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的手再發抖,她低下頭看了自己的手許久,可還是忍不住會發抖。她是一個秀才的女兒,沒有什麼家世,最初的夢想就是嫁個勤勞的漢子,就這麼過一輩子,普普通通的一輩子。她嫁人時,丈夫不過是一個剛剛徵召入伍的小兵,她從來沒有想過那麼多。
那個大字不識的小兵會娶她是因爲她是秀才的女兒,讀過書,大概會有幾分聰明。而後一切朝着她所不敢想象的方向發展了,她成了官太太,她生出了有出息的長子,爲她爭回了一個誥命。到兒孫一輩漸漸長大,她以爲她這一輩子就是如此了,她已經很滿意了,從一個普通的秀才之女能走到這一步,她已經知足了。
但沒想到,在這個年紀,自己的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跟她說了這樣一通話。
“我們站不住。”周老夫人長嘆了一口氣,低下頭來,“家裡的子侄什麼樣子,我還不清楚麼?同知,你要的太大了。”大到想一想都害怕。
“現在站不住,那以後呢?”衛同知卻並不願意放棄,“母親,不是什麼時候都有這樣的機會的。我們老衛家要等多少年才能再等來一個六丫頭。”
“這是一個機會。先站着,腳總是一步步站穩的,如今的長安權貴當年發跡時,哪一家不是如我們如今這般的?”
……
屋裡的談話聲過後安靜了下來,周老夫人到最後都不曾鬆口,只是沉默了許久,這纔開口道:“一切等六丫頭回來再說。”
衛同知見好就收,也不再多說了。
……
……
禳星之術第七日,今夜羣星閃爍,不需要藉助千里眼,就能看得清天上星辰的軌跡。天邊一顆大如明斗的星子閃了閃,漸漸消失了。
長安城中黃天道上人來人往,百勝樓裡高談闊論的食客,酒墨居中肆意揮灑文采不得志的文人還有會仙閣中鶯聲燕語的美嬌娘……長安夜的繁華在黃天道上顯示的淋漓盡致。
大楚盛世,長安不夜。來往行人手中的夜燈在夜風中打轉,蕩起一段流光溢彩的光影。
長安百姓,安居樂業,民生太平。
長安府尹何太平站在街邊,今夜難得的沒有整理手中的公務,而是站在這裡發呆。一旁的六安有些不安的跺了跺腳,他是個粗人,也是一個下人,心思沒有那般玲瓏,他要做的事情說來也簡單,那就是聽命於何太平。
但今晚的何太平有些不一樣,站在長安街邊不說話已經站了許久了。
“大人……”六安試探着喊出了聲。
“本官在等。”何太平擡頭看向天空,“本官沒有欽天監陰陽司的人那般大的本事,但本官在等,在等一個消息。”
何太平站着沒有動,六安也不敢再說話。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長安夜中最繁華的時候過去了,百勝樓裡食客少了不少,只是會仙閣與酒墨居仍是熱鬧不凡。
一聲鐘響。站在原地站了許久的何太平終於動了,轉了轉身子,向鐘鼓樓的方向望去。
一開始只是隱隱約約的一聲,除了鐘鼓樓近處,旁的地方根本聽不真切,更遑論熱鬧嘈雜的黃天道了。但隨後的,一聲接一聲,一聲比一聲更爲悠長。
漸漸地,周圍的嘈雜聲減了不少,不少人向着鐘聲來源的方向望去。
是鐘鼓樓在鳴鐘,已經敲了大半個時辰了,長安周圍,但凡城中高掛懸鐘的地方都開始鳴鐘了。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麼?
長安城中的百姓被這一聲接一聲的鐘聲驚到了,皆惶惶不安的四顧着,眼下還不到夜深,不少人還未入睡,當然,就算入睡了,這一聲接一聲的鳴鐘聲也早把大半城的百姓驚醒了。
“走吧!”何太平嘆了口氣,“素服已經備好了。”
……
……
相比於長安城中的動靜,宮裡其實才是最早知曉事情的地方。
其實鐘聲是在大殿之內七星燈陣上七燈俱滅之後才響起的。守了七日,終究還是到頭了,金鑾殿內很安靜,殿內的人低頭收拾着殿內的七星燈陣,走出大殿。
早有李德全匆匆而來了。
“太子殿下……去了。”李德全一臉悲慼之色,讓身後的宮人們爲他們換上素服,“幾位隨咱家來吧!”
少女不聲不響的套上了外頭的素服,跟在李德全身後,跪到了寢殿之外。
陛下少女低頭,安安靜靜的跪着,他們跪的很前,不多時,朝中文武百官便會陸續趕來。陛下對太子殿下器重有加,所以,太子殿下故去,多半要以國喪之禮操辦。
痛哭哀涕是生者內心的傷感和對逝者的思念,相比較一般宮人沒來由的嚎啕大哭,陰陽司的幾位同死物打交道的天師卻是神色平靜。畢竟沒有誰比他們更瞭解人之生死了。
不少官員是匆匆從牀上爬起來入宮的,但也有一些人,早收到了消息,所以今晚根本就沒有入睡,譬如衛家。
衛同知一身素服,徑自讓人去了隔壁的西院把人叫過來。
大晚上的被叫過來時,西院的自然怨言頗多。
衛同知不以爲意:“太子殿下故去了。”
這話一出,便把正在發牢騷的黃老夫人嚇了一大跳。
“還想引薦?”衛同知冷笑了一聲,目光落到黃老夫人身後那一對雙胞胎姐妹花身上,“儲君故去,注意言行。爾等要送死,本官不攔着!”說罷,又瞟了眼黃老夫人身上喜慶的袍子,“吃穿住行皆需注意。”
這一句話成功的把黃老夫人嚇得瑟瑟發抖,整個人都蔫了,不敢再多說的回了西院。
國喪,陛下罷朝三日。全城皆哀。
……
雖說十日前就已經進長安了,但直到這一刻,她才踏足家門,身上素服未脫,眉心間有明顯的倦色。少女這個年紀雖說正是顏色、氣色、精神極佳的時候,但如此連軸轉,人還是有些吃不住,險些一個跟頭栽倒下去。
家裡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靜,棗糕替她打來熱水,少女洗漱過後,就躺了下去,睡着了。
棗糕貼心的關上了房門,這才走入了榮泰苑回話:“小姐睡着了。”
“都那麼多天了,能不累麼?”周老夫人一臉憂色,“別讓旁人擾着她,待六丫頭醒了,你再過來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