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的黑色轎車駛出鎮子後,徑直順着古城河向東而去,車速不急不緩。
楚江童在後若即若離跟蹤,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他不會只是一個普通病號吧?既然跟了這麼久還是探個究竟也免得遺憾。黑色轎車拐上一個陡坡後在路邊停下,這地方是老婆河,村邊有個羊肉館。
年輕病號下了車,頭也不回地向村南邊的山路上走去,那是去黑大峪村的山路,院長的黑色轎車繼續向南,一會兒便消失了。
楚江童將車停好,目光一直不離遠處的年輕病號,生怕他飛了一般。此時,公路上並沒有多少車輛,行人寥寥無幾。
噢,院長下班後順路捎了他一程,通向黑大峪的山路又窄又陡,除了農用車,小車根本就沒法走。
年輕病號兩腳輕鬆,走路很快,露踝九分褲使他的雙腿看上去又長又彎,像兩張弓。
山路上走着如此衣着的一個年輕人,挺搞笑。
楚江童挺矛盾,但強迫自己不要放棄,至少可以排除一種可能,再說自己對這條路不熟,算是處女之行,還好自己喜歡第一次。
年輕病號體質不錯,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上了山頂。
楚江童握戟跟隨,直到此時才感到不對勁,因爲離村子越來越遠,剛纔的公路變成羊腸小道,而且被雨水沖刷得特別難走。
他這是要去哪裡?哦,窄窄的山路與另一條寬些的公路在山頂處相交,楚江童仔細辨認,不由得一陣驚喜:嘿!這不是前往冥門澗村的那條公路嗎?走過幾次,有印象了。
年輕病號走了一段後便嗖地躍上一塊青石坐下來,看上去他根本不累,這是要回望風景,自己今天沒那雅興,若在往常一定會陶醉於那身後的景色。不料,這傢伙像個瑜伽會員一般默默地盤腿坐在青石上,盯着遠處的袖子山直到黃昏來臨。
楚江童耐心地躲在一處地堰下,每次擡頭都看到他以同一種姿勢靜坐。我靠,你可真修男!哎?這傢伙有女人味兒,不會是個“二姨”吧?
再次擡頭向山坡上望去——噓!只有一塊大大的青石,年輕病號已不知去向。
楚江童一下子彈起來,急急向山頂上奔去,四周烏濛濛一片什麼也沒有,看來這個年輕病號,果真不一般,難道他就是那個有着“冰碎裂體”功力的“人”?
天哪?
楚江童將畫筒背好,單手提戟,加快步子向着暮色蒼蒼的山間追去。
追了好久並沒有人影,這傢伙走得也忒快了,不會是隱身了吧?一會兒冥門澗新村被甩在山下,緊接着就是冥門澗老村了,緊張驟然升級,周身跟澆過水一般,熱氣呼呼直竄。
想了想還是先到松柏林裡看看再說。經過詭異的池塘邊時,塘水幽靜,連蛙聲也沒有。
悄悄閃入松柏林中,林子裡靜得反常,好像不是山林而是一處廢棄多年的劇院,這種死寂不禁讓人毛骨悚然。也許是心理在作祟,若沒有那天夜裡的經歷,或許不會這樣緊張。
林子裡昏暗陰鬱,楚江童悄悄躲在一棵柏樹後,靜靜地盯着“茅屋”曾經出現過的地方。
雖然,年輕病號能不能來這裡還難說,但隱隱覺得這地方極有可能就是破譯“冥門”的一條蹊徑。
他,從表面看來跟常人無異,氣度上則有些特別,他究竟是人還是鬼?如果不是鬼也一定是世間高手。被自己扎瞎眼睛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他?
老道士的法器出現於自己的枕邊,會不會是他所爲?他這樣做有什麼目的?
林子裡潮氣很重,衣服粘粘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等了許久,並沒有等到什麼結果,既想撤退又不甘心,按時間推,年輕病號早該回家鑽進夢谷了,自己還傻癡咧咧地在這裡癱等,蠢到梢了!
正罵着自己,天空颼颼甩過幾條猙獰的閃電,火鞭一般。樹枝突然劇烈搖晃起來,青嫩的松球被甩得紛紛飛落,下雨了!這可咋辦?連個避雨的地方也沒有,可恨又可怕的“茅屋”,也不會白爲自己遮風擋雨。
天氣就是這樣反常,憋了幾天今夜終於憋不下去了,跟撒尿一般。我靠,這是雨嗎?簡直是噴灌機那!啊,好……爽……喲!
楚江童像只可憐的猴子一般貼在一棵松樹下,寸步難離,雨水將空氣逼得越來越稀薄,連喘氣都困難,嗆得直咳嗽,暴雨在電閃雷鳴中傾瀉而澆。起初,他還縮着腦袋背誦打雷下雨的時候不要站在大樹底下……後來藉助稀薄的空氣罵道:我TM缺心眼啊,有房子還不知道享福啊?嘿喲,不罵了,惹了老天爺還得受罪。
沒想到,這老天爺真欺負人,越是怕它,它越讓你無路可走!
啊——吼吼吼——
楚江童突然狂吼一聲,震得林間更爲恐怖,閃電光芒照着他白森森的臉,若呈現在視頻中,定會靈異特火!
