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童開上破吉普,白靴女鬼坐在副駕駛座上,一本正經的樣子挺滑稽。難怪楚江童打趣說我們倆像同事。白靴女鬼起初有點尷尬,沉默了許久,司機這麼帥氣,還是個陽間人,她無論如何也擋不住誘惑。
“楚江童,看你也不會騙我,但是幹嘛非得將畫作藏在外地?”
“若是我去藏它,也許會選擇離火源更近一些的地方,幹嘛不告訴我,它對你有什麼意義?”
楚江童點上一支菸,放進她的朱脣間,白靴女鬼吸了幾口後還給他:“如果早點認識你,也許咱們真成了同事,它對我的意義嘛!可能與你和尤尼斯差不多!”白靴女鬼說着說着傷感起來。
“噢?你也有感情?看不出。”
“這就對了,因爲你從來都把我們鬼看的很兇惡,你們陽間人總是用偏見對待我們……”白靴女鬼扭頭盯着窗外,眼淚刷刷地滑落。楚江童將車停在路邊,拍拍她的肩頭,白靴女鬼並沒有扭過臉來,伸手接過楚江童擎在半空中的紙巾,擦擦眼角。
楚江童低聲說道:“白靴……姐姐,也許我們陽間人無意間傷害到你了,但你應該相信,我們大多數人對鬼魅並沒有偏見。雖然談鬼色變,對你們充滿了恐懼,卻很少有人對你們產生過斬盡殺絕的念頭,除非你們首先侵擾陽間,能告訴我你的身世嗎?”
“楚江童,人和鬼一樣都有兩面,我們有醜惡的一面,更有善良的一面,你們人也相同,沒有絕對的善良和醜惡,只有更加傾向於哪一個方面,我的身世很悲慘,不說也罷!”
“如果講講心裡的故事能夠不再痛苦的話,幹嘛不說說聽聽呢?當然,這與我們的合作沒有任何關聯!”
“其實,我也只是一顆被利用的棋子,生於清朝中期,我的名字叫昃煙詞,父親是個朝廷官員,只因他秉性剛直,敢言直諫,得罪朝廷同僚,被株連獲罪,全家一百六十七口,皆被斬殺。唯有我當時年幼,恰恰出去玩耍時迷了路,跌入一眼枯井中,沒想到卻是因禍得福逃過此劫。當時的我只有六歲,當聽說全家盡遭誅戮時,如同五雷轟頂,萬念俱灰。幸好那位將我從枯井中救出的老婦悉心照料,才使得我沒有餓死。唉!人生就是這樣,富貴名利皆爲夢,一朝盡去方羨窮。我十六歲那年,養母患病過世。自此之後,我又踏上孤苦無依的生活。後來經過輾轉尋找,終於無意間尋到親生父母的墳塋,那是父親的一位生前摯友將父母兄弟等人的屍首悄悄掩埋……”白靴女鬼說到這裡,淚光盈盈,有點說不下去了。
楚江童長嘆一聲:“唉!你的命運也真夠悲慘的,那你後來又是怎麼化爲鬼魅的呢!”
白靴女鬼擦擦眼淚,好像對那一段往事記憶尤爲明晰。
她又接着說道:“……那天夜裡,我去父母兄弟的合墳上祭奠,擔心朝廷還會追殺家族餘親,不敢亮燈籠,生怕被人注意到。我一個女子家,縱然是不在山間也害怕,更何況那是山間墳地。墳塋地裡,你說也怪,人在那種時候,越是害怕越容易出現幻覺……
……我攜着一沓冥紙,剛進入黑乎乎的墳地,就被一隻飛奔而去的野狐嚇雙腿發軟。唉!那一夜,也許是命中註定……”白靴女鬼昃煙詞搖搖頭,說不下去的話便是生命的最後一刻。
楚江童真不忍心聽她講完那個悲劇,頭枕在靠背上,眼睛望着前方,樣子很機械。彷彿自己的身邊,坐着一位昔日老友,正在敘說痛苦的往事,而不是一個讓自己切齒痛恨的惡鬼厲魂。
“昃煙詞……你歇會兒吧!你的身世很讓人同情,可是後來你卻害了好多人啊!這與你的身世卻沒有關係,我所認識的眉月兒,雖然她也是一個鬼,卻善良純真,同樣她的身世也極其悲慘,然而她把握住了自己……”楚江童長長地噓一口氣,轉過臉,望着昃煙詞。她也同樣輕輕轉過臉,不無愧疚地點點頭,彷彿對自己的過去,直到今天才有了真正的審視。
接着她又開始講起那個悲劇:“……我剛剛將香紙放下,還沒擺好,悲痛便從心底升起,對親人的思念,對處境的無奈,讓我失聲痛哭,唉……好多年了,日日對親人的思念,夜夜夢見那曾經的團聚。那一刻,我終於痛痛快快將心裡的淚水全哭了出來。隨後,我抓起已經被淚水洇透的冥紙,纔要點燃,卻冷不丁看到墳邊站着一個模糊的白衣人……當即,我便嚇得魂飛魄散……
……你知道嗎?正是她,將我帶入一個很奇怪很奇怪的地方,直到後來我才弄明白,那便是陽間人最害怕的地方——冥世。就這樣我稀裡糊塗的死了……”
白靴女鬼昃煙詞不再哭了,彷彿超越了生命兩極。
“她是誰?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楚江童追問道。
“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大姐,她將我帶入冥世後還算可以,處處照顧我,並且將我培養成一流的殺人冥伎……”
“冥伎?她是什麼朝代的鬼魅?”楚江童對她“大姐”挺感興趣。也許那是冥世中的新主宰。
“我的師姐師妹非常多,全爲訓練有素的女鬼,統一着裝,腳穿白色布靴,職務是陰世冥伎!”
