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察班長迷路,說來匪夷所思!
從南邵村口一出來,爬上山坡,那頭小叫驢就迷路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霎時間,山川、田野、村莊,全都籠罩在白濛濛的大雪之中。天地之間渾然一色,數百米外霧濛濛一片。
這小叫驢還十分的自信,絲毫沒有猶豫,拖着雪橇“得得得”順着道兒跑下了山。
在雪橇上的王珂,還沉浸在剛纔董偏方那神奇的醫術中,他也十分信任會認道的小叫驢。直到小叫驢一口氣走出四五公里,王珂才突然發現了不對勁,因爲小叫驢的腿越陷越深,最後竟然走不動了。
王珂跳下了雪橇,環顧四周,怎麼還沒有到剛剛的採砂場,還沒有看見道路兩邊的樹,更沒有看到當時翠蘭滑下去的那個雪洞?
完了,走錯了道!現在唯一的出路是,回去重新找到那個山頭。
趕緊的,順着雪橇印向回走,可是晚了。走出兩公里,發現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橇印再也看不見了。
王珂立刻被一種巨大的恐怖攫住了。向前看不見山,向後找不到路。如果在天黑之前還找不到歸營的路,在這西山區域,到處亂撞。萬一再碰上幾頭狼,單人單驢,那就完了。
小叫驢站在那裡,鼻孔裡不時地嚏出一團團熱氣。
“你是黔驢嗎?不是黔驢,怎麼會技窮啊?”王珂對着小叫驢吼道,去年在師部農場,班長岳陽和大郭去通風報信,被困在雪井中歷歷在目。那時候一共有六個人,而現在只有自己和這頭蠢驢!
現在已經管不了什麼路不路了?只有迅速地向東,直接向東,遠離西山險地,纔有可能回去。
雖然是下午,但是上不見太陽,下不見樹冠。而且這裡的地下草根本沒有什麼內蒙的雪壠和沙壠,也不存在着南岸陡,北岸緩之說。
站在那裡,王珂靜靜的定了一下神,回想了一下,小叫驢剛剛從村裡跑出來的路,也就是說,他出來的時候,營房的方向在這條路的右邊,而現在返回頭向村裡走,營房的方向,在這條路的左邊。而且這裡是易水和徐水的分叉。易水河在這裡蜿蜒流淌,直向東南方向而去,如果自己不太背運,能夠找到偏南十公里的徐水也是萬幸。因爲離西山越遠,離狼羣也就越遠。
如果按照現在行走的路線取垂直角,是一定能夠找到易水河的。只要找到易水河,順着這個方向向下遊走,一定會走到營房所在的那個村莊。
想到這裡,王珂跳下雪橇。拿着自己剛剛帶着的棍子,並用繩索把自己拄上,另一頭系在雪橇上,兩條腿上紮好面口袋,在前面一步一步地探路。牽着小叫驢,開始了40公里雪地長征。
之所以不敢讓小叫驢在前頭亂闖,就怕它一不小心滑進溝裡那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準徹底完蛋。這個時候他多麼希望那個谷茂林能夠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雨夜不走亮,雪天不走坑。
因爲下雨天,路面發亮的地方都是水,而雪天有坑的地方積雪厚,最容易陷落。
就這樣,王珂一棍子一棍子探着向前走。
這樣的原野和在路面上的雪地完全不同,走起來相當的吃力。基本上是高一腳,低一腳。好不容易走出約莫有兩三公里的時候,王珂看到前方有棵松樹。趕緊跑過去,想依據樹冠樹皮,進行方向的及時矯正。
跑到跟前,才發現這棵孤零零的樹,下面約三米高的樹枝都被人砍了,樹冠四個方向都差不多,也談不上什麼樹皮的北面緊緻南面稀疏,什麼蟻窩在南面了。圍着樹轉好幾圈,竟然什麼發現也沒有。
不對,一定能找到方向。
王珂低下頭,站在雪中想了一下,在這雪天還有什麼能辨別方向?這棵難得的樹。他蹲下來只是一側的雪略有些高,他快速地把樹根下的雪扒開,一定有,一定有。
樹根下光禿禿的連根草都沒有,他站起來,摸着那粗糙的樹皮向上看,終於看到這棵松樹的一側掛着流出的松膠。
僅僅是這一霎那,王珂心頭一喜。再結合剛剛那一側高出來的雪,他找到了方向,下雪刮西北風,松膠只有光照充沛纔有啊。於是立刻確定了方向,繼續向前。在他的印象中,如果按照這棵樹指引的方向,他一定會碰到村莊或者是拒馬河。
雪漸小,天卻很快地黑下去了。
平時裡沒有六點鐘,天不會黑,而現在莫過於五點左右,竟然連一點光亮也不給自己留下。他點亮小馬燈,現在行進更難了。
耳邊風“嗚嗚”地吹着,穿着皮大衣,也很難抵禦寒冷的天氣。然而王珂卻並不無寒意,小叫驢顯然有些吃不住勁了,脖子的鬃毛和背上全是雪。在樹下它已經又吃了一袋草料,此時的鼻孔裡不時地嚏出團團熱氣,一團一團,越來越響,鼻子裡呼呼地都是熱氣。
王珂脫下皮大衣,給小毛驢搭在背上,又把背在大衣裡那幾個窩頭和一塊董叔給的餅,掏出塞進小毛驢的嘴裡,接下來再把一個水壺擰開,餵它幾口。
小毛驢一隻蹄子憤怒地在深雪裡刨着,似乎在詛咒這路。
“走吧,路不好走,還不是你惹的禍!”
