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童的爺爺楚忠厚猝然而逝。
整個楚氏家族始料未及,楚江童更是意想不到。
老中醫翻了翻他的眼皮,也沒說出個究竟,因爲他的周身並沒有一處傷痕。
楚江童驅車忙裡忙外,去鎮上定了上好的棺材紙草,往回趕的路上,卻又聽到車裡傳來一聲咳嗽。
若干日前,曾聽見過這聲咳嗽,卻沒見有人,這次他突然剎車,扭頭回望——江湖老道安然而坐。
“師傅?”楚江童索性頭枕靠背,淚水直流。
“好了,別難過了。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你也算個孝順孩子,安心厚葬了你爺爺吧!只是,你爺爺定是被陰鬼所害,我曾經悄悄去查看過……”
楚江童咬牙自語:“應該是田之行這個惡鬼,他對我無奈,卻遷仇於無辜,可恥小鬼,待我處決了他方能告慰爺爺在天之靈!”
江湖老道似乎受楚江童的情緒感染,便不再與他調笑嬉鬧。這師徒倆,平日全當是一對忘年頑友,從不講究師禮徒尊,倒也少了世俗人的卑醜虛僞嘴臉。
江湖老道臨走時告訴楚江童:“小子,老道告訴你一件事,務必切記於心,你爺爺剛剛過世,入殮前,這幾天夜裡,你必須不準離開他屍體半步,以防有陰鬼借屍還魂,直到入土後的五七三十五天裡,你也必須夜夜爲其守墓護魂,他的天魂地魂命魂會在這期間團聚,切莫被陰鬼擾亂,如此這樣,你爺爺才能得以含笑九泉,黃泉路上得安寧……”
楚江童仔細傾聽一一記在心裡。
江湖老道又說:“你的功夫已經長進不少,但不準驕傲,繼續不斷習練領悟,藝不在多在於精,這‘苦禪靈悟’雖然練成,但是接下來地‘清雋靈悟’沒有三年是修煉不成的,練功悟道,切忌心浮氣躁。練劍需練身,練身更需煉心,劍由心生,心由劍導,若做到心劍合一,你的悟性便有了!“
“師傅,您這是又要去哪裡?“
“老道我一生雲遊不羈,腳下即是所去之地,無遠無近,無來無往,無去無還,無收無放,無生無死,無敵無友,無親無故……”
江湖老道下車後徑直向着東方走去,一會兒,便如一團黑黑的雲朵,消失了。楚江童站在原地,許久纔回過神來:難道這便是“道”嗎?的確,道可道,非常道。
第一天夜裡,楚江童靜靜坐在爺爺的靈棚裡守夜,總算無事,這一夜在緊張中過去了。
第二天夜裡,楚江童更是清醒異常,不敢有半點瞌睡。爸爸勸他去睡一會兒,楚江童沒有同意:“爸,爺爺即將入土,我要陪他平安入土吧!”同在靈棚裡守靈的還有幾個堂叔兄弟。
下半夜時,楚江童見他們都困了,一個個倚牆而睡,拖着長長的鼾聲,屋子裡肅穆冷清,爺爺躺在地席上,待三日時,纔將爺爺的屍體放入棺材,但不蓋棺材蓋兒,這叫入殮。此時,爺爺的臉上蓋了張黃裱紙,直挺挺的躺着,彷彿一根木樁一般。
人死了,渾身便射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涼,它卻與冰的涼不同。楚江童湊近豆油燈,過一會兒,便燃上幾張草紙,眼睛卻異常靈警地掃視着四周。
燈光迷離,將牆壁照得昏黃幽暗。
雞叫兩遍。
突然,村子裡的狗吠聲叫起來,一陣猛似一陣,彷彿撕住了人的褲腳,一片混亂的糾纏、撕扯。
楚江童仔細辨聽,應該不是走路人。
春風拂盪,將夜色賦予神秘和恐怖。
爸爸被猛烈地狗吠聲驚醒,瞪大眼睛望着敞開的靈棚門。
門外,暗夜森森,彷彿一個碩大的洞穴。
爸爸的堂叔兄弟也相繼醒來,同樣驚恐地縮在一起,對靈棚外的黑夜,充滿了可怕的想象和猜測。
楚江童走到門口處,將大家擋在裡邊:“大伯、大叔別怕,你們不要離開靈棚,沒什麼事的……”
一向臨危不亂、遇險不懼的楚江童,將玄武霸天劍握在手中,坐於門口,微閉雙目,面色冷峻,一股坦然之氣生於眉宇之間。他的手中拈着一枚圓圓的鵝卵石,光溜溜的石子如同佛珠一般。
喵兒——
一隻野貓突然從靈棚外的暗夜裡飛速進屋。
村裡老人們最忌諱着生靈出現於靈棚之內,據說,它能爲屍體換氣,致使詐屍,死人一旦詐屍,便難以降服,若三日內找不到屍體,即成殭屍。
野貓徑直奔向屍體。
楚江童並不驚亂,手一揚,石子飛出,正擊中野貓的頭骨。野貓慘叫一聲,遂暈頭轉向地向靈棚外瘋狂逃竄。衆人驚呼一聲,齊刷刷望着楚江童,對他投以敬畏。
楚江童站到門口,望着茫茫夜色。過了好一會兒,又回到門口邊,繼續微閉雙目,彷彿在等待着某個攜來不詳的人物出現。
幸好,這一夜,再沒有發生什麼異事。
白天人來人往,倒是不必太謹慎,但楚江童卻一刻也不敢怠慢,他讓爸爸去接待一些親朋好友,自己則將劍放於爺爺的身邊,以鎮邪氣。
田鎮長進了靈棚,向主持喪事的耷拉爪子(在農村,對主持喪事的人的一種土稱,文明些的稱呼則叫蟒頭),討要三炷香,對着靈位鞠躬三拜,然後再走到楚江童的身邊,伸出顫抖的雙手握住楚江童的手:“老弟,這件事太突然了,一個多老實的人,就這樣走了,唉!楚老弟,我謹代表袖子山鎮政府向你爺爺楚老先生敬送花圈,表示沉痛哀悼,並主持爲他老人家開一個追悼會……”
楚江童默默地望着田之程,如果——一切語言都是發自真心的該多好啊!
