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大雨澆滅了那場火,衛瑤卿早已脫去了外頭顯眼的素服,伸手摺了一截樹枝一邊點着一邊在山木裡穿行。也幸虧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混淆了前方的視線,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走到哪裡,要往哪走,只知道自己還在這一片環繞皇陵的山脈中。身後時時爲人所窺視的感覺也似乎消失了。
這場雨,救了皇陵也救了她。所以,是不是天無絕人之路?
藏在胸前的符紙已經用去了大半,她一直在想辦法擺脫那道窺視她的視線,以及偶爾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射來的飛箭。雙腿、雙手、腰間後背的擦痕就是最好的證據,她躲得很吃力,也是從未有過的緊張,直到現在,她還沒有看到對方,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雙方實力差距過於懸殊。
她不是沒有想過躲,當發現有人想要殺她時,她就想到了。可躲在人羣中,任流矢飛來,她或許巧幸躲過,但旁人未必,這樣的結果不過是白白妄送幾條性命罷了。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所以躲是沒有用的,一味的躲只會連累家人,她連對方是誰都沒看到,更別說知道是什麼人了。退避、避讓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真正要解決麻煩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解決掉麻煩的來源,也就是殺掉對方。
恰巧對方也同樣想殺掉她,雙方的目的一樣。
風吹來有些涼意,到底淋了一場雨,衣袍溼黏的粘在身上。雨後初晴,陽光透過細密的層林還是有些微斑駁的光照了下來。她看了眼樹枝的影子,此時還未到午時,山間叢林卻並不算敞亮,有些地方甚至昏暗的同夜裡沒什麼區別。
久違的場景讓她想起了一些記憶的片段,她也曾獨自一人在山林中穿梭,不過那時候是在夜裡,她殺掉了一個看似不可能殺掉的人——陳述。
那一次暗殺陳述等同砍斷了陳善的一隻手。
能殺掉一個實力遠在她之上的陳述就能殺第二個。衛瑤卿伸手摸了摸胸前,黃符紙被雨打溼了,未乾之前怕是不能用了,至於身上的硃砂存量……她伸手探至胸前抹了一把,手掌長一抹硃紅,油紙包到底還是滲了水,硃砂流的差不多了。
這場雨助她暫時擺脫對方卻也讓她倚身的東西用不得了。罷了罷了,總不可能事事皆順。
衛瑤卿停下了腳步,走到一旁一塊野山石上坐了下來,而後手指劃拉僅存的硃砂勾勒了幾筆,身邊迅速環繞上一圈迷濛的白霧。山間、野林、雲霧蒸騰,瞧起來彷彿神蹟一般。
不過再怎麼如同神蹟,終究只是陰陽術士的手段,她坐在石頭上,不再走了。在這裡不動,等對方出現。
這等待並沒有維持多久,對方便已經發現她了,但對方並沒有上前,隨之而來的是一支飛箭,飛箭尖銳呼嘯而來,近至跟前,女孩子環繞在身邊的雲霧憑空匯聚,涌動翻滾,不過轉眼就幻化成一隻磨盤大小的獸頭,形容猙獰,狀似傳說中的兇獸麒麟,張開大嘴,將飛箭一口吞下。
“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論實力,小女子不如閣下,倒不如痛快現身,打上一架如何?”她開口環顧四周,這時候依然沒有發現對方的蹤跡。
片刻之後,對方出聲了,用刻意壓低變化的嗓音開口了:“單論武,我自然早已現身,但你不是尋常的武夫。”在沒有弄清楚這看似神乎其技的陰陽術之前,他也不敢貿然現身。
她哦了一聲,眉頭蹙起:一個謹慎的、武力遠高於她的高手!似乎更麻煩了。
……
……
郭太師不知道自己爲何去又復返,大抵是三位殿下在今日盡數折損這件事無法向朝堂、向百姓、向天下人交待,以至於身邊這些人個個神情木然,不知所措。
此時何太平等人要來,竟也回頭跟了過來。
不跟過來能如何?回去他們如何交待?
留下的人正在搬運屍首,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目之所及,滿地的屍體,他們就是劊子手,此時心中卻悲從中來,而後竟有些人低低哭了起來。
何太平早知道奪嫡會流血、會死人,也想象過見到的場景,但親眼所見終究比想象的更要震撼的多。
“我的個親孃喲!”林立陽倒抽了一口冷氣,突然覺得自己往日裡嚷嚷的“做山匪未招安那幾年殺了不少人云雲”有些傻氣,在這滿地的屍體面前,他那點算得了什麼?紙老虎罷了!
清理皇陵本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裴宗之的視線掃過這羣還活着的官兵、官員,又環顧四周,片刻之後開口道:“陰陽司那羣人呢?”
之前留下來負責清理屍體的官員怔了一怔:“不知道。”頓了片刻,他又看向那羣被火燒的面目全非的屍首,“也許在那裡面。”
何太平多年辦案的直覺這一刻突然驚覺有些不對勁:“普通官兵尚且有人存活,皆通武藝,甚至有幾人可算江湖高手的陰陽司天師此時卻一個都不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或許沒那麼糟糕。事情在來的路上已經有人同他細細描述了一遍,何太平看向腳下的一截金絲楠木,今日是來爲明宗帝的送葬的,這金絲楠木自然也是出自明宗帝的棺槨之上,據他們所言,明宗帝的棺槨根本未來得及送入陵寢就炸開了,真是生前貴爲天子,死後卻……當真是連尋常百姓都不如。
皇陵地面上一覽無餘,但換而言之地底下是可以躲人的,那一個個挖開的陵寢不就等同地下的密室?說是密不透風,可真正如何,不也只有匠作監的那羣人清楚?
“去將陛下的陵寢入口清理出來!”何太平思及此當下便開口道。
……
當從陵寢入口的光芒突然照射進來時,張懷手中的火把還未燃盡,一同被傳進來的還有外頭雜亂的人聲與驚呼聲。他們的獲救遠比想象的要快得多。
安樂公主站了起來,眯起眼,有些不適應突然射進的光線,待到陵寢入口被清理出一道可供一人穿行的洞口時,她開口了:“秦王、吳王二人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