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酒肆裡的說書先生敲着醒木說的唾沫橫飛:“聽說這顆樹能讓天下一統,四海歸一,只要你參悟這顆樹上四分跡象的緣由,便能號令天下。”
南來北往的客商聽的鬨堂大笑。每個傳的神乎其神的故事中都將其中的東西傳的天上有地下無,一棵樹便能號令天下?開什麼玩笑。聽過笑過,該做什麼也就做什麼去了。這世上的野史傳說不少還有說能白日飛昇的呢?也沒見到當真有人白日飛昇的啊!
客商的笑聲,說書先生也不以爲意,打賞沒有少,笑笑也就笑笑了。看破不說破,全當故事來聽,每個行業都有每個行業的準則,大家恪守着自然相安無事;若是不遵守了,強龍難壓地頭蛇,能在當地混跡多年的也多少有點手段。
而後是上菜吃飯,烙餅、醃菜、大塊的肉不斷的被端上來擺上,酒香飯菜香混合着趕路客商哈哈大笑的聲音,顯得嘈雜而忙碌。
一些收了錢的雜役在幫牲口添草料加水裝車,業城,用那些草莽的話說就是鳥不生蛋的地方,除了過路歇腳之外,沒有多少人會將這裡當做路途的終點。
就連業城唯一津津樂道的奇人張魯道也從未將這裡當做終點,只是未來得及趕回長安而在這裡病逝了。
扎着麻花辮的女孩子給自己換了一朵珠花,路途煩悶,女孩子愛俏,偷偷換朵珠花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這一桌人並不顯眼,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或許是終究考慮到孩子人小,年輕男人用匕首將餅分成一小塊一小塊泡在湯裡遞給兩個孩子,孩子就着同樣切成小塊的肉和醃菜吃了下去。
味道不難吃,也不好吃。但趕路嘛,沒有挑剔的條件。孩子可以遷就照顧,因爲年紀小,但若是哪家孩子這等時候亂開口挑剔的話,那就是不懂事了。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都很懂事,斯文的吃着,安安靜靜的,時不時的聊一兩句家常話,並無什麼特殊。
不管什麼地方都有原居民的,就連業城也不外如是。爲數不多的當地百姓挑着自種的蔬菜瓜果以及手工物件在外叫賣,雙眼巴巴的往客棧裡瞧,做的就是過路生意。
這些蔬菜瓜果要價不低,明晃晃的就是想要宰一宰這些過往的商客,路途之中這種新鮮的氣息總能讓人更爲神往的,是以明知宰客,倒也有不少人問價。
手工物件做的並不特殊,明顯比蔬菜瓜果攤要冷清的多。
衛瑤卿擡頭,看到面前的孩子吃完了,喝了些茶,開始默背今日的課文,雙眼看向窗外,有小販扛着一把風車百無聊賴的站在外頭,神色懨懨。
客商中沒有多少隨着一起遠行的孩子,所以好玩的物件遠沒有蔬菜瓜果來的受歡迎。
縱然乖巧、懂事,卻也還是個孩子。是啊,是個孩子呢!少女莞爾,起身。不多時,又回來了,這時候,手裡多了一隻轉動的風車。
張解眼睛睜圓了一些望過來,似是有些高興卻又有些不解。
“勞逸結合。”她遞了過去,心裡卻生出了幾分感慨。她當年同解哥兒一樣大時跟隨廟遠先生遠行,也正是童心未泯的時候。看到好玩的東西,廟遠先生不給她買時會如何?會帶着錢,自己去買,旁人不賣給她,她就偷偷拿了,留下銀子跑了。真是……不像個好孩子。每每做出這等事情都能將廟遠先生氣的七竅生煙。
記憶中那個中年男人指着她的鼻子怒罵:“霸道、執拗、不講道理,真是個壞東西。”
“張昌明這個人是真的純善豁達,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孫女,焉壞焉壞的。”
她是個壞東西,從小到大都是。
或許當真是天生養萬物,有善亦有惡,她就是那個惡人。還記得那時候對着廟遠先生氣急敗壞的神情,她做了個鬼臉,高興不已:“怎麼辦,我這個張大惡人現在好高興啊!”
大惡人,衛瑤卿自哂:我是個大惡人。
解哥兒是個好孩子,巴巴的玩了一會兒,就把風車放下了,繼續背書,她拿在手裡,舉着風車,百無聊賴的在客商們興高采烈的說笑聲中等待夜幕降臨。
煩悶的路途缺的是一個安穩覺,業城的夜晚沒有什麼好看的,飯罷沒多久,客商便紛紛在客棧裡歇息了,補上幾個覺又要重新上路了。
客棧早已做慣了來往客商的生意,很是配合的熄了燈,整座城池陷入了安靜之中,除了路邊路杖上幽暗的長串燈籠,幾乎沒有什麼亮光,夜晚正是好眠的時候。
牀上的孩子小小的一團縮在被子中,即使是入睡,解哥兒還是緊抿着雙脣,眉頭未見舒展,小小年紀,憂思卻並不比大人少多少。
衛瑤卿手裡舉着他喜歡的風車,哄他入睡,見那緊握的雙拳漸漸鬆開,這才替他掖了掖被角出了門。
門外的宋二早已候着了:“衛監正,你……”
“你留在這裡陪他,”女孩子打斷了他要出口的話,神情肅穆,“我有些事情要做,你看好解哥兒,他最近越發機靈了,”頓了頓,她嘴角便不自覺的帶上了些許苦澀,“學會裝睡而後偷偷跟着我出門了。”
“他的好奇心用在我身上太浪費了。”
宋二本能的出口回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想知道的,你都會告訴他,沒有必要好奇你麼?”
“不是。”女孩子的聲音十分堅決,“對於目前的他來說,他一挑眉,我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想要跟着我出門,他腳一落地我就察覺到了。他現在與我之間差距太大。”
“人都有好奇心,但對方與自己差距太大時,好奇心便要收起來藏好,至少不要讓對方察覺。”女孩子說着轉身,“因爲不是每個人都會無限的包容和善待他的,他要學會保護自己,適當的藏拙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好奇可以有,但不該好奇時至少要裝作不好奇的樣子。”
宋二沉默,準確的說他是個賊,所以學會了極好的身法,屋內微微的響動聲被他盡數聽在了耳中。不用推門看,他也能猜出張小公子的動作,那孩子下了牀,站了片刻而後又回到了牀上,入睡了。
很是乖巧,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很聽話,這是他的優點。
“你保護好他,我去去就來。”女孩子套上了一身寬大的黑色斗篷,將人隱在黑暗中,施展輕功疾行,離開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