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從她手中脫落,掉在了地毯上,悄無聲息。
“梓嵐說,我是有嚴重精神潔癖的人,不適合跟虛情假意的人交往,因爲我一旦發現了他們的醜陋,就會把喜怒掛在臉上,那樣很容易得罪人。可是我現在不僅要和不喜歡的人打交道,還要藏着真實的情緒,那種感覺真的很憋屈……你們知道嗎?不,你們不會知道,聶梓嵐也不會知道,他不知道我對他的牽掛,不知道我也嘗試過放下,可總會想起……戀瑾說,你要讓自己忙碌起來,忙得不可開交,就沒有精力去想他。難道是我還不夠忙嗎?有時候看着合約,看着看着他就會來打擾……是我還沒有忙到不可開交嗎?可就是放不下啊,怎麼放得下?爲他付出的是我全部的心意,全部……連同名譽,爲了他名譽都不要,即使坐牢也不怕……”
驀地,沒了聲音,隨之而來的是膝頭沉重的一擊,謝政遠匆匆伸手去接,仍是落了空,她的頭枕上他的膝,不知疼痛,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停在半空的手欲收又止,緩緩地,最終還是落在了她的發上,順之輕撫,時空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他也曾這般輕撫着她的小腦袋,看她熟睡。不同的是,那會兒是她耍賴哀求,今時卻是她傷心醉酒。
丫頭長大了,都會爲情悲傷了呢。
把她的頭輕輕托起,他起身,礙於茶几和沙發間距太小,小心翼翼地把她從地上抱起,送進臥室。
掖好被子,想走,卻移不開眷戀的目光。瞧她被淚描花的臉,頓感無奈,去浴室弄溼了毛巾,輕柔地爲她把臉擦乾淨,當隔着毛巾的指肚撫過她的眉梢,動作頓住,他在不自知中傾身而下,溫熱的薄脣印上她微蹙的眉頭。
午夜的房間輕輕地迴盪着悠然的旋律。
“……水自多情不懂月的陰晴,只留住這一刻凝動的表情;緣盡的你我只剩下天意,只愛到一人獨行霜滿的大地……”
臥室門口,紀暖姿震驚得瞪圓了雙眼,胸口“嘭嘭嘭”狂跳不止,她的手緊緊捂着嘴巴,生怕稍微一鬆就會忍不住叫出聲來,或者心臟會從喉嚨裡跳出。看到謝政遠直起腰,她慌張地轉身避開,赤着腳戰戰兢兢地往外去。
臥室內,謝政遠坐在牀邊靜看紀暖颯的睡容,片刻,他起身到梳妝檯找出卸妝水和卸妝棉,看着使用說明,耐心地一點點爲她把哭花的妝容洗去。隔着卸妝棉,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皮膚的溫度,因爲喝了酒的緣故,熱熱的,暖暖的,像是帶着酒精竄入他的神經末梢,遊遍全身。
十五年了,已經過了十五年了,也許是因爲經歷了那樣的變故,過早的領教了世間的人情冷暖,他纔會對她的純真美好念念不忘,纔會憧憬着某一天能夠再見到她,纔會不喜歡她耍手段玩心計,纔會一直忘不掉那段年少的短暫時光……一直忘不掉。
“你不知道,其實我從來都記得你嗎?要到什麼時候你也能把我記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完,他不禁彎起一抹嘲諷的弧彎,靜下心來把她最後的一角妝容卸去,爲她掖好被子,黯然離去。
牀頭的燈,就那麼亮着。
合上不久的門再度打開,紀暖姿赤着腳來到紀暖颯的臥室,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熟睡的樣子,驀地,脣邊漾出一絲詭異的笑,卻有兩行淚靜悄悄地流下。
夜裡下了霧,又厚又白,天亮的時候外面還是白茫茫一片,房間裡鬧鐘“滴滴滴”響個不停,紀暖颯酒喝太多,昏昏沉沉地,連眼皮都擡不起,本能地伸往牀頭摸手機,結果什麼也沒摸到,而正吵得厲害的聲音突然斷了。
她安心地縮回被子裡,動了動,好像碰到了什麼溫熱的東西,然後那邊猛地一動,連牀都輕微地晃了晃,她翻了個身,宿醉已然忘卻還需上班,只管埋頭繼續睡。
寂靜的時光一秒、兩秒、三秒、四秒……驟然間,一個男聲“ah……”響徹耳邊,暖颯擡起眼皮露出一條縫,模糊地看見兩條腿在前面穿梭亂竄。
謝政航慌亂不已地把大褲衩套上,餘悸未散地看着牀上一臉迷茫、雙眼呆滯的女人,喘着粗氣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紀暖颯皺了皺眉,一副宿醉未醒的迷糊樣。
謝政航環視四周,確認是在自己的房間沒錯,又看向紀暖颯,伸手要把她從被子裡拽出來,結果剛握住她胳膊就頓住了……他的視線循着她的面龐往下打量,落在她赤裸的肩頭,一股強烈的預感襲來——她該不會也沒有穿衣服吧?
他陡然鬆開了手,重力作用下,紀暖颯的胳膊掉到牀上,一拉扯一墜落的衝擊在關鍵時刻起了用,她開始緩慢地甦醒,迷茫的眼神掃過房間的每一角每一落,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手臂緩緩地縮回被子內,呆滯的目光霎時驚恐凝固。
她什麼也沒有穿!她竟然什麼也沒有穿!
“啊……唔!”
“不要喊!不要出聲!”謝政航及時撲上去捂住了她的嘴,皺着眉千叮萬囑地警告,“如果不想把這件事鬧大,就不要出聲,知不知道?千萬不能出聲!”
紀暖颯已經懵了,只會一個勁兒地點頭。
然而就在此時,門鎖“喀嚓”一轉,傳來一個柔聲細語的女聲,“政航你收拾好了嗎?好了的話一起下去……”
話沒說完,紀暖姿就僵住了,在她的眼前,未婚夫只穿了一條大褲衩趴在牀上,而牀上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妹妹,紀暖颯!
紀暖姿的手一抖,拄着的柺杖轟然倒地,她抑制不住放聲尖叫,淚水嘩啦啦地流淌而下。
“啊!!!你們在做什麼?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沒了柺杖的支撐,她拖着尚未痊癒的腿一瘸一拐地往牀邊靠近,然而還沒挪到目的地,她已經摔倒在地,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