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戰牌高懸在城頭之上,巡邏的官兵雖然身着甲冑在城頭上巡視,卻已沒有了往日裡的緊張肅穆。
這場仗或許要結束了,他們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卻知曉邊境已有大軍壓近,也許要調兵了。
帳門被掀起,黃少將軍手中拎着一杆長槍走了進來。
幾個圍在沙盤前的將帥連忙擡手喊了一聲“黃少將軍”,而後向他看來。
黃少將軍瞥了眼沙盤上歪歪斜斜的旗子,又見幾個將帥臉上還有些憤憤不平的餘怒就知道在他回來之前,這幾人定是又爭執過了。
“該來的躲也躲不掉。”黃少將軍笑了笑,將沙盤上歪斜的旗子扶正,走到這些將帥的面前,正色道,“陛下這一次將決定權放到我們手上,是對我們的信任,也相信我們能對戰局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所以,我們是戰下去還是不戰?”黃少將軍將沙盤正中代表他們這一支主軍的棋子放到了正中間,道,“大家說說吧!”
“我主戰,陳善逆反之心昭然若揭,繼續打下去,我們的贏面很大,就此放棄,安知不會養虎爲患?”一個將帥開口道,“爲何平白放棄?”
“沒有人想平白放棄。”另一個將帥接口道,“大宛、匈奴發兵逼近,繼續同陳善糾纏下去,他們一旦入關而下,可以完全避開我們,不走樊城那一路,直往長安。到時候百姓怎麼辦?陛下怎麼辦?”
“不錯。”又有人接話道,“至於你說的養虎爲患,陳善如今四十有五,不是當年的二十歲了,而且聽說舊疾纏身,這隻虎能重新起來的可能性不大。又沒了西南軍在側,他又能做什麼?”
“可就此放棄未免也太可惜了,明明勝利在望,能拿下陳善……”
“拿下陳善又如何?”有人搖頭,“自古以來謀逆者除卻被亂兵所殺,自盡的,但凡活下來的以軟禁收尾的又豈在少數?昔年陳王逆反,若非他自盡而亡,先帝也不會殺了他,結局也是以軟禁收場。如今陳善自甘以己身軟禁,這結局同最後拿下他又有什麼分別?”
說句實話,自古以來謀逆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帝王血親,這樣的情況之下,即便謀逆失敗,也多數以軟禁的結果殘此餘生,這並不少見。
當然,留這一條性命也是爲了招攬那些同他謀逆的叛軍,做給天下人看陛下寬宏大量。如今陛下仁慈之名在外,就算最後拿下了陳善,要收編他的西南軍,爲了仁慈之名,陳善以軟禁收場的可能性很大。
“若沒有大宛與匈奴逼近,誰也不會停手。但現在不一樣,我們不收手,到時候若大宛、匈奴真打到長安,窮兵黷武之名你我誰能承受得起?”有個鬚髮花白的老將嘆了口氣,搖頭道,“你我不能意氣用事,陳善不蠢,這個條件你我沒有理由不答應的。”
黃少將軍點頭:“我等不是平民百姓,行大事不能以私心考較,我的意見也是同意。只是在收編西南軍時不得有半點差池!”
幾位將帥齊聲應了聲是。
黃少將軍微微頷首,思緒也飄遠了:“大宛國在西域大大小小的幾十國中算是不小了,盛產汗血良駒,其騎兵相當厲害,匈奴單于若沒有大宛騎兵的相助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統一匈奴。此次大宛、匈奴聯兵同上一回全然不同,我等決不能小覷。”
幾位將帥再次應聲。
……
軍中的意見並沒有拖延,很快便傳至長安。
王老太爺幾乎是與陛下同一時間內收到的消息。
“結果怎樣?”王老太爺小心翼翼的端詳着茶室內的茶具問道。
王栩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在嘆什麼,口中卻還是將結果說了出來:“軍中大部分將領都同意了。”
“大部分?”王老太爺攥着手裡的綢布微微側身,似是有些意外,“難道還有人不同意?”
