越前幾座屋瓦房瓴,只見她搭弓捏箭,再御真氣,其中三箭並排幻化而出,只聽她怒喝一聲,長箭離弦而去,化作三道流光,穿過烏雲白茫,疾射向周涵止與七妙二人心口衝去。
周涵止嘆一聲氣,頭也不會,天子扇閃過一陣清風,送去幾道黃庭真氣,宛若一張電網,正是分卻了白芯寒射來的三箭,只見這三道劍光撞在那黃庭真氣之上,閃光一瞬,竟是同時消失。
然而白芯寒口中疾念一聲咒法,卻見三箭中當中那枚,消散之餘,竟從箭劍頭部又探出約莫不到二尺長的一枚利箭來,原來這正是白芯寒做法,令兩箭連環生成,前者去撞那黃庭真氣化作的電網,後者趁黃庭真氣消散瞬間,再向周涵止心口射去。
周涵止心頭氣惱,當下再不理會,不免會被地上對手糾纏不休,他將天子扇堪堪一合,別在身後,探出另一隻手,卻正是捏住白芯寒這第四枚細小利箭,只見其雙指微一扭轉,利箭驀地掉頭,反向白芯寒迴路衝去。
只聽砰的一聲響,那玉雕弓正中正被附着黃庭真氣的二尺利箭擊散裂成兩片,那白芯寒猝不及防,低頭見,隱隱只見利箭擊破玉雕弓,衝破琴絃,又一閃而逝,沒入自己胸口。
當的兩聲輕響,玉雕弓跌落琉璃屋瓦之上,白芯寒撲通一下,跌坐在房頂之上,她雙眼迷離處,望了望落日殘陽,只覺落日溶金,彩霞萬里,然而眼前景色,竟是逐漸灰敗,以致變成了一片黯淡的渾黑色。
她三歲入居雲軒,身被各種毒咒怨氣,另一方面,以這玉雕弓爲輔,又修煉閉情斷義的邪功,如是十數年,方可在抵禦重重怨氣的侵蝕,同時以此咒力爲引,釋放無法抵擋的無影劍,然而此後,她心志越發堅毅,世俗情懷,難動於心,終日裡,便是一幅寒霜冰清的樣子。
今日裡,畢生修煉的一箭卻是終結了自己,這該是宿命因果,卻不知幸與不幸,白芯寒跌坐無言,俯身垂下臉,一滴眼淚滑過,終於緩緩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