隨後,飛手抄起驌驦陰陽戟,唰唰唰,戟刃所掃之處葉落枝折,這傢伙瘋了一般在松柏林間左衝右突。
突然,他拍胸聲嘶力竭的大喊:眉月兒——眉月兒——你在哪裡?
喊聲震撼天地,久久不息。
雨停了,天空現出一顆顆乾淨的星辰,連月亮也格外皎潔,水洗過一般。松柏林裡一片雨後的清新,大地嶄新明澈。甩一下長長的頭髮,水珠嘩啦啦抖落。
此時,心裡無比寧靜,耳清目明,神清氣爽,小腹處有股灼熱的氣流直衝丹田,然後向中丹田、上丹田貫通而來。一會兒,灼熱感如同電流一般傳遍周身,毛孔驟然賁張,彷彿打開了一個蒸籠,唰唰唰……一團團濁氣散逸而出。
連自己也鬧不明白,這是咋了?自己的靈悟之氣又恢復了?好像不是——感覺很奇異,經過這場詭異而瘋狂的大雨之後,彷彿有個“人”潛入自己身體,自己的行爲意識出現雙重,怎麼回事?
師傅曾經交代過,這三年之中不準踏入武學,爲什麼?自己只是借用原先的武術功底並沒有練什麼內功,這該算不上武學的。
哎喲——突然渾身好痛,也不知疼痛來自哪裡,連骨頭縫都在痛。啊——實在受不了了,他一下趴在地上,雙手痙攣着,連驌驦陰陽戟也脫手而去,一會兒,便趴在地上不動了。
山林裡清靜涼爽,草葉銜珠。
楚江童毫無意識,周身冰涼,畫筒丟在一邊,但繩系仍舊掛在頸上,過了一會兒,緩緩睜開眼,望着眼前的林子,一點兒也不感到疑惑和意外,因爲思維進入空白模式,周身的疼痛不知不覺中已經消失,此時只是感到毫無氣力,手指酥軟,連一根竹篾也折不斷,連一隻蟲子也捏不死……就這樣,彷彿是一具從空中摔下軀殼,靜靜地落在地上,一動不動。
月光越發皎潔,星星更加璀璨,村子裡的空氣也格外清爽。
他輕輕地閉上了疲憊的眼睛……
月光不經意地鑽入松柏林間,照着他白晰而英俊的面龐,他已沉沉睡去,一團團虛靈之氣,圍繞在四周,一會兒便消失不見。
一隻只知了猴弓着臃腫而柔軟的身子,拱出地面,懶洋洋地向樹幹上爬去,有的爬到樹幹的一段時便停下來,默默地蛻變生羽……
不知何時,松樹下已經站了一個身材瘦長的年輕人,長長的手臂輕輕向樹幹上摸去,摘果子一般,將一隻只知了猴握在手中,一共是十七隻,一隻一隻送進嘴裡,慢騰騰地咀嚼着,悠閒自在,隨手扯了一下左眼上纏着的繃帶,另一隻眼睛在月光下閃着藍瑩瑩的光。
楚江童依然睡得很香,均勻地呼吸,好像林子裡輕微的風。年輕病號將目光落在他身邊的驌驦陰陽戟上,低身抓起揮舞了幾下,然後望着鋒利的戟刃,若有所思。
他的身上乾乾燥燥的,每走一步,都攜着一股寒氣。不清楚剛纔的大雨中,他身在何處?
他冷冷地目光一下子變得慘酷,直直射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楚江童。猛地,雙手握戟,照準他的前胸扎去——
“站住——不先打個招呼嗎?”
就在年輕病號有點抖的雙手即將刺中楚江童的身體之時,林子裡發出一聲喝斥。
年輕病號嚇得雙手一哆嗦,驌驦陰陽戟差點落在地上,隨即身子也擺動一下。
“誰?”他驚愕地問道。
“噢,我是誰並不重要,你更應該清楚自己是誰……”回答者語氣怪異,完全是閩浙一帶的口音,若不仔細甄別,還聽不大懂。
“你爲什麼不出來,關你什麼事?”年輕病號側耳細聽,獨眼在林間搜尋。
“呵呵,當然關我的事,你看看我的嘴型變化,就知道你有多愚蠢……”
年輕病號驀地低頭,盯着躺在地上的楚江童,不禁大驚,只見楚江童的嘴脣一張一合,話音應該從他嘴裡發出來的。
“楚江童,你已經成了一個廢人,不會是靈魂傳音吧?”
躺在地上的楚江童一點兒反應也沒有,身體紋絲不動,仍然沉沉睡着,突然張嘴:“聽好了,放下手中的驌驦陰陽戟,趕緊離開這裡,噢,別再去鬼村畫廊!總得留下一隻眼睛吧?”
年輕病號聽得認真,仍然有幾個字沒聽清:“我的左眼被你所傷,這筆賬怎麼算?”
“嘔,你真愚蠢,我本來是要殺掉你的,可只傷了你的眼睛,夠幸運了,而你要殺我老媽,這筆賬又該怎麼算?”
“楚江童,我倒聽說是你殺了我媽媽,致使她變成了鬼,那這筆賬呢?”
“哦?你媽媽——啊,天哪,你媽媽她現在好嗎?我挺掛念她,不介意的話,就告訴我她是誰?”
“呸——”年輕病號沒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