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定縣的公函,裡面只有一張紙,卻讓王珂看糊塗了。
如果不是擡頭寫着自己的名字,王珂差一點以爲這封信是寄錯了人。這封信是本地定縣人民政府水利局寄來的,大意是準備利用冬閒季節對全縣農田水利做一次規劃性調研與論證,準備年後初八上午九點,在縣政府會議室召開一次專家學者的研討會,邀請王珂同志參會。下面還蓋着一個鮮紅的公章。
這簡直是開天大的玩笑吧?部隊是駐在定縣不錯,可自己只是一個兵。找一萬個理由,也輪不到邀請自己去開會吧。而且這封公函完全不懂部隊的規矩,不該寄給自己,而應該寄給政治處啊!最最讓人不解的是,他們怎麼知道自己的地址,還指名邀請自己參加。
這封有意思的公函,先放在一邊,等看完信再去連部。找丁指導員看看,這是咋回事,是不是要向團裡報告?
拆開第二封,是保城市一中寄來的信。王珂更奇怪了,一看就是一個小姑娘寄來了,開頭這樣寫着:
最最親愛的王珂哥哥,工作訓練都忙吧,爲念。
你可能萬萬都想不到我會給你寫信,所以,我就先不告訴你我是誰。我已經在保城讀高一了,聽說馬上要恢復高考,按照目前的學習成績,我計劃好好複習,破格參加高考。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要挑戰一下人生,挑戰一下自我。我想最最親愛的王珂哥哥,一定會支持我的想法。
我一直都在以你爲榜樣,你就是我學習的動力,人生的方向。我一定要努力做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信洋洋灑灑寫了五張,談的都是人生的理想,和她如何克服學習上的困難。讀來就是滿滿的信心與力量,用現在的話來說叫正能量。
然而信的結尾竟然是四個字:知名不具
這是誰啊?王珂認真地想了一下,自己從來不認識一個保城一中的女高中生啊,也沒有這樣一個妹妹。唯一認識的一個小姑娘李雪影,今年只讀初二,還在安城縣不是保城市,而且她也是叫自己叔叔啊。
這一定是上次那個記者寫的那篇報道,叫什麼《紅星閃耀在太行山上》惹起的後果。
既然知名不具,想鼓勵一下,回信都不知道寄給誰。王珂苦笑了,這女孩子心夠粗也夠大的。先放起來吧,等知道她的名字再說。
第三封是父母的。狐朋狗友是鼓勵與思念,而父母則是掛念。兒行千里母擔憂,王珂感覺到連續三個春節不能在父母身邊過年,心中一酸。
萬家燈火團圓,唯有戰士奉獻。本來年前還想給父母買點紅棗寄去的,可是那錢不是捐給了老乞丐,就是被谷茂林借去了。雖然也寫了一封信給父母,估計到現在還沒有收到。
看完這三封信,後面那兩封,就是吳湘豫和葉偏偏的,王珂不想看了。一封都不想看,一是沒有心情,二是那兩封信,自己閉上眼都能想象出來,裡面無非寫的都是思念啊,想你啊等肉麻之詞。兩個女孩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話,一點創意都沒有,還竟然能趴在桌子上寫的那麼多,沒有兩個小時根本寫不完。
其實最最重要的原因,還不在這裡。王珂承認這兩個女孩都很優秀。一個是還有幾個月就能提拔的部隊幹部,一個是大學老師。但自己是啥?不配!
但王珂大意了,這兩封他不願看的信,差點第二天就讓他淪陷。
看完了信,他起身就去連部,要立即報告那份公函的事。
剛走到山牆頭,迎面跑來了通訊員小侯。“正好,偵察班長,指導員找你。”
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也要找指導員。
趕緊跟着通訊員小侯來到連部。“報告!”
“進來!”說話的正是丁指導員,“偵察班長,明天你們排長回來,你安排車去接一下。另外明天你們無線班長結婚,你去把他們夫婦邀請來,參加連隊的年三十聯歡晚會。”
“是!”王珂答完,又向前一步問道:“指導員,燕排長好了嗎?爲啥不在家過完年,而趕在年三十還跑回來啊!”
“還年三十呢,你算算他回去多長時間了。如果不是做手術,這可是嚴重超假了。剛剛用的軍線給我打的電話,他中午的車到,讓接一下。這傢伙的能耐不小,竟然可以找到軍線。你明天上午帶個人,帶牀被子去接他,他行動不是很方便,別誤了車。”
“是!指導員。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我收到了定縣一封公函。”說着,王珂把定縣人民政府水利局的那份公函遞給了丁指導員。
丁指導員接了過去,“咦,這是怎麼一回事,你與農田水利建設不搭界啊,你認識他們?”
王珂搖搖頭,“指導員,我也在奇怪呢,怎麼能寄給我呢?”