“是啊!”王栩說道,“臨魯關的守將王恆山不同意。”
“王恆山啊!“王老太爺思索了片刻之後微微點頭,“我知道這個人,這個人可不是什麼老頑固,他爲什麼不同意?可說理由了?”
王栩點頭:“說是說了,但這理由難以服衆。”
“什麼理由?”王老太爺問道。
“他說萬事過則生邪。”王栩說道:“陳善之於西南府意義不同,不管什麼時候出現都是一呼百應,這已不是普通的主將了,留下他必會釀成禍患!”
“這理由……”王老太爺聽了也忍不住嗤笑,“果真是不會說話!”這個理由並不具備說服人的能力。
王栩在一旁問道:“祖父也覺得我們要同意嗎?”
王老太爺瞟了他一眼,道:“沒有私心的話,當然要同意。有私心的人……已經失聯了。”
或者說是單方面的切斷了與他們所有的聯繫,不見蹤影了。
“窮兵黷武之責,誰都擔不起。”頓了頓,王老太爺又道,“陳善敢提就知道我們一定會同意。”
王栩低頭應了聲是。
“你去街上吼一聲不打仗了,”王老太爺今日話似乎特別的多,應是感觸良多,他說着手指向外頭,“看看百姓會有多高興!不內戰是民心所向,誰能攔誰敢攔?”
王栩嗯了一聲,眼神卻閃了閃,忽道:“若有人一定要攔呢?”
“與民心背道而馳,有什麼好結果的?”王老太爺搖頭,“她要不傻,就不會這樣做。”
“可有時候不是傻不傻的問題,是忠義孝這些東西難以周全。”王栩說道,“這很難做啊!”
停戰是民心所向,是大義,她的孝恐與大義背道而馳,所以失蹤了吧!
“這麼大的人了,做事自然要承擔後果,誰也不能免俗。”王老太爺說道,頓了頓,忽地話題一轉,“錢莊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王栩說道,“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卻也說不出是什麼。”
“那就看看再說吧!”王老太爺說道,“最近,宮裡在說陛下又在天師道上落新宅了。”
王栩不解:“陛下要做什麼?”
“御賜一品大天師府。”王老太爺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皇恩浩蕩啊!”
“到底是不同旁人的交情。”王栩嘆了口氣,說道,“當時濟南城危,陛下還特地讓她回長安,可見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總是不同的!”與天子共患難的交情可不一般。
“一朝皇恩浩蕩,改日滿門抄斬的多了。”王老太爺搖頭輕哂,“伴君如伴虎。”
“若沒有意外的話,明日早朝陛下就應當對陳善求和一事做出應對了。”王栩道,“這件事應該已經敲定了。”
王老太爺點頭。
這樣板上釘釘的事應當不會有什麼意外了。
但這世上多的是意外這種東西。
第二日早朝陛下並未提及此事,沒有說不,也沒有說是,彷彿暫時將此事擱置到一旁了。
難道是陛下忘了?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忘。
幾位重臣彼此交換了個眼色:事情不會忘,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陛下在拖,這件事用拖麼?這件事能拖麼?大楚軍拖不起吧!
……
……
“三天,我們只有三天的時間。”女孩子手裡折了一枝樹枝重重的插在了泥土之中,看向一旁臉色驚疑不定的陳禮,道,“你不要這樣看着我,這件事錯不在我。”
陳禮低頭狠狠罵了一句,衛瑤卿雖然沒聽清楚他在罵什麼,但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不過她並不在意,因爲陳禮罵的並不是她,而是陳善。
“我已經想盡辦法幫你攔了,”她這邊一共攔截了三封,衛瑤卿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可誰知道他會讓陳碩幫忙送信?”
陳碩與陳善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常言道“莫欺少年窮”,陳碩偏偏就是將陳善得罪狠了。原本以爲陳善遇到陳碩不動手都算好的了,哪知道他居然會用陳碩來送信。不過也正是如此,才叫他們沒有攔截到這個人。
所以信沒有攔住,如期抵達了京城。
“我已經直奏君前,現在我們有三天的時間。”衛瑤卿豎起三根手指頭道,“三天之後,陛下就會應下西南的求和,到時候若西南軍主帥還是陳善,那就沒你什麼事了。”
“那你還不快點動手!”陳禮氣的跳腳,“還在這裡看風景嗎?”
