幷州城古往今來都是兵家必爭的要塞之地,四通八達,過往商隊絡繹不絕,城中客棧鱗次櫛比,幷州城中但凡有些祖產的都做起了客棧生意,由此發家,這是一座富裕而忙碌的城池。
幷州城外三十里,有數百士兵在這裡安營紮寨。
一位着絳衣紫袍的清秀儒生手執一柄山水畫面的骨扇微微扇着,在到處身着甲冑的軍營裡很有幾分風流書生的意味。
十月的天已經轉冷了,衆人對他一年四季手執骨扇似是早已習慣了。
“三爺。”
“見過三爺。”
……
過往的士兵見到他紛紛行禮。
儒生含笑着點了點頭,走進正中披着氈毛的大營。
“大哥。”儒生進去便喊了一聲。
裡頭的人只露出了一個背影,吊着一隻手臂,站在一副大楚輿圖前細細端詳。
“來了?”聲音溫和。
轉過身來的人四十歲左右的模樣,面白無鬚,眉飛入鬢,雙目銳利,五官硬朗,這是一副極具男性魅力的長相,雖人到中年,看起來卻沒有絲毫臃腫之態,一切都恰到好處。
“二哥已經到長安了,路上小鬧了一番,小得罪了一番崔王謝這些世族的人。”清秀的儒生坐了下來。得罪卻不是大得罪,要解開或者繼續相峙全在他們手上。
是西南侯陳善跟他的三弟陳禮。
“嗯。”陳善走到座椅上坐了下來,將吊着的手抽了出來,很自然的放在身前。
座椅上披着的白虎皮極其少見難得,歷代君王但凡有白虎皮必帶入墓穴安葬,可見其稀少珍貴。
“這些世族素日裡兩邊不靠,不顯山不露水卻改朝換代仍然屹立不倒,實力不可小覷。”陳善說道,“陛下不放心我陳善的話,那我陳善便找個對手,也好讓他放心一二。”
“大哥。”陳禮摩挲着骨扇的頂端,有些不解,“何必怕他們?陛下會動你?”
“爲將者自然要忠君。”陳善神態平和,放佛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一般。
陳禮揚了揚眉,臉上的表情有些生動,話題一轉:“若非早有準備,還真要被那刺客得逞了,大哥你覺得這是誰動的手?當真是江湖術士麼?”
“張大天師早已故去了。”陳善道,“江湖術士又有何懼?”
“我看是藉着死人的名頭吧!”陳禮冷笑,“是長安城中有些人按捺不住了纔是真的。”
“你管他如何?”陳善道,“既已遇刺,你我就在這裡多呆些時日吧!讓二弟進京就是了,順帶管管四弟。”
“我陳家兄弟四人就他這一個變成了這個德行,三人都是人中之龍,就他成了蟲。”陳禮想到這裡就不斷的搖頭,“胡作非爲!”
“能護就護着,不能護再說。”對陳禮將他們三兄弟自比爲龍也無什麼大的反應,陳善說着將手重新吊回去,“老四是最小的一個,我們爲長的總要爲他轉圜一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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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述看着謝殊冷笑:“讀了書倒是伶牙俐齒,事實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放火不就是爲了攔着我麼?讓我撲了一空?何太平帶人走了,留你一人在這裡善後?”
謝殊臉色冷了下來:“陳述,你既要算我就跟你算個清楚。那十幾輛馬車上的人如何了?”
“什麼如何了?”陳述撇了撇嘴,“我陳述赫赫戰功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你當是怎麼來的?從頭至尾,我陳述不曾碰他們一下,我身後的十幾人人人皆是軍中比武的能手,以一敵十,御馬的本事萬中無一,你以爲是你這樣的黃口小兒?”
“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是軍中一把好手,對馬的習性自也清楚,你們這麼一鬧,那十幾輛馬車上的馬怎麼可能不受驚?”謝殊冷聲道,“其中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國公勳貴,若是出了什麼事,你擔待的起?”
“我不曾碰他們一下,自己摔倒了難不成還能怪到我的身上?”陳述道,“讀書人不講道理,我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主。”
“你好生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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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蠻夫!”何太平看到鐵索橋上的情形臉已白了三分,他們緊趕慢趕還是晚了,這是個乾涸多年的河道,河底距鐵索橋的高度並不算太高,兩丈有餘,鐵索橋上有一段已被沖斷了,這點距離,已聽到哭聲傳來。
“好他個陳述!”何太平冷哼,來不及寬慰退到一旁的人,何太平帶人匆匆趕到橋邊往下看去,乾涸的河道里有什麼一清二楚,兩輛馬車墜入河道之內,因昨日下了一晚上的雨,今天早上才停,泥是軟的,何太平鬆了口氣。
只是摔下去雖不至於摔死,但人與馬在泥污裡卻不好拉上來。
“下去,先救人!”何太平一聲令下。
“爹爹。”
“當家的。”
“孩兒。”
……
縣衙的小吏們腰裡拴着繩一個一個的把人拉上來。
“爹爹。”盛明輝衝了過去,顧不得那人一身的泥污抱住了大都督盛敝忠,放聲大哭了起來。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從未這般害怕過,在他的世界裡,爹爹便是天,方纔爹爹掉下橋的那一瞬間他都懵了,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爹爹出了事該怎麼辦。
臉色發白的盛夫人與盛大小姐也不顧盛敝忠一身泥污撲了過去,劫後餘生的慶幸歡喜傳遞開來。
“大都督,你身上有大問題了,需要早點醫治。”
劫後餘生的慶幸中,有一道女聲突然出聲。
幾乎所有人出自本能的皺起了眉,不亞於大喜之時有白事隊經過時的感覺,如鯁在喉。
盛敝忠愣了一愣,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着一身素黑褥裙,烏髮斜挽的少女,都不能叫年輕了,就是個明輝一般大的孩子,盛夫人柳眉倒豎,剛要出聲卻被盛敝忠擡手製止了:“我身上哪裡有問題?”
“太多了,說不清,不治可能要癱。”少女說話言簡意賅,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讓盛家一家的人臉色大變,不喜的望了過來。
“現在的話,我能治,過了,我就治不了了。”
盛敝忠動了動身子:“我覺得我很好。”說罷拉住了氣急之下想要揮拳的盛明輝,“咱們走吧!”
一句話就沖淡了全場的喜悅,李歡望着她似乎想說什麼,卻被身後的李義山拉住了,回了兩次頭還是跟着李義山等人離開了。
十幾輛馬車再一次啓程,一輛接着一輛,走的安安靜靜,鴉雀無聲。
不多時,就只剩下衛瑤卿、何太平同前來救人的小吏們了。
“明明是六姐攔住的那個將軍,明明是六姐找人來救的他們,他們不感激也就罷了,居然還……”衛君寧臉色氣的通紅,“太過分了!”
崔琰摸着腦袋上的包,喃喃:“她好可憐。”傷心來的快,去的也快,他已經不哭了。
“是啊,好可憐,但卻是人之常情。”崔琮支着柺杖走了下來,“旁人不信,我崔琮卻是信的。你們信麼?”
棗糕連忙點頭:“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想起了先前的煮酒看雪,鬼使神差的,崔琰點了點頭。
到底是自家的姐妹,衛君寧連忙跟着點了點頭,衛瑤玉遲疑了片刻也嗯了一聲。
“既然說的是真的,那就不用慌,遲早有應驗的一日。”崔琮說道,“真金不怕火煉,明洙豈懼蒙塵?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