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班長退伍了,從此偵察班再沒有了歡快的嗩吶聲和激情四溢的板胡聲。
連隊正式任命王珂擔任偵察班長,大郭調任炮兵二排擔任五班副班長。指揮排仍然駐守師部農場。
再有半個月,接防的連隊和農場場部就要進場了。春耕和小麥的澆水馬上開始,所以指揮排上上下下都做好了準備,直接移防,開赴西山參加野外駐訓。
西山,老兵都熟悉,當年有五位八路軍戰士曾經在一個叫狼牙山的地方,抗擊過日寇,最後壯烈犧牲的地方。
這裡山巒疊嶂,地勢複雜。有的深山老林方圓幾十裡沒有人家。
著名的清西陵也在那裡,大大小小的皇帝在地下睡了四五個,還有九個皇后,及六十多個妃嬪、王公、公主等。
能到那裡開展野外駐訓,實在是一件浪漫的事,想想都能笑醒。
怕什麼山高路遠,走一步有一步的風景,怕什麼雨橫風狂,走一步有一步的成長。
這一天,偵察班長王珂正組織全班進行圖板作業。啥叫圖板作業,這是軍事地形學的一個訓練科目。就是把地圖攤平卡在兩尺見方的圖板上,根據報出的地理座標,迅速用座標釘,在地圖上定點扎下。或者反過來,在地圖上根據某一個點,迅速用透明標尺板查出它的座標。
座標又是什麼呢?據傳當年有個叫高斯的德國人,繼承前人的研究成果,畫出世界第一張真正意義的地圖。他把曾經工作過的一個名叫格林威治的英國小鎮爲基準起點,穿過地球北極南極,像切西瓜一樣來了一刀。東邊叫東半球,西邊的叫西半球。離這個小鎮近的東半球叫中東,離小鎮遠的地方叫遠東。東西半球再均勻地各分成180等份,穿過格林威治那個小鎮的經線就叫子午線,作爲零始經線,既是東西半球的地理劃分,也作爲標準時間的起點。後來有人又把南北再橫着各切了九十刀,形成南緯和北緯。經線和緯線橫豎交叉的那一點,就是這個地方的座標。
再後來,隨着科學的進步和指北針的出現,人們發現地球真正的北,還真不是北極。而是偏到了加拿大那個國家,所以,又出現了真北和磁北,軍事地圖就是根據磁北,形成的橫座標和縱座標,分別以X軸和Y軸表示。
能迅速地把地圖上的位置和實際位置,根據座標找出來,就成爲偵察兵必須掌握的一門技巧,將來打仗的時候,你只要報出座標,隱藏在後面的炮兵,就可以根據你報出來的座標,安裝好射擊諸元,隔山打牛,一打一個準。
千萬別小看這圖上定座標,你用一根縫衣針在地圖上扎一個眼,這個眼在1比5萬比例尺的地圖上,就相差了30米,扎偏幾個針眼的位置,炮彈就可能打偏幾百米,那就打不了敵人還容易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所以炮兵有句話,叫首發命中。要確保彈無虛發,才能保全自己。
看過“渡江偵察記”電影吧,那就是我們偵察兵爲什麼要把敵人的炮兵陣地座標,費心牛力也要準確定下來的原因。
補充的新兵已經在路上,趕來匯合後,估計就可以直接進山了。接手計算兵的新兵聽說姓宋,是排長鬍志軍親自去挑的。人是沒見過,但相信一定孬不了。
這邊正在圖板作業,遠遠地看見一個女人拄着拐帶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向這邊走來。
“叔叔,叔叔!”老遠那個女孩就叫起來。
王珂一看,正是自己從地震的廢墟中扒出來的那個女孩。
他趕緊的站起來,這個女孩旁邊的那個女人,想必就是她的媽媽。
還有七八米遠,那個女人就扔掉柺杖,帶着這個小姑娘跪了下來。王珂和幾個戰友趕緊地跑過去,扶起她。
“大嫂,大嫂,你這是幹什麼?”王珂至今都不知道這個女人和那個小女孩的名字。
“恩人,我們來感謝你。”那女人顫顫巍巍地遞過來一個籃子,籃子裡的稻草上放着20多枚雞蛋。
通過這次接觸,王珂才知道她丈夫姓李,叫李來福,村裡人稱她“福嫂”,女兒叫李雪影。今年十三歲,上小學六年級。丈夫和兒子都在這次地震中罹難。
雞蛋是斷然不能收的,情意可以留下。
“大嫂,你們家重新建設起來了嗎,你們現在住在哪?”
