燉的魚湯已經做好了,在氤氳的熱氣中,那頭的少年人還在不急不緩的出聲道:“先生智謀過人,璟甚佩服,尤其奇門遁甲之術上,璟甚希望能與先生交流一二……”
“你也很好,很聰明。”對面的少年陰陽先生從方纔開始似乎就有些心不在焉,眼下倒是突然出聲了。眼神裡有些傷感,似乎在緬懷着什麼故去的人一般。
“我讓你佩服只是因爲我學過的更多,如此而已。”
“是麼?”對面的少年公子似乎有些訝異,“我等世族子弟三歲啓蒙,家中藏書不計其數,祖父對我等可謂傾力培養了……”
“不一樣。”對面的少年陰陽先生出聲道,“不一樣啊!”
是真的不一樣,這長安城,或者甚至可能整個天下也少有祖父這樣如此傾盡全力、耗費心力來培養後輩的長輩,更別說是一個女孩子了。
在崔璟這樣的世族子弟沒有在同輩中脫穎而出之時,崔遠道對他們的培養是相同的,只有等到他真正脫穎而出的那一刻,才能得到最好的教導。而她自幼開始,自出生起就承載着族人的期望,期望她爲家族帶來鼎盛,祖父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這等耗費的心力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擬的。
這世上不缺聰明人,甚至她見過的王栩、崔璟、崔琮都是智謀過人之人,但比起她得到的,他們終究是不如的。
所以啊,月盈則虧,太幸運了,所以來了滅族之禍呢!
“此次璟來,首先是不希望與先生成爲敵人,這一點看來,先生是豁達明智之人,不需要璟多嘴。其次則是於奇門遁甲之上,望先生賜教。”
“談不得教不教的。”那個少年陰陽先生出聲道,“我所知,你儘可發問。”
“那多謝先生了。”少年公子說道,想了想,又問,“先生有什麼要問的麼?”
“還真有。”那個陰陽先生隔着一條魚,一手提起酒壺爲自己倒了杯酒,細長的酒線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形如彎月。
“今日與百姓談了不少,聽百姓說了不少打聽來的怪事,不知這樣的事,崔家有沒有?”會陰陽術的公子的面容在熱氣中越發模糊。
“嗯?何爲怪事?”崔璟臉色如常,“就我所見,沒有什麼怪事的。”
“譬如僕婦所說的拜小鬼,在宅邸附近撒紙錢的……”
“這樣麼?拜小鬼我是不知道的,但有家中去世的兄弟若是遭到意外橫死的麼,多會在族中修個祠堂供奉,並不奇怪,我就有個弟弟年少夭折供奉在家中祠堂裡,逢年過節拜一拜,其餘的麼?倒是沒什麼。”
陰陽先生沒有再說話,只是專注的倒着酒,細長的酒線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形如彎月。
“七安先生?”對面的崔璟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向對面,這淺淺的一杯酒也倒了太久了吧,伸手,越過氤氳的熱氣,對面的陰陽先生模糊的人影消散在空氣中。
少年公子一下子站了起來,筷子沾了酒在桌上畫出了幾道奇怪的劃痕,也是直到此時,崔璟臉上驚現了幾分訝然:“坎位,六合有出麼?遁龍離位。”
吸了吸鼻子,薰香中添了料。看來這個七安先生厲害的不止能力還有手段,這種在薰香中添料的手段他倒不會認爲下九流,亦是辦法的一種。倒是人不知何時離開的,若是就這般離開,或許會有些無禮,但他偏偏留下了一點東西,還正是他所最看重的東西。如此,倒不是無禮了,而要換一種說法了,或者說更像一個隨性的大才隱士。一個看起來才十三四歲的少年麼?長安城果然臥虎藏龍之輩輩出啊!
崔璟讓夥計取了紙筆,將桌上的遁甲圖案拓了下來。
……
衛瑤玉攙扶着周老夫人跨過門檻,今日宴罷,已是賓客離去之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在那裡談笑風生的三位老爺子,謝太尉、崔司空、王司徒三位老爺子長安城裡稍微有點眼力見的都知道,她自然也知道。
這三位老爺子應當與她衛瑤玉毫無干系纔對,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今日席上王老太爺往她這裡看了好幾眼,看的她驚慌不已。
不過好在最後,王老太爺什麼也未說。衛瑤玉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些莫名其妙。攙扶着周老夫人坐上馬車,今日的賓客一個接一個的離去了,此時已是入夜,博陵崔氏好風雅,宅邸離長安城最熱鬧的黃天主道還有一段距離,石板路兩旁的燈籠在夜燈裡微微晃晃着,樹上還有未曾融化的積雪。
入夜、寒風,昏黃的路燈,就連明月也來湊熱鬧,鑽到了密雲深處,伴隨着一兩聲不知名的鳥叫,看起來莫名的陰森。
衛瑤玉擡手扣住車簾,到底是女孩子,當然六妹妹那一種除外,聽着外頭狂風似鬼哭狼嚎,總會覺得害怕的。
車裡備着厚厚的絨毯,將毯子攤開蓋到周老夫人跟自己的身上,衛瑤玉呼出了一口熱氣。
似乎是怕衛瑤玉擔心,周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找了個話題:“二姐兒,祖母瞧着有幾個後生不錯……”
這個話題,衛瑤玉嘆了口氣,還是不提比較好。
……
賣魚老趙的魚真的不錯,衛瑤卿回到家已經不早了,衛家眼下除卻她之外,大多都是在晚飯前到家的。走入大堂,李氏正跟幾個僕婦嗑着瓜子閒聊,衛同遠在看一本匠作的書,衛君寧坐在那裡裡抿着脣煩躁的扔着泥人。
她走過去,喊了聲“爹孃二弟”,李氏跟衛同遠自然是應了,只衛君寧低着頭,時不時的拿眼睛瞟着她,還拿袖子擦擦眼淚,一副很傷心的模樣。
“二弟……”衛瑤卿喊道。
“不在。”衛君寧悶悶的應了一聲。
這樣子,倒像是孩子間鬧彆扭一般,衛瑤卿無奈的走了過去,看着他:“我是想問祖母跟二姐去哪兒了?”
平素裡最不可能在外面逗留的兩個人不在家裡。
“崔八哥家宴客,祖母跟二姐去赴宴了。”這般回答完,小紈絝又傷心了起來:祖母去宴客也不帶我去,是嫌我丟臉麼?
衛瑤卿眼下倒沒有功夫去注意他內心的波動,只是蹙起了眉頭:“這都什麼時候了?崔八哥還有崔琰都同我們說過崔家鐘鳴鼎食之家,這等人家,飯點的時間極爲準時。算算時間,祖母跟二姐應當已經回來了纔是,何以還未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