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梳着雙丫髻,裹着厚厚的斗篷,撿了一顆烤紅薯就從裡頭走了出來。
宋二轉了兩圈,與少女錯身而過,這樣的女孩子長安城裡並不少見,也並不會多在意,所以少女好奇的看了他兩眼時,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路遇陌生人,多看幾眼也是正常的反應。
宋二走到牆角,看到宋嫂子朝他微微點頭,指了指牆,遂輕舒了一口氣,飛檐走壁輕輕的越過了牆,那個七八歲的孩子正坐在不遠處的迴廊旁認真的看着書。
他們只是江湖中人,不懂陰陽十三科的手段,可是眼下,這隨風而蕩的黃符紙與銅鈴,風一吹,鈴聲晃盪,莫名的讓人生出不安與心酸感。地上的硃砂紅豔似血,無比刺目,看着就不像什麼好手段。思及當年來到這裡時這裡的繁華,眼下除了那三個烤紅薯的人之外就只有這個孩子了。
四百年的世族,即便是這大楚未建之時,張家不曾入世也是受世人敬仰傳揚的大族,竟一朝落到這等田地麼?真真是心酸。
宋二走上前去,看着那個孩子。
察覺到有人走近,那個孩子擡起頭來,神情平靜的看着他。
沒有驚慌失措,只有神情平靜,不知爲何,一時間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不知如何開口了。
“張解。”宋二看着他出聲了,“我現在說得話我不知道你聽得懂多少,但是都說你聰明,我就姑且當你聽得懂吧!”
“我還有幾人曾受老天師重恩……”
提到老天師時,孩子的神情有了些許變化,放下了書,站了起來。
如此乖巧的模樣,宋二伸手想摸摸孩子的頭,手伸至一半卻還是縮了回去:“原本我們的打算是殺了奸相,可奸相身邊有高手相護難以得手。上一回在會仙閣我們已經摺損了不少人了,如今剩餘的就只有我們幾個。奸相殺不得,但是我們收到消息陳善受了重傷。他武功奇高,這等機會千載難逢,所以,我們決定去刺殺陳善。”
“刺殺麼?”那孩子突然出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像荊軻那樣麼?”
宋二雙脣顫了顫,眼眶發紅:“此一去,不管能不能成,我們活着回來的希望都很渺茫,張小公子,我們若是刺殺成功,這剩下來的仇便由你來報;若是不成,那麼陳善跟這些人都要交給你了。我們管不了什麼蒼生了,蒼生太大,我們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曉得殺人償命的道理。”宋二深吸了一口氣,“你是張家再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了,這個仇就要落到你的身上……”
“荊軻刺秦是失敗的,並未成功。”少女的聲音突然響起,宋二猛地轉身,雙眼眯起擋在了張解的面前。
少女梳着雙丫髻,裹着厚厚的斗篷,手上的烤紅薯甚至只吃了一半,就這般站在原地,看着他們。這個先前與他擦身而過,長安城裡並不少見的少女站在那裡,也不知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他居然一點都未察覺。或許有他見到張小公子激動難以自抑的原因,但更多的應當就是她斂息的功夫十分了得了。
看她模樣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宋二本能的生出了一頭冷汗。
“衛姐姐。”出聲的是張解,他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宋二的肩膀,彷彿在安慰他一般,而後轉身看向衛瑤卿:“你的書落下了。”
少女點了點頭。
宋二緊張的看着這兩個孩子,小的七八歲,大的十三四歲,卻出乎意料的沉穩和諧,反而他這個大人緊張到不能自持。
身子鬆了鬆。
“你不能去。”少女突然出聲。
方纔放鬆的身子再次緊繃了起來,宋二警惕的看着她:“你是什麼人?”
張解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那個少女。
少女笑了笑,露出一對虎牙,很是可愛,人畜無害的模樣:“哦,我以爲你知道呢!我姓衛,是欽天監的監正,我從你家門前經過好幾回了,還在你家門前不遠處的麪攤上吃過麪,那面可真難吃。”
姓衛的監正?那個十三歲,哦,不,過了年了,已經十四歲的小姑娘,離城西挺近的,靠近葫蘆巷那裡的衛家的女兒。倒不算是默默無聞了,這個女孩子長安城裡不少人都知道。他先前還真是眼拙了,這樣的女孩子長安城裡可不多見。
“你知道我?”宋二身子緊繃着看着她,甚至連落腳處都知道,真是眼拙了。
“知道,你叫宋二,哦,不,宋二也不是你的本名。妙手空空宋末與你師妹柳葉刀宋亦,對面那一家是毒娘子李氏夫婦吧!”
女孩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宋末卻如墜冰窖:她將他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可笑他先前還以爲這只是一個長安城中再尋常不過的女孩子。
“殺陳善麼?”女孩子嘆了口氣,“不行。”
“就算陳善躺在牀上人事不知你們也不能得手,他身邊有十二個厲害的護衛,呃,眼下只剩十個了。”她爲掙脫牢籠當時拼死殺了兩個。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大家都懂,但是那十個護衛在,你們近不了他的身的,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爲報先人重恩而死,我等不悔,也死得其所,此是義舉。”宋二咬牙切齒,擲地有聲。
“明知送死還一意孤行那就是傻了。”少女垂下眼瞼,“這樣的義舉張大天師若是……還在世的話,也不會答應的。”
“你們既有心,就留在這裡,等待機會。”
“我們已經等過一次機會了,結果人死的只剩下我們幾個了。”宋末低頭,“要等一輩子麼?”
“自然不會。”女孩子斬釘截鐵道,“但是眼下你們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保護解……解哥兒,還有繼續你們的消息查探。”
張解擡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你是誰?”宋末看着她問道,“我不是指衛監正,我是指除了這個身份之外的身份。”
“我麼?”衛瑤卿笑了笑,低頭看着張解,“我是張明珠……的朋友,我會替她去做未完成的事。”
是這樣麼?宋末看向張解。
在二人的注視中,張解緩緩擡起頭來,動了動脣,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卻擲地有聲。
“張家在哪裡跌倒就會在哪裡爬起來。她……她是我姐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