“那……我記得所誅殺的幾個白色布靴鬼全是男子,怎麼會是女鬼呢?”楚江童有點不解。
“不,她們雖然看上去是男子長相,但的確是女鬼,冥伎不僅肩負着刺殺陰陽兩界人的使命,而且還穿行於各大官場之中,負責監視和刺殺那些異己。”
“噢,你是說,這個組織中的成員,有從古代延續下來的女鬼,更有後朝歷代的女鬼組合而成?”
“是的,有古代女鬼,也有近代女鬼,雖然朝代不同,但都爲一個統一的目標而盡職盡命。”白靴女鬼說。
“你們的大姐平時出入難道以紗蒙面不成?”
“若真是戴着面紗就好了,只可惜,她已修煉到我們所有冥伎都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到她的臉是一團噴着香氣的光!”
“噢,太可怕了!”楚江童努力想象着,自己過去曾經斬殺過幾個面孔模糊的惡鬼,但那是因爲自己功力修煉限制,若在他們自己的同類中則不會看不清。
“看,我說了這麼多,尤其對一個陽間的人,這可是我們冥伎的大忌,可是……我覺得跟你講這些,心裡反而挺快慰。如果有一天,死在你的劍下也不至於遺憾了。對你說這麼多,還有一個主要原因便是多少年來,第一次遇到一位讓我放心和敬重的男子,雖然,我們將來仍然廝殺疆場,唉……”
“你要《茅屋暮色圖》做什麼?我感覺你不只是爲了看一看。”楚江童眉毛一挑,含笑盯着她美麗的大眼睛。
“也許從現在開始,我已經不再需要看到它或是得到它了,因爲在你的手裡會比在我手裡更安全……”
“爲什麼?”楚江童果然沒猜錯,她曾經想過將畫奪爲己有。
“那幅看似簡單的畫中,有個天大的秘密,如果……你將它焚燬,我的幾百名冥伎姐妹就會無一倖免……”
“啊,冥伎姐妹的生死怎麼會與這幅畫有關?危言聳聽啊!”
“楚江童,真不是危言聳聽,因爲我們通過這幅畫,已經將那所有的冥伎安排好,冥世中,並不是只有我們一宗一勢,出入陰陽之間,總得有我們姐妹的特殊通道吧?況且我們的行蹤一向詭秘!”
“你的意思是說,那些冥伎全都在《茅屋暮色圖》中?”
“對,就在那間茅屋中,你進入冥世時,所見過的詭異茅屋!你喝的茶,還是我的小師妹爲你斟的呢?”終於,白靴女鬼笑起來,難得的笑聲中卻含着真誠。
楚江童閉上眼,有點累:“昃煙詞,我歡迎你迴歸陽間,若是修行好了,還可以變爲人,唉,難得你如此信任我,對我講這麼多。放心吧,我們冥塵之間,總有陰陽貫通的思想和人文,將來有一天,也許我們會真的成爲陰陽兩界的朋友!”
“但願吧!我也有點累了,自從你將我的雙腳傷了的那一刻起,突然感到自己好累。當然,你進入冥世之後,對我的震撼更大。也不知爲什麼,莫名其妙的對陽間人不再那麼仇恨,好像回憶起自己的六歲之前,那種快樂和無憂無慮的大膽,其實很美好!紅衣少女,被我們變爲鬼女,我在那一夜真失眠了,也不知道還要在冥世的權欲廝殺中痛苦多久……”
“快了,噢,昃煙詞,走吧!《茅屋暮色圖》在城裡的一個安全地方……”
“已經去過了,你替我保管好它,謝謝你楚江童,不過,將來的廝殺,我對你同樣不會手軟,因爲我也有信仰,那是我們的職責!”
“昃煙詞,能不能將大佳荒變回從前?他太可憐了!”
“不可能了,這是我們一手打造的新型冥伎,沒辦法,誰都是一顆棋子!”
時間過得真快,一人一鬼在車裡坐了幾個小時,說的話海闊天空,天南地北。通過這個白靴女鬼昃煙詞,楚江童掌握了更多關於冥世中的最近局勢和動態。
只是有句話昃煙詞沒有說明白,或許她也不十分確定。一個冥伎說陽間有一位高手,曾經在前些日子想穿越冥世,只是沒有成功,那人是誰並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