一人一驢,雪地裡繼續前行……
走得人困驢乏,突然王珂聽到一聲狗吠聲。有狗就有村落,那太好了。
根據時間和走的行程判斷,已經離開西山至少有二十公里。王珂記得,易水河早就應該在這一帶流入拒馬河。拒馬河要比易水河更爲寬闊,平緩,所以它的周邊應該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再也沒有西山那種丘陵地帶。
果然,王珂向四周看去,已經沒了那種溝溝坎坎。除了方向不明,明顯要比剛剛好走了許多。不用再擔心那些雪坑,王珂解下繩子,爬上雪橇,拍拍小叫驢的屁股,調整了一下方向,朝着狗叫聲奔去。
在王珂的印象中,拒馬河至少與五個村莊相會。數千年來,平原之上,人們也習慣於鄰水而居。只不過與南方不同,家家戶戶的地基都高砌於地面一米之上,以防河水倒灌。
行不過三裡,終於見到了燈光。
趕緊上前走到一家院子,敲門打聽,房主人是個老大爺。
看着滿身是雪的一人一驢,“是解放軍,快進屋。”
“不了,大爺,只想在你這找點熱水,再打聽一下道?你們村叫什麼?”
“你去哪?”
“去萵苣村!”
“啊,那可遠呢!離這最少有五十里。”大爺指的是華里。
“有沒有大路?”
“有,可離村有十幾裡呢,你也摸不到啊!”王珂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偏離了來時的道有好幾公里,走了一下午六七個多小時,竟然直線距離才走了十來公里。如果不是誤打誤撞,聞着狗吠聲找到這個村,可能情況還要糟糕。
“那拒馬河呢?”
“河不遠,村後就是,穿過村就到。你找河干麼呢?”大爺一口的鄉音。
趁着和大爺說話的空,他找了一個盆,端來一盆的溫乎水。要讓小叫驢飲個夠,又餵了它一些草料,還有一塊餅和最後一個窩頭,今天晚上它最辛苦。
“謝謝大爺!”王珂在大爺這裡灌了點開水,吃了點東西,把雪橇上所帶的東西又緊固了一下,謝絕大爺的挽留,揮手告別,因爲左衛兵的兒子還等着自己救命的藥。
這一下方便了,土雪橇很快穿過村莊,找到了村邊的拒馬河,有了這條河,不管怎麼拐彎,最後再途經三個村,就到距離營房最近的那個村了。只要到了那裡,閉上眼睛都能找到家屬院。
在寬闊的拒馬河裡,只要找中間最平的地方走就行了,因爲最平的地方是水,此時已經結上厚厚的冰。
“小叫驢啊小叫驢,這次你不會再迷路了吧?順着平道兒向前跑。”
王珂開始與小叫驢聊天,土雪橇上右側立着那盞點亮的小馬燈。王珂估計,怎麼走,現在也就是再走五個小時就能到。
而此時,一排長左衛兵帶着自己排裡的幾個兵,站在營房的路口,拎着馬燈,已經輪換等了兩個多小時。他不停地踱來踱去,雪被踩的“咯吱咯吱”亂響。
小傢伙的糧食白天又找到一點羊奶,可以抵擋一陣,現在就怕王珂迷路,就怕他一人一驢掉到雪溝裡,孤立無援那就麻煩了。
“排長,我們去找找吧!”
一排長左衛兵搖搖頭,他堅信,作爲全連軍事技術最棒的偵察班長,王珂一定有辦法能回來。晚飯的時候,二排長鬍志軍也告訴他,如果順利他應該在晚飯前就能回來,如果不順利,那你去迎、去找也沒用。
人在此時,才倍感戰友情誼的珍貴。這是再多的錢也買不到,再多的利益也換不回的東西,戰場上叫生死之交,平日裡叫肝膽相照。
如此大雪,如此寒冷,非親非故,往返八十多公里,你不唏噓誰唏噓!
暖流劃過的同時,一排長左衛兵也越來越不安,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從西山來的路上,一個下午也沒有過來一個人。
如果自己孩子長大,一定要讓他記住,有個叔叔在這大雪之夜,爲了你的一口奶,已經走了十二個小時,第一個感恩的人不應該是父母,而是冒雪爲你求藥的王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