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做一個父親,一個好父親,一個彷彿能感動百姓的父親。
罷朝七日,雖說驚起了不少水花,但很快水花便不見了,就當做告了七日的假,有何不可?眼下也沒有什麼非要開朝會不可的事情,陛下想用七日彌補這三年的傷害,他們做臣子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了。
真正無法選擇的是太子殿下,陪着陛下在父慈子孝。
安樂公主站在不遠處看着正同明宗帝談話,時不時的露出一些笑意的太子。低下頭,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她眼下不再是那個被擄到南疆每日刷馬勞作,粗茶淡飯,粗布長裙的階下囚,回了長安,她就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尤其眼下父皇對他們感到愧疚,這兩天賞賜更如潮水一般涌入宮中。
眼下他們風頭正盛,自然無人膽敢阻攔,也無人膽敢說什麼,但是她敢保證,過了這段時日之後,隨着兄長故去,隨着父皇身子一日比一日老去,她們的日子會很艱難。
說穿了,這一切只是因爲她們的榮華富貴都繫於別人的一念之間罷了。
兄長是個聰明人,就連這七日,都是金鑾殿裡那個少女帶着一羣人求來的。天家情薄,他看的比誰都清楚,所以這些天都在做一個好兒子。
他不會有怨言,因爲他知道這些怨言或許會引起父皇的愧疚,但於母后,於她安樂來說都沒有半點益處。所以,他在做個仁孝的好兒子,一個故去的仁孝的好兒子,總能在父皇心裡有些不一樣的地位。
畢竟活人是永遠無法同死人相比的。兄長什麼都不能做,唯有這一件事可以繼續做下去。期望父皇以後多念着他得好,照料母后,照料她。
父皇這幾日所作所爲彷彿感動了百姓,感動了自己。但是,她冷眼旁觀,看到的是父皇的自私和懦弱,父皇說穿了只是爲了說服自己,是個仁厚的君王,不負天下臣民,也不負這一雙兒女,他在說服自己,但事實並非如此。
一個連自己都要騙的人,與她心目中那個無所不能的父皇相距甚遠。
安樂公主站在一旁神情漠然,縱然這些天,周圍每個人都在小心警惕着自己的言辭,但她還是聽到了,有人在背後喊她“刷馬公主”,有些人在背地裡用狠毒污穢的詞彙猜測他們這些年經歷過的東西,儘管這些並是他們的錯。
當真是看的越清楚,那層對父親的崇拜濡慕的外衣被扒下之後,真相看的讓人心底生寒。
兄長在想辦法激起父皇的愧疚,爲了她與母后未來的日子好過一些,而她也同樣不想坐以待斃。心底裡曾一瞬間滋生出的離經叛道的念頭開始瘋長,掐都掐不住。
“安樂。”兄長在不遠處叫了她一聲,臉色蒼白,瘦骨嶙峋,彷彿風一吹就要倒下。安樂走過去,欠了欠身,叫了聲“父皇”,“兄長”。
明宗帝伸手將她扶了起來,看着這個早已及笄,甚至連及笄都因被囚禁,無法操辦及笄禮的女兒,愧疚不已。
這個年紀,有不少生母地位不顯的公主已經成婚了,就算沒有成婚的,也已定下了駙馬。唯獨地位最爲尊貴的安樂公主依然什麼都沒有。
三年前沒有是因爲她身份尊貴,不想這麼早定下,三年後沒有,卻是因爲如今的她已過了適齡,而且又被囚三年,總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
這世上總有小人,以自己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的遭遇,見別人倒黴了,不忘落井下石。
就算身份高貴如公主,卻依然堵不住悠悠之口。
“安樂,”明宗帝伸手拉住安樂的手,感慨道,“可有喜歡的兒郎?”
“父皇,安樂只想留在父皇身邊,哪兒也不想去。”她伸手怯生生的拉住明宗帝的衣袖,將一個怯弱、惶惶又害怕的安樂公主扮演的很像。
有時候時勢教會人演戲。
示弱,成功的引起了明宗帝的憐惜和愧疚。這或許一段時日內會讓他們生活的很好,但只是一段時日,所以,還要想別的辦法。
“我想見見那位孤身救我出南疆的姑娘,想當面向她道聲謝。”太子李昭說着,輕輕咳了兩聲,眼下的他是迴光返照,只不過這回光返照因爲那幾人的緣故,被拉長了一些。
這句話成功的將話題落到了金鑾殿內的衛瑤卿身上。
“是個還算有勇有謀的孩子,”明宗帝感慨一聲,“她向朕自薦。”
“確實很厲害,”李昭笑了笑,臉色蒼白,“我一路之上都昏迷不醒,偶爾有三分知覺的時候能聽到她說話做事,年紀小小,很是穩重,父親又得一良臣。”
雖說自己這個太子沒什麼用了,但在徹底無用之前,報個恩還是可以的。有時候只需要自己一句話,就足夠了,他不會吝嗇這一句話,他也就這幾日的光景了,事實上知曉自己這幾日就會死,這種等死的感覺並不好受,唯一支撐他沒有崩潰的就是他的母后和妹妹。
他無法照料母后和妹妹,所以,儘可能的,在所能見到的臣子中施展善意,爲了母后和妹妹未來過得更好一些。
提到了這個女孩子,明宗帝顯然也很是滿意,他點頭感慨道:“確實不錯,尤其是年歲小,一片赤誠,可爲我所用。”
“陰陽司中,我會給她留個位子。”
李昭點頭笑了笑,復又看向安樂,看了許久,突然開口了:“父皇,昭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父皇恩准。”
“你說吧!”明宗帝點頭。
“安樂若是不想嫁人,就請父皇多留她幾年吧!”
那些對於女子來說不堪的輿論會落到安樂的頭上,李昭有些不敢想象,也看出了安樂對指婚的抗拒。雖說與安樂年歲差不多,但他到底是太子,在外面遊走,知曉有些外表看着老實的男子,實則對於這等事情分外介意,流言可殺人,他的妹妹未來沒有他庇護,又有這樣的過往,他已無法替她安排了,唯有能做的就是替她爭取一些時間。
當然,光有時間還不夠,還需要人。
李昭想了想開口道:“父皇,我想去金鑾殿內看看禳星之術七星燈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