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看到你時還以爲眼花了,”何太平看着她,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他道,“居然一大早出現在大街上。”
衛瑤卿看了一眼周圍的食客,道:“早上難道不出現在早食攤上該出現在酒樓裡?”
何太平默然了片刻,而後道:“本官以爲你此時在宮裡。”
“我早一步出宮了。”她一口一口的喝着湯。
何太平沒有什麼胃口,端起湯碗又放下,他問:“那你現在是……”
“等傳旨入宮問話。”
“這倒是。”何太平說着,想了想,又問,“老師怎麼樣了?”
“活着,躺着,有人在給他醫治。”衛瑤卿三言兩語總結了一番喬環的現狀,看向周圍壓低聲音暗使眼色的食客,“這個事情總要知道的,何必阻止?”
“這件事鬧的陣勢太大,阻止大家議論自然是不可能的,而且這件事也是無法隱瞞的。”何太平看着周圍如常一般來來往往準備做工去的百姓,眼神中多出了幾分悲憫,“但在上頭沒有給百姓一個答案前,本官總是希望能壓一時是一時的。”
天子死的突然、冤屈而又不光彩,此時又逢天下正亂,這個給天下人的交待至關重要。
“這件事自有那些大人們操心。”女孩子說道,“正好,我有一事想問問何大人。”
何太平道:“說吧!”
“官府準備何時緝拿刺客?”比起旁的,女孩子更關心的是這個。
何太平嘆了口氣:“要看最後給出的交待。”
這件事如果說陛下是被刺身亡的,那麼刺客何以長的如此像已逝的懷國公,刺客如何入宮的,陛下身邊的護龍衛與禁軍守衛又去了哪裡這些問題就算宗室不提,百姓也會問會猜。真相的背後牽連太多,麻煩也太多。
“暴斃是個不錯的交待。”何太平道。爲官十多年,他也早從當年那個定要爭個是非對錯的年輕人變成了如今的長安府尹。他會盡他所能的給百姓一個真相,但也知道有些真相是無法給的。
所以很多時候,乾脆不交待。當然決定這件事的不是他,但是……何太平想了想繼續道:“本官覺得,最後落下來的極有可能就是這個交待。”
女孩子笑了笑,並沒有什麼驚訝的反應,顯然,這些她早已猜到了,她道:“比起陛下的死因,大家更關注那個位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何太平道,“這個道理你我皆懂。”
早食攤上人流漸少,湯碗換成了茶碗,最裡桌上的兩位客人卻始終未變。
“本官原先以爲,一府百姓過的如何,在於這一府府尹,本官有所作爲就能讓一府長治而久安。”何太平怔怔的看着來往人羣,“但現在,本官覺得錯了。”
“哪裡錯了?”女孩子的視線從面前粗糙的茶碗上移開,循着他的視線看向來往的百姓,“長安,不還是一樣麼?歌舞昇平,民生富饒。”
戰事離長安還太遠,天子之都依然吸引着無數百姓從四方而來。
“他們惶恐、害怕了,”何太平嘆道,“若是可能,本官倒依舊希望他們是……林立陽口中的刁民。”
女孩子漫不經心的看了過來,半晌之後,噗嗤一聲笑了,:“何大人,你也真有意思。一府府尹居然希望整府的百姓都是刁民,不怕麻煩麼?”
“以前怕的。”何太平道,“現在卻有些懷念了。”
衛瑤卿笑道:“窮山惡水養刁民?”
“長安府的刁民不是窮山惡水中的刁民,長安府富饒,百姓之所以無所畏懼是朝廷給的膽氣,國泰民安,天子不懼人言,人人皆可論國事,才生出長安府這樣的‘刁民’。”何太平神情悵然,“如今別說百姓,就連本官都覺得大楚江河日下,陳善來勢洶洶,我們這裡卻還在爭着那個位子。”
“這個沒辦法不爭的。”她看着他笑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這句話又被還了回來,何太平也跟着笑了,搖頭:“對,沒辦法不爭的,可惜陛下並未立下儲君,若是……”若是早立儲君,事態還沒有這麼亂。
衛瑤卿笑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何太平怔了一怔,而後笑了,笑容有些苦澀:是啊,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看他仍在怔忪,女孩子站了起來。
何太平本能的問了出來:“你要幹嘛去?”
“吃完飯,走了啊!”女孩子看着他,手指在桌上那兩碗茶湯中間敲了敲,“這一頓早食吃的太久了啊,何大人。”
女孩子說罷,便離開了。
是啊,不知不覺就聊了那麼久,快到正午了,何太平的視線落在離去的女孩子的背影上,不過一個慌神,再看去時,人羣中已經找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
其實他還有些事情想問的。
罷了,世道將亂,他也只能做好自己該做的,守這一方百姓,其他的也無可奈何。
……
從巷口走進來時,她就已經聽到鎖魂鈴的聲音了,此時,人至門前,卻突然有種情怯的感覺,腳下一滯,卻見門已經開了,裴宗之嘴裡鼓鼓的似乎在吃東西,見是她,拉開大門到一處,而後踢着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抵住了門。動作熟練的不比原來張家那位老門房差。
明明生了這樣一幅天人的皮囊,做的事卻總是如此的……違和,讓人覺得啼笑皆非。
“謝謝!”衛瑤卿道了一聲謝。原本有些情怯,他半道冒出來,雖說有些好笑,卻也成功的掐去了她才冒出頭的情怯之感。
裴宗之嘴裡鼓鼓的點心吃完之後,才朝她點了點頭,道:“來看他們的啊!”
這個他們當然指的是此時裴園除了他之外的,張家的那些枉死的冤魂。
衛瑤卿嗯了一聲,跟在他的身後,走到不遠處擺着一隻食盒的石桌邊坐了下來,視線越過那些縱橫交錯鎖魂鈴,看向一片虛無。
半晌之後,她開口道:“陛下死了。”
她此事神情平靜卻偏偏凌厲的不可直視。
這話大抵是對着那些冤魂說的吧!
裴宗之在一旁看了她片刻,卻還是跟着開口回了一句:“這個我也知道了。”
“不是我殺的。”女孩子收回了視線,低下頭看向那盒只剩一半的點心,“昨天有人來找你了麼?”
裴宗之頭也未擡:“裴行庭。”
“我猜也是他。”衛瑤卿說着,頓了頓,又道,“昨天,他帶走了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