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們會卡時間啊……從戶部撥款到賑災糧調度再到運往楚州,中間有多少環節?如果每一個環節耽擱幾個時辰,等到賑災糧運到楚州已經遲了。而且這其中的時間,皇上甚至無法問責。”
對於這一點,陸笙是可以理解的。各個部門積極配合和不積極配合兩者之間的差別就太大了。快的話,速度快的令人乍舌,但要慢的話,你怎麼催都來不及。
“我們的銀兩拿去八州運糧可有回覆?”
“有了,楚州遭災,各州糧商也是顧慮較多,生怕災荒會蔓延。要不是我們承諾現買現買絕不賒賬,他們根本就不敢過來。
現在已經分十二波動身,預計五天之後趕到,但是……中間還有三天的空隙怎麼彌補?三天……別說三天,就是斷了一天必然生民亂,要不我們……”
“限糧令決不能開,一旦開限糧令,他們就會瘋狂哄擡糧價而引百姓瘋搶。現在各城之中爲何如此次序井然?那是因爲有朝廷公平調控。
但若鬆開限糧令,不僅不會止燃眉之急反而會生暴亂。不患寡而患不均,此爲自古以來的定律。”
“那如何是好?”
“太守大人……”正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陸笙的話。
“何事?我不是交代過,本官與陸大人商議要事的時候不得過來打攪麼?”
“是……是五皇子來了,正在客堂等候!”
“五皇子?”賀行之和陸笙齊齊的對視一眼。
五皇子之名,陸笙早已熟悉,尤其是在沈凌的口中,五皇子姒宇爲當今成年皇子中最性情中人的一個。
以陸笙對沈凌的瞭解,能被他認同的人應該是個不錯的人。但五皇子身爲奪嫡皇子之一,陸笙對這種操蛋的事情向來避而遠之。
所以雖然朝中有很多人給陸笙打上了五皇子的標籤,但他依舊不太想和五皇子見面。不過現在人都來了,不見怕是不行了。
與賀行之走出書房,拐到客堂遠遠就看見五皇子正筆直的坐在客堂中的客椅上。沒有斜着,沒有歪着,而是筆直筆直的。
甚至如果拿一根尺對着他的後背量一下,都找不到半點扭曲的。
五皇子約莫二十五六歲,但五皇子已經算是軍中的老人了。他十五歲就被姒錚扔進軍營,和他一起被扔進軍營的共有三十個皇親國戚,半年之後剩下來的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
也許爲了貼合軍中老人的形象,姒宇特地留了兩撇鬍子。在軍部,姒宇的威望極高,年輕一代能夠和姒宇相提並論的俊傑除了風無痕之外再無他人。
看到賀行之和陸笙出來,姒宇刷的一下站起身。
“臣楚州節度使賀行之……”
“臣楚州玄天府總鎮陸笙……”
“參見殿下!”
“免禮!”五皇子的聲音有些冷意,眼神看向陸笙和賀行之也沒有半點禮賢下士的親近感覺。
要知道,無論是賀行之還是陸笙,此刻的分量足以撼動朝局。在這個五龍奪嫡膠着廝殺的境地,要能得到楚州支持最後勝出的勝算將大大增加。
換了誰到了這裡,必定會對兩人客客氣氣,但五皇子卻是一臉寒霜。
“孤此次奉命前來,是爲了楚州三軍監軍。楚州如此局面,孤不想說什麼,楚州有什麼需要孤幫忙的儘管說吧。”
“殿下,楚州缺糧!”賀行之也許被糧食這個詞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了,所以想都沒想,直接就脫口而出了。
但把話說出口,他又後悔了。楚州缺糧這個問題是五皇子能夠解決的麼?他要能解決,朝廷也不會這麼着急了。
“缺多少?”
“至少五百萬石!”
五皇子遲疑了一會兒,緩緩的對着賀行之點了點頭,“可以,明天即可將五百萬石送到你手裡。如果沒有別的事,孤去軍營了。”
“殿下請留步!”突然,陸笙開口叫住了姒宇,“殿下,敢問您口中的五百萬石糧食,可是楚州三軍的軍糧?”
此話一出,賀行之頓時渾身一顫,臉色刷的一下白了。
如果動用楚州三軍之軍糧,那賀行之還不如直接取消限糧令呢。取消限糧令,亂的是楚州。而要拿軍糧賑災,那亂的可是三軍啊。
三軍一旦亂,別說兵變什麼的,就是稍微一哆嗦把八門封禁給破了,那將是天下大亂。
姒宇回過頭凝重的看着陸笙,“孤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你放心,孤在,三軍就不會亂。”
話音落地,姒宇轉身要離去,剛剛起腳步突然又頓住了,“對了,最後確認一遍,油炸蝗蟲真的能吃?”
“能!”
“不會拉肚子?”
