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禮部官員對此表示質疑:“歷朝歷代,太皇太后之尊乃天子之母,怎可如此的不遵舊禮?微臣以爲這佛道需得分開來,急召寒山寺主持前來做法事。”
陰陽術創始人不管是有史記載的張天師,還是陰陽術士所拜的三清道德天尊,都屬於道家,與佛家並不出自同宗。
“佛道本一家,天光大師不也修習了陰陽術?分那麼清作甚?”縞素的明宗帝表情有些陰晴不定,“佛家慈悲,就不要讓他們出現在這等場合了。”
前言不搭後語,但是偏偏的有些話卻又是以往的明宗帝飛說不出來的有趣。佛道本一家,天光大師入了佛門,卻也修習陰陽術,確實不需要分的太清楚。但這國葬之禮上也分不清楚,似乎不大好。
“佛家慈悲,憐憫世人。”明宗帝說這話時,表情有些奇怪,衛瑤卿偷偷瞄了兩眼,見他目光落到一旁站着的裴宗之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抵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天子陰晴不定,不少人也感受到了。
跪坐了一個下午,大殿裡守夜的宮婢開始換班,衛瑤卿起身,對一旁的樑妙真天師開口道:“樑天師,我有些渴了,去喝些水,順帶換身衣服再來。”
“去吧!”看着一臉倦色的女孩子,樑妙真點了點頭,頗有幾分無奈,衛瑤卿起身,聽她獨自嘀咕:“這本就不是我們的事……”
天熱的很,日日要見人,這不換洗衣物,非得臭了不可。到時候,別鬧的長安城人人都知道陰陽司有個臭烘烘的女天師,衛瑤卿這般想着,連忙打水洗漱挽發,重新戴上了官帽,正準備回大殿裡繼續守着,走到拐角處,卻見前頭兩道拉長的人影微微晃着。
有人啊!她刻意放低了腳步,大殿中的長明燈一路從殿內點到殿外搖搖晃晃的,又是夜半子時,夜風吹動長明燈,連帶前頭兩道影子也影影綽綽,莫名的多了幾分詭異。
“陛下,這確實於禮不合。”許是夜風微涼,她只覺的這聲音比起以往所聽到的更爲清冷。
是裴宗之,他夜半三更同陛下在一起說什麼呢?
探出頭去,見月色下站着兩個人,全身縞素,白日裡已經見過這樣的打扮了,可到了夜裡再見,似乎又與白日裡有些不同,許是月色惑人,陛下倒還是表情陰翳,一旁神情淡漠的年輕人雖是在同天子說話,卻看着地面,俊眉修目,看起來彷彿自紅塵裡來卻又不染紅塵。這模樣,看的她有些恍惚,好像他一直都是如此,紅塵煙火裡打滾,卻一直都不染塵埃。
“裴先生,你是說朕應該將那三個天師送回去,把寒山寺的主持叫來,是不是?”
他點頭:“禮部的官員今日已經提過了。”
明宗帝這邊沉默了片刻,開口了:“裴先生,佛祖慈悲,幫不了朕。唯有陰陽術可以幫朕,朕……不想慈悲了。”
“天光大師慈悲爲懷,朕信了大半輩子,可一味的慈悲,給朕帶來的是什麼?既然慈悲助不了朕,朕便讓陰陽道術相助,即便是邪術,那又如何?”明宗帝道,“朕這輩子過的太窩囊了,母親也死了。延禮那老妖婦朕要她魂魄受盡千災百厄之苦,日日聽她痛苦慘叫,除了她,還有陳善,朕要讓他們不得好死,死後還要挫骨揚灰!”
“陛下三思,眼下對陳善用兵,大楚不佔優勢。”
“朕思過了。”明宗帝冷哼了一聲,“裴先生,論兵力,朕是不及陳善,但是我李家先祖給朕留下的東西是陳善所沒有的。你以爲不然陳善何以費盡心機要從延禮那老妖婦那裡竊取此物的消息?”
“那三把鑰匙三個人,朕這裡已經有兩人了,最後一人就在江南的金陵城,朕早已讓裴相傳書江南裴氏,金陵是你裴氏的地盤,要將第三個人控制住易如反掌。”明宗帝冷笑,“父皇給朕留下了一堆爛攤子,但是先祖給朕留了一個絕地反擊的籌碼,朕不懼!”
“陛下,你可知那到底是何物?”裴宗之道,身爲三個握有鑰匙之人,卻連這握有鑰匙的本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朕查過位置,鳳鳴山一帶,縣誌記載說有天兵,先祖給朕留下的或許與軍隊有關。”明宗帝有些激動,“如此,朕便不懼了。”
“陛下,太宗陛下與當年的張魯道先生所留的東西直至現今已有四百年了,人……是不可能活那麼久的。”裴宗之提醒他,“若是陰陽術中的陰兵,厲害一些的陰陽術士就能做到,也沒有必要這般神秘。陛下,先祖留下的,很有可能不是活物。”
“到底是什麼,倒時候一看便知。”明宗帝轉身,“先生,朕敬你,但還請先生不要插手這等俗事了,好好旁觀便是了。”
裴宗之垂眸:“是,陛下。”
腳步聲遠去,陛下似乎走了,周圍沒有旁人,衛瑤卿等了好一會兒,才從拐角處若無其事的走了出來,彷彿纔過來一般。
裴宗之看着她,見她頭髮鬆鬆散散的披在身上,及至腰間,耳垂之上能看到小小的耳洞,卻沒有帶上什麼耳飾,一身尚衣局連夜趕製的陰陽司官袍,官袍上繡着除魔咒,高高的官帽之中插着一支塗的漆黑的長槐木,長槐木兩側掛着繡着咒語的飄帶。從頭至尾都是點煞除惡的打扮,按理說,想到的也應當是正義的除魔天師之流。
但不知道爲什麼,看她走來,裴宗之莫名想到了修煉成人的精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又曾是可與百鬼同行的天生道體。那入世的精怪眼睛睜的渾圓,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一身靈氣,彷彿在自忖自己的能力在這世間到底位於何等高度之上。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她會是害人還是救人。
“我來替你。”這一瞬間脫口而出大概是本能吧,他說完自己愣了一愣,卻順心而爲,“你可以小憩兩個時辰。陛下不同意禮部的要求,所以你們要守足整整七日。”
他莫名生出的慈悲與眼前月色下的人重合在了一起,不染紅塵的慈悲修者,讓她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個詞:“神仙。”
是說他現在像神仙麼?裴宗之想了想,看着她道:“精怪。”
她眼下像個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