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讓我等他的命令。”少女低着頭道,“還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衛同知點頭,目光重新落到面前的少女身上。
原先低着頭,形容怯怯的少女也在此時擡起頭來,向他望來,目光不躲不避,形容坦然。
眼前的女孩子是他二弟的小女兒,他的侄女,家裡排行第六。但關於這個丫頭,他卻委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印象。話不多,各方面都沒有什麼出色的地方,同普通的閨中女兒別無二致。除了“命好”選中了一個貴婿之外,別無其他。卻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個閨閣女兒,能引得王司徒那般看重,甚至不惜出手,絕非泛泛之輩。能到陛下面前自薦,能讓眼下長安城的勳貴識得這麼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兒,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簡簡單單的有陰陽術天賦便能做到的。只是可惜,她變化最大的時候,他身陷囹圄,無法親眼所見。聽到的總是沒有親眼所見來的深刻的。
“大伯沒有什麼想問的麼?”眼前的女孩子歪着腦袋看着他,雙眼明亮,看上去甚是可愛。
是的。可愛,漂亮這就是她的外表給人的第一印象。可就是這個女孩子,還記得老師當時對他所說的,在營兵的包圍下靜靜地站着,滿地的狼藉,箭雨,營兵的屍體還有她拿在手中,用來擋箭的屍首,染血的腳印……這一切,可愛、無害卻又冷酷交雜在一起的矛盾讓人心底生寒。
程厲勝是嚇死的。臉上的表情還保持着生命最後一刻的驚恐。保持了幾天,帶着青灰色早已僵硬的屍首上驚恐的表情愈發顯得猙獰,讓人看的心裡發毛。程厲勝生命的最後一刻是與她呆在一起的,她說了什麼,程厲勝何以害怕成這樣,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未知的答案,只有她知道。但只要她不想說,無人能知道。因爲陛下就是要程厲勝死,至於怎麼死,那就是程厲勝的事情了。
她並不掩飾她不是一個好人,你要殺我,我就拿你做盾,你要害我,我就要死的不明不白。雖說程厲勝的死並不都是她的緣故,說穿了,程厲勝也不過是陛下與西南侯博弈的一顆棋子罷了。
但是,確實的,她不是一個好人。
那麼,她是壞人麼?衛同知雙目放空,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卻又似是透過眼前的女孩子在看別的東西一般。他不知道,從囹圄中掙脫而出不過幾天的時間,他無法去給一個女孩子下一個正確的定論。不過,就他所見。家裡變的更好了,母親沒有事,身子變好了不少,二弟去匠作監做事,不再同先前一樣整日愁眉苦臉。兩個孩子,衛君寧那小子會跟着學學打拳習武,雖說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卻比先前出去闖禍要好得多,二房大丫頭也不像之前那樣成日出去同亂七八糟的人結交了。每個人都在變的更好。
家裡變好了,外頭呢?至少短短數月的功夫,外人對他衛家的看法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他所見到的,都是好的。他不知道去如何界定這個女孩子,甚至不知道她還是不是原來那個丫頭,但是母親喜歡她,家裡所有人都喜歡她。家裡所有人都向着好的一面而去。難道就要因爲那等沒有證據、匪夷所思的猜測去傷害這個女孩子麼?或許她是一柄利刃,但從未將利刃對向自己人。
平心而論,他當真需要一個純善到極致甚至到不知如何去反抗的孩子麼?不需要。純善要有,但這個世界是複雜的,有善自也有惡,一個能在他身陷囹圄之時守住這個家的孩子是決計不可能純善的,也不容許她變成那個樣子。
衛同知深吸了一口氣,對上神情可愛無害的女孩子,忽地笑了:“沒有。總之,你一切小心。”
“嗯。”
“有什麼需要同我說。”
“嗯。”
“家裡的事有我,你儘管放開手去做吧!”
女孩子笑了起來,笑容溫暖:“多謝大伯。”
走出來的時候,陽光落在眼底,暖暖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這個女孩子死了,她成了這個女孩子,心有愧疚,便盡力去補償這個女孩子的家人。
我溫柔以待你們,你們亦如此待我。
真好啊!
……
……
數十雙厚底官靴急匆匆的在御道上疾行。
“這羣前朝餘孽!”憤憤不平的聲音出自其中一位官員之口,“如此放肆,當真是欺我大楚無人麼?這是第二次了,距離上一回刺殺才過了多久?”
有憤憤的,自也有關切陛下安危的,“陛下有沒有什麼事?”
“陛下並無大礙,只是躲避之時不小心磕到了手,脫臼了。”
“那就好!”
“好什麼好,陛下龍體無恙,但這些前朝餘孽如此大膽,是當真藐視我大楚國威啊!”
……
數十位官員憤憤不平的來到乾清宮前等候。
半晌之後,李德全從殿內走了出來。
“李公公,陛下如何了?”“李公公,陛下何時召見我等?”“李公公……”
在一羣官員吵吵嚷嚷的爭執聲中,李德全甩了甩手裡的拂塵:“陛下無礙了,所幸衛監正就在陛下身邊,及時出現幫陛下擋了一刀,只是可惜衛監正受了傷。”
“陛下無事就好。”官員們鬆了口氣。
李德全翻了個白眼:“衛監正救駕有功,陛下有旨,特賜望月園予衛監正養傷,待傷好之後再論功行賞!”
望月園啊,倒是好地方,毗鄰芙蓉園,也不大,統共只一座四層高樓,一條鏡湖,但樓下鏡湖的水與芙蓉園中太夜湖的水相連,是以望月園也屬宗室,偶爾也有宗室中人於其上宴客,平素裡大半時日是空着的,沒有想到陛下竟把望月園賜給了她。
不過到底是救駕之功啊,如此賜下倒也不足爲奇了。
官員們紛紛應和,站在官員中的喬環微微蹙眉,衆人詢問李德全陛下的傷勢,李德全答是答了,卻答非所問的提了不少她的事情,這也未免太刻意了,反而似是特意提及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