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註定有不少人無法入眠。老太爺回來之後就連飯也沒用,就喊來了看重的晚輩。有夜半起身的經過時,還能看到書房裡亮着的燈,沒有一點要熄滅的跡象。
這是還在談話啊!都多晚了啊,老太爺自從回來之後就沒出來過。這樣的情形不是發生在一家,而是發生在三家。
崔王謝三家。
“喬相負責善後了,今日的事除了我們幾個老傢伙,誰也不會傳出去。活下來的營兵也立下了軍令狀。”王老太爺蹙着眉頭說着今日所見,輕哂,“若是連控制住三百營兵的手段都沒有,喬環就趁早告老還鄉吧!”
“營兵是小事,這些都是小事。”對面坐着的年輕公子正是他最看重的,這一輩的子侄王栩,“我覺得,她纔是關鍵。”
“啪!”王老太爺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桌子上,力道不小,以至於桌子晃了晃,“人都被喬環帶走了,能怎麼樣?喬環又不會拿她怎麼樣,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說不會少根毛了,沒準還能多出幾兩肉出來呢!你沒看到帶她走時,她有多聽話,自己把手伸出去。”
“自己把手伸出去?”王栩頓了頓,“我覺得有點怪啊!”
“廢話。你沒看到她那個樣子。”王老太爺哂笑,似是在自嘲,“不哭不笑,不喜不怒。”
“很配合?”王栩想着形容詞。
王老太爺卻“啐”了一口:“呸!陰陽怪氣的。就像今天她咬程厲勝之前一樣,也是這幅陰陽怪氣的樣子。”
“祖父,別生氣。”王栩笑了,起身端了杯茶給王老太爺,“這世上很多事,其實仔細想想沒那麼麻煩。不管她是張明珠還是不是,她這個人可以合作就夠了。”
“說的倒輕巧。”王老太爺斜了他一眼,卻沒有再反駁,“她若是張明珠的話,這長安城裡曾慕名前往張家問過口風提親的不計其數,卻都被張昌明那老兒給趕了出來。藏着掖着跟個寶一樣……”
可不是視若珍寶麼?就連王家也被回絕過。
“醜一,”頓了半晌,王老太爺突然出聲喊起了醜一,當醜一現身之後,王老太爺嘖了嘖嘴:“去問問那丫頭什麼意思,欠老夫的錢不準備還了?讓她早些出來還錢!”
真是虧大了,她倒是輕鬆,跟着喬環走了,錢是不準備還了麼?王老太爺腹誹:那可不行!
……
……
大門被人甩上,驚起一地的灰塵。吃了個閉門羹的裴羨之吐出了兩口濁氣,到底做不出敲門賴着進入的勾當,他站在門前揚聲道:“裴宗之,別怨我沒提醒你,你不告訴我今日怎麼回事,程相爺怎麼被扣在宮中了也就罷了。三叔公過兩日就到,你總要見一見吧!”
喊了半日,一陣窸窣的聲響,門被拉開了一條縫,一大一小兩個腦袋從門中透了出來。不是裴宗之,是黃石先生,和那個跟他們住在一起的小童子。
小童子警惕的看着他,黃石先生神情尷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裴公子,裴宗之不在家!”
不……不在家?裴羨之愣住了,“那他能去哪裡?”
“我不知道啊!”黃石先生繼續訕笑,“你也知道,他這個人能飛檐走壁,我們就是普通人,他平時就神出鬼沒的,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不見都不知道。問我們也不知道啊!”
裴羨之眉頭緊皺,虛虛一禮,道了一聲“打擾了”轉身離去。
等到人離開之後,黃石先生才轉向一旁的張解:“小子,你幹什麼呢?這麼晚不睡覺?以後當心長不高!”
“我睡不着。”張解看了他一眼,低下頭,“我……我想衛姐姐了。”
想那丫頭了?笑容一下子凝滯在了臉上,黃石先生彎起的脣角垮了下來,總覺得有種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兩人相對無言半晌之後,黃石先生嘆了口氣:“小子,既然睡不着,我們出去逛逛怎麼樣?”
張解點了點頭。
……
……
已是半夜了,別的地方這等時候早沒有什麼人了,縱使繁華如長安城,眼下也沒有幾家店鋪開着了。多是些臨街的小食肆,做的就是夜半食客的生意。
黃石先生帶着張解一家一家的找着,終於在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食肆裡找到了人。
“就知道他大半夜出來沒幹好事。”黃石先生齜牙,“溜出來一個人吃獨食呢,走,我們也去蹭一蹭。”
兩人走入小食肆內。
這食肆是真的小,一共四張小桌子,坐着兩個未歸的食客,一個是裴宗之,還有一個似乎只是街道坊市中的普通百姓,形容邋遢的坐在那裡。
進入食肆便被撲面而來嗆人的辣香嗆的打了個噴嚏。還未吃入腹中,空氣中似乎已經蔓延着香辣的味道。
裴宗之面前擺着一隻大大的鍋子,裡頭流動的紅色湯液,和浮於表面的紅椒看的人一陣後怕。
這似乎是川蜀之地遷徙來長安的百姓開的食肆。
“你不是喜歡吃糖嗎?怎麼吃這個了。”黃石先生牽着張解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老闆連忙拿來了兩套碗筷餐具。
對面的裴宗之擡頭,雙目、鼻頭、嘴巴具是紅紅的。
“我不知道,我難受。”他說罷,再次低下頭去,擦了擦眼睛,似乎被辣到了。
黃石先生撇了撇嘴:“真沒用!”與裴宗之不同的是,一旁那個形容邋遢的漢子大口大口的吃着,似乎很習慣這種味道,他也時不時的擦擦眼睛,彷佛也在哭。
“你哭什麼?”黃石先生被這眼前兩個食客邊吃邊哭的情形嚇到了。
“思鄉。”與他邋遢的外表不同,漢子的聲音似乎很是年輕,低頭吃着。
是川蜀之地的人麼?這沒什麼奇怪的,長安城藍眼睛的胡人都有不少呢,畢竟大楚國都嘛,誰都想來這京師看一看。黃石先生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夾了一筷,黃石先生熱情的幫張解夾菜:“小子,放開肚子吃,今日這傢伙請客。”
張解點了點頭,剛吃了一口,就見對面的裴宗之站了起來,向外走去,於是連忙拉了拉黃石先生。
黃石先生不以爲意的說道:“他吃的難受,可能去茅房什麼地方了,會回來的。”
哦,這樣啊,那就不用在意了,店內的三個食客繼續低頭吃了起來,老闆在一旁攪動着湯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