“那就炸熟一點。”
五皇子來的突然,走的更加突然。他彷彿就是一個及時雨,就是來給賀行之解燃眉之急的。
陸笙知道他要做什麼,但陸笙卻想不到姒宇怎麼做到。要讓三軍無條件的交出軍糧而靠着吃油炸蝗蟲度日,反正陸笙肯定做不到。
並沒有等到天明,當天夜裡,軍方來人通知太守府接收糧食,五百萬石糧食,被當着百姓的面送進了糧倉之中。看着浩浩蕩蕩運送着一袋袋裝滿糧食的糧車,百姓們惶恐不安的心開始漸漸變得安定了下來。
楚州不缺糧食,這是楚州百姓固有的印象。天下糧倉會缺糧食,那纔是奇了怪了。在不擔心朝廷會真的餓着自己的時候,百姓們想到的是這該死的蝗災什麼時候過去。
蝗蟲不滅,蝗災就過不去。大家這麼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還要繼續。
都是該死的蝗蟲……
突然間,沒有人引導,城中的百姓都開始自發的出門捕捉蝗蟲了。蝗蟲雖然還是遮天蔽日,但是比第一天的末日景象好的太多。
被禁錮在楚州一個地方,蝗蟲無處可逃只能在楚州到處亂撞。沒有了吃的,蝗蟲和百姓一樣餓着肚子。
城中的百姓加入捕捉蝗蟲的隊伍,又將這場和蟲族的戰場注入了新的活力。
寂靜的山谷,天空中的蝗蟲變得少了很多。
三道身影,依舊在這裡等待着什麼。
“遠處的這座山,在五天前還是青的,可是現在,就像寒冬一般變得光禿禿的了。”
“是啊,這次蝗災還是很厲害的……但是……爲什麼民亂還沒有升起?”
“我們小看了他們了……”黑狐撓着捲曲的棕色頭髮,有些低沉的說道,“尤其是那個陸笙。白靈死在他手裡的時候我們就該警覺,果然應該儘早除掉他的,他只會壞事。”
“在八門封禁之下,你想刺殺陸笙?先不說步非煙已經突破了道境,就算能殺了他,你也會爲他陪葬的。”朱雀冷冷的喝道。
“那怎麼辦?照這麼下去,蝗災在過一個月就會被控制住。”
“但他們的存糧還夠一個月麼?我們還有時間,不急。”
三軍軍營,芳香四溢。今天一大早用五百萬石軍糧換來了了數之不盡的蝗蟲。一個個活蹦亂跳保證新鮮。火頭軍從早上忙活到了黑夜。
油炸蝗蟲,油炸後爆炒蝗蟲,愣是一個簡單的食材,被火頭軍施展上了十八般武藝。
用軍糧換蝗蟲,一開始全軍是拒絕的。何止是拒絕,差點就炸開了鍋。要不是做這件事的是五皇子殿下,哪怕換了三軍統帥,也絕對會被憤怒的三軍將士打出翔來。
軍人的天職是什麼?保家衛國。
保什麼家,保什麼國?
身後的楚州就是家國。
身爲千金之軀的五皇子,當衆狼吞虎嚥蝗蟲談笑風生,爾等楚州鎮軍難道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身爲帝皇近衛軍的御林軍,也在與爾等一起吃油炸蝗蟲,你們還有什麼不甘心的?不甘心?難道看到楚州累累屍骨的時候就甘心了?
不能慫!一個字,吃!
壯志飢餐炸蝗蟲,整個軍營都散發着濃烈的油腥味。
“嘔——”
五皇子的軍帳之中,在親兵的照護下,五皇子扶着痰盂痛苦的嘔吐着。
“殿下,您何苦如此,您不能吃油腥全軍上下誰不知道?就算要以身作則,有我們這些老弟兄在呢。”
“你們上下都知,但楚州三軍不知。而且我帶頭的作用,是你們不能比擬的。”五皇子終於緩過起來,吃力在親衛軍的攙扶下坐下。
“來人,給殿下端一碗米粥過來。”
“不可!”姒宇猛的睜開眼睛犀利的喝道,“好男兒說話算數,言必信,說好和三軍將士同甘共苦私自開小竈算什麼?”
“可是,您不能吃油腥啊……”
“真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什麼不能吃?給我熬點生薑湯候着!”姒宇再次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向帳外走去。
“殿下,您要去哪?”
“吐了這麼多,肚子空了,今天吃蝗蟲比賽,第一名孤要定了。”
親兵看着姒宇緩緩的走出帳門,怒目之中竟然蘊含着淚光。
有了五百萬石軍糧,眼下糧食鏈的斷節總算接了起來,後期只要不在出現狀況,楚州的狀況會這麼維持下去一直到度過這次蝗災。
要說起來,這麼大規模的蝗災,朝廷上下根本就沒有人會相信楚州能平安度過。甚至一開始陸笙和賀行之決定封禁楚州,在滿朝文武眼中他們都特麼是烈士是偉人。
犧牲自己照亮大家的典範。
就算沒有出楚州官糧被盜賣一案,在如此規模的蝗災之中楚州也是不堪一擊。
但是他們誰也不敢相信,楚州竟然真的挺了過來。甚至,蝗災到現在已經有五天了,楚州竟然還有條不紊沒有絲毫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