“這事會不會搞錯了,明天是最後一天上班,我向團裡彙報一下,覈實一下,再決定吧。可是你又不認識他們,軍民共建也輪不到你去啊!”丁指導員自言自語。
王珂回到排裡,立刻找到電話班長小高,一是商量佈置安排明天下午聯歡會節目的事,二是委託小高,明天上午代表連隊去邀請無線班長黃忠河這對新婚夫婦參加連隊年三十聯歡的事,三是安排接排長燕焦歸隊的事。
一切安排妥當,他回頭喊了一聲:“牛鎖柱。”
“到!”牛鎖柱跑過來。
“明天上午十點整,你把毛驢車套好,鋪一牀被子,再帶一牀被子。你隨我去火車站接站,排長出院要回來了。”
王珂還沒有說完,那邊胡言樓插話:“排長,明天我跟你去吧?”
“你去湊什麼熱鬧,明天上午你在家,把燕排長的鋪蓋曬一下。中午收回來鋪好,把他的桌椅板凳、牀頭牀尾再擦一下,給我們把飯留好,確保中午回來排長就能睡倒、吃上。”
“是!”
王珂不是不想帶胡言樓去,而是因爲連長昨天找了自己。今年連隊有意在新兵下班後,讓羅紹環到一排一班去當班長,另外把這個不愛動腦筋卻經常幫廚的胡言樓調到炊事班去當副班長。前面已經調走了胡新銳,現在再走二個人,班裡只剩下自己和宋睿民、牛鎖柱三人了,連長說,偵察班是出骨幹的地方。走了三個,今年再給你們補充三個。
一班長是什麼?一班長是全連的基準兵,平時列隊都會站在全連第一排第一個,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排頭兵”。相當於提拔啊,這也特別讓王珂竊喜。
根據連長的安排,偵察班從年初四開始,就先到團衛生隊出公差,幫助整理藥品庫。這樣纔不耽誤年初九到團司令部包參謀長那裡去報到,以繼續幫助司令部出公差。
人怕出名豬怕壯,出公差也能出成一個“品牌”。
一切收拾妥當,王珂去找二排長鬍志軍。年初四就要去衛生隊出公差,估計他還不知道。
到了二排,一眼就看見桌子那裡站了一個人正在練書法。
“排長!”王珂喊道。
二排長鬍志軍擡起頭,一看是王珂,立刻放下筆,“走走,我們出去轉轉。”
每次他這樣說出去轉轉,都是有事。王珂跟着他,向外面走去。這次二排長鬍志軍沒有帶自己去菜窖,而是順着營區的那條道,揹着手、直接向三營和團衛生隊的方向走,一路無話。
王珂看出來二排長鬍志軍心裡有事,也不吱聲,跟在後面。
“偵察班長,你怎麼跟着我的屁股後面,到前面來。”
王珂聞言,立刻上前一步,與二排長鬍志軍並列着走。道路兩邊,當年胡志軍入伍時栽下的胡楊樹,如今已經有水桶般粗細。“偵察班長,我調出連隊了。”
“啊,排長,你調哪去了?”
“調到團司令部炮兵股,任副連長參謀。除了連長和指導員,你是第三個知道的,年後一上班就報到了。”二排長鬍志軍有些傷感。
“排長,那得祝賀你呀!提拔了。”
“有什麼祝賀的,我這次離開連隊,將徹底離開了你和排裡的戰友們。”
“排長,這有什麼?不還是一個團嗎?你到了機關我也會經常去看你的。”王珂發現老排長鬍志軍說這件事時,好像還不足以支撐他心情不好。但自己突然想起一件事,也許這是一個機會。
“排長……”
“偵察班長……”
二排長鬍志軍也好像想起一件事,他和王珂幾乎同時叫了對方。
王珂一怔,立刻說:“排長,你先說。”
而二排長鬍志軍也覺得好笑,便說:“偵察班長,還是你先說吧。”
“排長,我有件事非常感到棘手。”
王珂一張嘴,二排長鬍志軍便接了話:“是不是你入黨的事?你不用怪指導員,我也贊成他的想法,你……”
“排長,不是這件事,這件事我想通了,我說的是另外一件事。”王珂急急地打斷了二排長鬍志軍的話,他要說的是谷茂林的事。
於是王珂便把機槍連谷茂林身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二排長鬍志軍,他是自己的老排長,更是自己的引路人,谷茂林的事不如實說,又怎能幫他。
“還有這種事?”二排長鬍志軍一聽,簡直是如聽天方夜譚、伊索寓言一樣神奇無比。“他真的能隔物睹物,冬天喚蛇?”看來說破天,他也不相信。
“真的排長,千真萬確,都是我親眼所見。”
二排長鬍志軍沉默不語了,王珂身上他也是目睹過神奇,真的再出現一個兵也有可能。再說王珂不會撒謊,他也沒有必要和自己撒這個謊。
“偵察班長,你和我說他,你想幹什麼?”二排長鬍志軍問。
“我想把他調到我們連,調到我們班!”
“這不可能,怎麼有理由調動呢?”二排長鬍志軍一口拒絕,他自己剛剛去當參謀,怎麼會爲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張口。
“排長,谷茂林這個人,除了你我,沒有一個人知道。如果不調來,他今年可能就會被機槍連安排提前退伍。”
“怎麼還有這回事?”二排長鬍志軍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