“田鎮長,謝謝!只是開追悼會,我爺爺還沒有資格,包括若干年之後,我爸爸和我,都沒有資格,因爲我們只是小老百姓!”
田之程佯裝生氣:“嘁!要是這麼說,就是對咱‘爺爺’的不敬了,雖然,咱‘爺爺’只是一個老百姓,沒有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他——一生默默無聞,任勞任怨,在村子裡有求必應,憨厚朴實,大公無私,難道就這些還不夠嗎?難道就這些還不夠嗎?咹?”
楚江童擺擺手:“明天再說,田鎮長,您忙吧!”
追悼會定於明天上午十點,田之程和兩個司機,昂首闊步地離去,引來衆村鄰的議論。田喬林也到了楚家,捂着個大口罩,更讓人對他的嘴臉格外好奇。
夜裡,楚江童驟然安靜下來,連日來的警惕,安靜卻是他的疲憊與亢奮相合。這是爺爺入土前的最後一夜,也是一個人留在這世上的最後時光。
坐於爺爺的身邊,彷彿又回到了童年,那時,爺爺爲了逗他玩,便佯裝睡着了,趴在爺爺的身上,摸摸索索,用一根小草棍兒,去撓爺爺的腳心,把爺爺撓的哈哈大笑……
可是,那時的爺爺是裝着睡着了,此時卻是真得“睡”着了,而且再也不會醒來,將進入無邊的寂寞和永遠的長眠。啊!一滴滴清淚,默默滑下,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狗吠聲也淡了許多,彷彿已經再也沒有波瀾。
楚江童獨自坐於靈棚內,其他人皆以將瞌睡變爲粗粗的鼾聲,也許,該大膽放心地睡一覺了。
爸爸的眼皮和臉都紅腫着,沉痛加禮儀讓他嗓子都啞得出不了聲音。他知道,明天,還要作最後的真沉痛和真正禮儀,讓所有來到的親戚和村鄰們看到:他是個孝子。
楚江童沒有掉多少眼淚,雖然與爺爺的感情格外深,但是眼淚,不是他的強項,也表達不了某種親情。
春夜含蓄,暖暖泛泛。
爺爺安詳躺進開着蓋的紅漆棺材裡,油燈噝噝、閃閃爍爍,光陰只有在這一刻才顯得急促而慘酷。
一陣風,嗖嗖嗖——
油燈粘粘連連,忽地熄滅了。
楚江童眼睛盯着門外,點上油燈,一手遮住風入處,以防再次刮滅。
忽忽——兩個影子衝入,一白一黑,無聲,如一縷煙,只有目光才賦予這倆影子以聲音。
楚江童冷漠而視,一言不發。
一白一黑兩個影子落到他腳前,望着他。楚江童默默抽出玄武霸天劍,低低地吩咐:“出去,否則,我要大開殺戒!”
黑影低頭,幾乎湊到他的前額,無恥地挑釁:“哼!楚江童,今日我要帶走他,你不可以阻止我……”
楚江童一劍而去,黑影倏地一閃,卻已經將其右臂砍破,可見他出劍之快、之狠、之準。
黑影正是田之行和瘦彈簧的——天魂。
雙雙出鞭,楚江童連起身都不用,盤腿繞護爺爺的靈柩。
一架一擋,四根竹節鞭便落地,田之行欲要逃走,啪啪啪啪,他的後背前胸皆以中鞭,想趕緊隱形,但是卻無法躲開楚江童的打來的鞭了。
瘦彈簧的天魂,如同一汪水,灑於地上,楚江童一劍拍去,便如粘粘的餅,滲在穀草上不能動了。
田之行纔想奪路而逃,一道劍光直插其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