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過了最寒冷的時候,沒過多久就要入春了,可長安城百姓身上的厚襖還是沒有換下,只是從厚襖換成了薄襖,畢竟,春寒料峭啊。
對於百姓來說,時局如何離他們太遠,他們也不明白。唯一覺得高興的就是困擾長安城百姓多年的噩夢陳工、臨陽長公主死了,青陽縣主也半死不活的被困在府內,不能出來了。
長安城中生的漂亮的姑娘,好看的小夥子也不如以往那般遮遮掩掩了,穿着薄襖出來逛街說笑。
長安城的城門口除了守城的小吏之外,還多了不少營兵,這些營兵也沒有做別的事情,他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待命,聽說有劉姓皇族的餘孽潛入長安城,現在還未抓住,是以進出檢查頗爲森嚴,一大早城門口就排起了一陣長隊。從外鄉來的馬車不少,俱是帶着一路的風塵而來。
但也有例外,譬如說停在一邊的兩輛馬車,雖說外頭看上去不怎麼樣,卻見他們不用排隊,便直接入了城,可見是有幾分權勢的。而那前來迎接的年輕公子更是容貌出色到驚豔,幾乎所有人都在朝他望去。
年輕公子似乎已經習慣了衆人的圍觀,上前抄手一禮:“三叔公。”
馬車裡傳來一聲不大的應聲:“宗之人呢?”
“他不想來。”年輕公子蹙了蹙眉,臉上有明顯的不悅,顯然不欲在此事上多說,而是轉身上了馬車,這兩輛馬車也因此入了城。
才入了城沒多久,兩輛馬車就停了下來。
那年輕公子敲了敲車壁,似乎有些不悅:“怎麼回事?”
趕車的侍從語氣激動的傳來:“大公子來了!”
一陣嘻嘻索索的響聲,隨後,年輕公子與馬車裡一個長鬚老者從車中走了出來。
長鬚老者雖年紀大了,看起來容貌不顯,但從他的五官中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候定然也是個不多見的美男子。
長鬚老者埋怨的看了眼年輕公子,似是明白了什麼一般,搖了搖頭,向前走去。
不遠處走來一人,容貌很是年輕,卻偏偏華髮早生,烏髮染雪,這種矛盾的組合頗有幾分道家高人的意味。這幾人過盛的容貌早已引來了路過百姓的注目。
“宗之。”老者似乎很是高興的握住了來人的手,輕輕拍了拍,“來就好。”
一旁的年輕公子皮笑肉不笑的在一旁喊了一聲:“大哥。”
“只是我那裡沒地方住。”裴宗之微微點頭,沉默了半晌出聲了。
老者卻渾不在意:“無妨。我等住處早已備妥,就是許多年未見,家裡人都很想你,叔公也是來見見你的。上一回見,還是三年前,在實際寺時遠遠見了你一眼。如今真是越發的仙風道骨了。”
裴宗之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那走吧!”
“好……好!”老者不住點頭,發出幾聲愉悅的笑聲,轉身在身邊年輕公子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待上了馬車,老者臉上的笑容便斂去了不少,轉向年輕公子:“羨之,他是你的兄長,因他常年不在家,感情不深也就罷了,怎麼能如此說你兄長?”
今日一見面裴羨之那句“他不想來”不就有挑撥之嫌麼?
裴羨之憋了一肚子的火,裴宗之確實如此,他又不曾說假話,哪知道今天他又過來了。只是眼下,他人來都來了,再解釋也是無用,是以他低頭認錯:“三叔公,是羨之錯了。”
見他爽快的認錯,老者臉色好了不少,又告誡了他幾句要兄友弟恭,這才放過了他。
……
天師道的距離並不算遠,待馬車行到天師道口,裴羨之扶着老者下了馬車。
老者激動不已:“四百年了啊,四百年了啊!”說着說着已是老淚縱橫。
“三叔公。”裴羨之連忙上前扶住了老者,同時瞪了裴宗之一眼,見他就站在不遠處帶了幾分好奇的望了過來,神情平靜,不由氣上心頭。就知道是這個樣子,每一次都是這個樣子,他站在一旁跟沒事人一樣,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過裴家的人,過去是,現在是,將來同樣如此。
老者對着那蒼勁有力的“裴園”二字忍不住跪了下來,老淚縱橫,知道不能指望那邊好奇的旁觀的裴宗之,裴羨之伸手把老者拉了起來。
兩人顫顫巍巍地進了裴園。
縱然早有裴羨之寫信回來告知了這裡的狀況,但乍進門,看到蕭條至此的裴園時,老者還是愣住了。這飄蕩的黃符紙和古怪的銅鈴聲與隱約可見的硃砂符文,不但蕭條,更似是哪裡的凶宅一般。
“天師道……張家……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一天!”老者似乎是想笑,但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反而有些失魂落魄的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靜默了半晌,對上眼前兩個小輩,老者出聲了:“我裴家乃是助太宗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之首……”
又要開始講老黃曆了麼?這些事情他從小就聽,聽的快能背出來了,裴羨之有些不耐煩的回頭看了一眼裴宗之,卻見他似乎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一般,大步而來,在一旁坐了下來。
這幅樣子,倒襯的他不懂禮了一般,裴羨之無法,也跟着坐了下來,耐着性子聽着老黃曆。
“像如今世襲的懷國公府,他們的先祖也不過位列第三,而我裴家是第一,若是沒有意外的話,我裴家就算不被封爲異姓親王,一個國公也是跑不了的。”老者神情唏噓不已,“若是沒有當年張家從中作梗,我裴家又怎會從從龍之功的大功臣逼到退居江南不出?”
“哦,原來先祖不是自己辭官的,是不得已啊!”裴宗之若有所思,“原來先祖並不是說書人說的激流勇退的大智者。”
裴羨之瞪了他一眼:誰吃飽了沒事做跟着出生入死改朝換代之後什麼也不要,激流勇退啊!或許有這樣的怪人,但不是先祖。先祖有雄圖大志,期待一展抱負。
“並非如此。”長鬚老者伸手拍了拍裴宗之和裴羨之的手背感慨道,“是張家,張家說我裴家後世會出熒惑之星,亂大楚國脈。而他張家之後,會出鎮星,鎮大楚國運。”
就因爲這一句話,陪太宗皇帝出生入死,數次救太宗於險境的裴家先祖裴無忌壯志未酬就被逼辭官,除了一道虛無的匾額,什麼也未得到。後半生退居江南,鬱鬱而終,並留下訓誡:張家不死,裴氏不出。
張家、裴氏,一個會出鎮星,一個會出熒惑之星,待遇可想而知。於是一個鼎盛了四百年,一個隱居了四百年。到如今麼?裴羨之冷笑:自詡會出鎮星的張家鎮星沒看到,倒是疑似熒惑之星的人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