她跟那個裴宗之還不曾進入軍營,自始至終只在軍營外徘徊。
“所以,我需要你將陳善引出來。”衛瑤卿看着他正色道,“要他身邊不帶任何人。”
陳禮鬆了口氣:“你早說啊!這個太簡單了。”
“是嗎?”衛瑤卿不置可否,問他,“你準備怎麼做?”
陳禮道:“太簡單了,打獵或者說抓到奸細什麼的,都可以啊!”
衛瑤卿想了想,道:“那你就說抓到兩個匈奴奸細吧!”
陳禮一翻白眼,道:“我到哪裡去找兩個匈奴人來?”
“這個你不用管,我會替你搞定的。”衛瑤卿說道,“記着用這個說辭,不要自由發揮啊!”
陳禮冷哼一聲,道:“只要把人帶出來,其他的不用管吧?”
“你只有三天的機會,你若是自說自話壞了我的計劃,到時候就永遠不要想有翻身的機會了。”衛瑤卿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自己考慮!”她又不是陳善,對陳禮沒那麼好的脾氣。
“行吧!我知道了。”陳禮不耐煩的說道,“還有別的嗎?沒有我就……”
“走了”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聽到女孩子說了一句“有”。
她還真是不客氣啊!陳禮看着她,見她側了側身,從身邊的裴宗之手上將他一直抱在手裡的一盆花草抱了過來,遞到給他道,“你去找陳善告訴他發現兩個匈奴奸細的時候帶進去,放在他營中。”
“這是什麼?”
“你不用知道這是什麼。”女孩子說着又從懷中掏出一隻油紙包一同交給他,“溶入水中同一般茶水無異,你把這樣的茶水一起送給他喝。”
“幹什麼?”陳禮更是不解了,看着手裡的東西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口中卻道,“還要送吃送喝嗎?”
“花草無毒,茶水無毒,兩樣融在一起有毒,懂了嗎?”衛瑤卿盯着陳禮,沒有錯過他臉上的神情。
陳禮這才恍然道:“原來如此,這倒是絕妙的辦法,一般人就是查也查不出來。”
“你也覺得很好吧!”衛瑤卿看着他,若有所思道,“這就是我替你想的毒殺陳善的方法。”
陳禮點頭,眼睛發亮:“你果真有兩些手段,這真是好辦法……”
“辦法當然是好,但陳善不會中招。”衛瑤卿看着他,擡了擡眼皮道。
爲了讓陳善真正覺得陳禮想要取自己而代之,甚至已經威脅到自己了,她特意考慮了陳禮的性格和能力替他想了個他想的出來的辦法。只有真正激怒陳善,才能讓接下來的計劃順利進行。
“我看未必吧!”陳禮想了想,道,“我覺得這個計劃沒什麼問題。”
“你只有三天的時間,只夠你動一次手,你確定要冒這樣的險?”衛瑤卿看着他搖了搖頭,“我們要做更完善的準備。”
陳禮似乎有些不以爲意:“若是成功了呢?”
“成功了的話,下面的計劃取消就是了,怎麼?還能礙到你的計劃不成。”衛瑤卿道。
陳禮這才點頭應允。
……
……
三天,陛下讓他們等三天,三天之後,分兵趕往邊境。
這個舉動足以說明陛下是同意這件事的,可爲什麼要等三天?這樣的舉動有何意義?
大楚軍中的十幾個將帥不解,黃少將軍不解,就連從臨魯關趕過來的王恆山也不解。
“陛下這是何意?”一個將帥開口瞥了眼王恆山,這傢伙這次居然意見與他們相左,此前從來沒見他如此好戰過,這次也不知道怎麼了,而且理由還給的這般不能使人信服,真懷疑他這一次是不是來胡鬧搗亂的了。
王恆山自然發覺到了這記“白眼”,不由笑道:“不知啊!我只是上書了自己的意見,陛下此舉可沒有半點採納我意見的意思。”
“陛下這是要我們等,可等三天又能等來什麼。”那將帥開口,一臉的不解與茫然,“除了延誤三日的軍機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