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邢業一身佛門修行,造詣自是不凡,這一擊大梵聖掌,真氣乃是收放隨心,他不是莽撞人,自然知道要留下鳶兒這個活口,審問幕後主使,然而卻不知爲何,先前這殺氣騰騰的女子居然是如此不堪一擊,竟被其一掌斃命。
邢業俯下身子,探過鳶兒脖上經脈,知其內息已絕,經脈遭大梵聖掌勁力,盡皆碎裂,早是生機已斷,他心中嘀咕,這女子毫無道行根基,經脈中更是不存一絲真氣,難道此女也是受了咒術挾制,纔來行刺主人?
忽然之間,邢業丹田之中,佛門三法真氣急急竄動,他心中頓生警覺,欲抽身時,眼前情勢驟變,只見那鳶兒屍身上一陣咒力詭異竄出,原本鳶兒死不瞑目,圓睜的且那兩顆眼睛突然向後翻了個個兒,緩緩外散的瞳仁那面竟倒轉向後腦,露出眼窩中深藏的另一邊。
卻見翻過來的那面眼球赤紅如血,散出兩個紅光,猛地怔視了邢業一眼。
“啊!”邢業大叫一聲,靈魂深處,如被針刺中,生命火焰,竟搖搖遇熄,他全身顫慄不止,掙扎着站起來,踉蹌着向後跌出幾步,忽然放聲大笑數聲,這笑聲中滿是淒涼與不甘,只聽他一指夏文清道:
“這咒殺之陣,原本就是爲邢某準備的吧?”邢業腳步虛浮,身子跌跌撞撞“我知二位公子素來與我不合,以爲我把持着居雲軒的大權……..”
“只是…….”他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此際再沒有時間留給他表明心跡,也不容他多說,也許功過是非,到底只能由後來人評說,他最後只有滿心悲憤的哀嘆一聲道“邢某功過是非,主人心裡自是有數,只望二位公子日後不要後悔……..”
言罷他又是一聲大叫,剎那間七竅涌出黑血,便在滿心的不甘與憤恨之中,跌在了那叫鳶兒的侍女屍身之前。
殿前驚變,衆人猝不及防,一瞬間,心機深埋的酒宴竟成了這地上二人殞命之所在,觀者或唏噓,或警惕提防,以備更有不測。
“唉…….”只見那高高在上的簾中人深深嘆了口氣,揮手時,簾中復又探出一道青光,罩住了鳶兒的屍身與這倒在血泊中的居雲軒總管邢業。
青光一閃即逝,這一道光芒過後,大殿地上竟是空空如也,連原本散漫四溢的血腥氣,竟也了無痕跡。
夏文清與夏武明兄弟倆面面相覷,前者似乎搞不清狀況,憂心問道:“武明,那邢業死了沒有?”
夏武明皺了皺眉,想說些什麼,卻空是張合了幾下嘴巴,搖了搖頭。
他與夏文清本是同胞同胎的兄弟,只不過他比夏文清先生出來,這才做了大哥,其實一直以來,他做事多是靠夏文清拿主意,自己少有主見。
這時他回望大廳四周,只見旁人皆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面孔,七妙那桌上愚癡和尚和李渺華憂心忡忡的看着自己,卻因這是居雲軒自己的家事,不方便多做言語。
再看那居雲軒之人的反應,那一個個僕役侍女盡皆躲着自己的眼神,那邊芝江自顧自的盯着桌上的杯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依舊是那樣我行我素…….”夏武明苦笑一聲,這時簾中人冷冷一聲言語,將他由迷濛的沉思拉回道了現實。
“你二人乾的好事!”簾中人的言語,依舊冰冷無情,那夏文清聽了,卻突然從席中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道:
“父親大人!”他哀叫一聲道“我二人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可你卻把權力都交給邢業這外人,沒日沒夜的躲在這簾子中。”
說罷,夏文清向前飛快的爬了幾步,竟攀上身前那慢坡石梯之上,只聽他聲嘶力竭道“你知道邢業已經把居雲軒變成了自己的私產,都幹了什麼麼!”
這時一道阻力橫在他身前,將其一把由石梯上退了下去。
“唉…….”簾中人又是一陣沉重的嘆息“既然這樣,從今往後,這居雲軒的總管便有你來做吧……..”
“真的?”夏文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喜交加的問道。
簾中人,那居雲軒主夏鴻淵卻不再理他,只是輕聲道:“今日叫各位看了我夏家笑話,十分過意不去,老夫累了,暮紫、芯寒,你二人安排諸位寢居,明日午後,將衆豪傑按所屬門派不同,各帶一位再來這妙仙閣與我一晤…….”
言罷又是一道光閃過,殿中空留回聲,那夏鴻淵身影早已不在。
“武明,你聽見沒有!”夏文清一把握住夏武明肩膀,激動的說“父親允我做居雲軒總管,我們勝了!”
“二位公子,老爺吩咐了,還請你們回寢休息…….”那暮紫不卑不亢的說道。
一旁席上夏芝江二話不說,帶着身邊丫鬟,搶在衆人身前,緩步走出大殿。
她的身形婷婷嫋嫋,走過周涵止身邊時,似有深意的看過他一眼,輕輕笑笑,不遠處芒星劍冠玉見了,面無表情,只是仰脖將杯中酒吞盡。
…….
是夜闌珊,衆人各懷心事,在暮紫,芯寒這兩位侍女帶領下離開妙仙閣,緩緩向山下走去。
原來那居雲軒雖然房舍衆多,但邢業與夏氏兄弟並軒主住在中門之內,而客居之所卻修在外面,靠近前面山門,那夏文清今夜趁亂咒殺原爲軒中總管的邢業,順利取而代之,自此手中攬上了居雲軒中操縱一干事物的大權。
他半心惶惑,半心激動,面上強作剋制,有露着難以掩飾的志得意滿之情,站在中門邊上,拱手向衆賓客作別。
這一行約莫三十多人,沿着山路石階,拖出一隊身影,行走在清朗的夜色中,那缺了一角的月亮斜掛在幽靜的夜空,默默看顧衆人,七妙擡頭時,望見這明亮的月亮上黯淡黑斑,似一道山崗,又像是那深邃的海洋,亦或是一片朦朧的霧氣,透露着一股神秘。
她不由想到,這缺角的月,黯淡的影,莫不是迷茫前路上的一絲不祥之兆。
她與李渺華幾人處在隊伍末列,行過中門時,夏文清滿面紅光的蹭過來,拱手作揖,諂媚道:“但願今日軒中事情,沒有擾了仙子興致,文清現在這裡告罪了,待明天我倆安排好大小事宜,定帶仙子好好看一看我居雲軒風景”
七妙點頭還禮,沒有多語,夏文清怔怔瞧着她,不掩熱切之意,進一步恭維道:“仙子略飲幾杯這桂花佳釀後,卻少了幾分清高,多了些嫵媚,更好看了…….”
這話說的唐突,饒是周涵止慣於斂氣,也不免勃然大怒,他正要張開呵斥,卻聽那李渺華大怒道:“你是什麼人,竟敢調戲我仙子姐姐,小心明月心打得你滿地找牙。”
那夏文清被她突如其來的呵斥,一下子罵的傻掉了,李渺華不等他回過神來,一把拉過七妙道:“仙子姐姐,我們走!”
就這樣,李渺華拉着七妙走幾步走去了前面,身影沒入夜色,卻聽她嘴上猶不饒的留下一句話道:
“滿口蜜糖,卻陰險歹毒的壞蛋!”
夏文清被這麼一罵,半響回過神來,他心頭惱怒,想着要說回去幾句,卻發現李渺華人早已走的遠了,空氣中只有最後那句話猶自迴響:
“陰險…….歹毒……..”
這定是說他金夜用不夠光明正大,而是十分歹毒的手段咒殺了那居雲軒原總管邢業,夏文清心頭一陣苦澀,不由想到,自己人知道自家事,外人又瞭解多少,又怎麼知道自己要不是沒了辦法,能去用着下作咒殺之法。
這李渺華貿然便對自己下了歹毒陰險,形似小人的結論,真是、真是,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區別與他的氣惱,周涵止的火氣卻是登時便消了,他心中轉怒爲笑,帶着一種似是而非的神情略略打量了夏文清一眼,便輕搖着天子扇,長笑一聲兀自邁出了中門。
愚癡在隊伍最末,看着夏文清又羞又憤的表情,原本他一隻手已經揣在裡袖口中,捏着那九鹿山覺仁老和尚寫給夏鴻淵的信,可是愚癡思前想後,到底沒將此信取出,而是長嘆一聲,道聲阿彌陀佛,也是緊隨周涵止離去。
暮紫芯寒打着兩盞燈籠,身前帶路,領着衆人步向前面客舍,略行半個時辰,只聽一真吱呀響動,原本張開的中門緩緩閉上,遠望之,便似那佇立在無邊夜色中的一面石扉。
暮紫芯寒兩個侍女將衆人分開,依次安排他們進入一棟棟客舍之中休息,除了那賀須彌孤身一人外,餘下個人等自是按不同派別要求住在同一處,暮紫心頭會意,刻意將魔教、兵盟等等不同勢力的區別將他們遠遠隔開。
此處不表,送走衆賓客後,石扉後面,夏武明忽然問道:“文清,能請人佈下這等厲害的咒術,你究竟付出了多大代價?”
夏文清嘆了口氣,輕聲告訴他道:“十年壽數……”
“啊!”夏武明大吃一驚“如此拼命,你這又是何苦?”
“武明…….”夏文清低音低緩“這世人一直都是踽踽前行,你,不懂我…….”
清風送過一絲寒意,夜涼如水,夏武明一瞬間覺得,夏文清的身影竟是如此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