福嫂眼淚再次流下來,長嘆了一口氣。丈夫去世,家中的頂樑柱沒了,還談什麼重建。就在原址中搭了一個窩棚,守着幾隻雞和那頭豬,看能不能在秋天積攢下幾個錢。
聽到福嫂的敘述,王珂的心一下緊縮,雖然冬天已經過去,可是窩棚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福嫂,這兩天我去一下你們村。”
王珂經排長鬍志軍批准,從排裡的小倉庫給福嫂倒了幾斤食用油,裝了20斤大米。
送走福嫂,王珂一直心情不能平靜。他不知道重新蓋一間屋需要多少錢,他有70元的存款,臨當兵前他還有800元勤工儉學的錢,但這些錢他相信遠遠不夠。
第二天,他向排長請假,要去大王莊,他決定去找村長。
見到村長,說起福嫂,村長也是唏噓不已。李來福在大王莊是個小姓,福嫂是從豫省嫁到這裡,村裡比較窮,來福的後事還是村裡出面幫助料理的,現在要重建家園,村裡也拿不出錢來支援。
“村長,如果重建這個小院,需要多少錢?”
“按照現在的價格,至少需要三千元。”
王珂愣住了,自己所有的錢也只有870元,還差三分之二多。回到連隊,他悶悶不樂。晚上躺在牀上,久久不能入睡。爬起來,點亮小馬燈,他拿出筆,開始寫信。找誰借?找母親。
他給母親寫了一封信,想借一千元。王珂知道,家裡也不富裕,如果能拿出一千元已經是最大的能量了。
再找誰?找吳湘豫,她家有錢。記得她曾經告訴過自己,她父母是家大型國企的老總。也借一千元吧。攤開信紙,忽然想起來,她最近給自己的回信還沒有看呢,對,先看看她寫的啥?
王珂進屋從手榴彈箱子裡翻出她給自己的信,字寫的龍飛鳳舞。王珂與吳湘豫只通過一封信,還是託衛生員於德本代寄的,但吳湘豫卻前後給他來了有三十多封信,王珂連一封也沒有完整地讀過。
他找出最近的一封信,撕開,一如既往的她寫了滿滿三張紙。
滿滿的都是關懷和敬佩,特別對他再次榮立二等功給予了高度的誇讚。說什麼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是什麼時代青年的楷模。中間介紹她的工作調動,最後還是老一套的思念啊,情誼啊等等。
王珂拿起筆,給她先述說了大王莊福嫂的遭遇,述說了他與村長的打算與對話,委婉地提出想向她借一千元錢準備幫助福嫂,信寫到最後,王珂忽然想做一個惡作劇,他給吳湘豫寫道:“來個謎語:天容萬象列昭回,打一動物!”
寫完這封信,王珂就忘記了。
他又去了大王莊,把870元丟給村長,並告訴村長,將由他來湊齊3000元,希望村裡出面,幫助福嫂娘倆重建家園。並約定從山裡駐訓回來,一定回來看看。
臨從師農場去山裡的前一天,王珂收到了吳湘豫的回信,因爲關係到借錢,所以他趕緊拆了信,裡面竟然一個字也沒有提錢的事,只有龍飛鳳舞的兩行話。第一行話:你纔是小狗!第二行話:百福迎祥玉作杯。
尤其這半句詩,彷彿是對自己上次那封信半句詩的迴應。王珂笑笑,他沒有深究這半句詩的含義,他現在關心的只是錢。
他給吳湘豫的那半句詩,取自於老家潤州丹徒的唐代大文豪馬懷素一首詩,開頭兩句:日宇千門平旦開,天容萬象列昭回。這詩的謎底是個“狗”字。
而吳湘豫給自己回的,則是緊隨其後兩句詩:三陽候節金爲勝,百福迎祥玉作杯。
本是個惡作劇,卻讓這合起來的半闕詩,變得撲朔迷離。
王珂呢,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道啥意思。一直到進山駐訓很久才偶然得知,最終反應過來,竟然與他們兩個人的名字有關,而且充滿着滿滿的曖昧與調情。
從農場到西山,途中就可以看到路的一側有隆隆駛過的坦克,揚起的黃土塵沙能飛起幾丈高。嗆得這邊車道上的指揮排戰士們趕緊放下車後的棚布,用毛巾捂住口鼻。
指揮排分成了兩撥進山,一週前,電話班和無線班已經在排長鬍志軍的帶領下,與連隊會合,進駐到訓練點,因爲農場交接,偵察班遲走了一週。
顛簸的鄉級公路上,汽車已經開了四五個小時。
司機仍然是副班長譚小慶。帶車的王珂問他,爲什麼走這條路,不知道挑一個好路走嗎?
譚小慶說:“老王,我走的是一條最近的路,這樣最晚我們八點就能趕到。如果我們走大路,我怕你晚上還要在路上宿營。山裡面狼多,難道你就不怕?”
譚小慶本身就是一個老兵,他比王珂還要早上幾年,從上次地震以後,他就改口叫王珂爲“老王”,這是尊稱,是一種由心底發出的感謝。
“那這條近道沒有狼嗎?”
“因爲經常跑坦克,所以狼一般不敢來,前面翻過這座山,坦克道沒有了,有沒有狼就不好說了。不過,那時再有50公里就到目的地了。”
說着,汽車開始上了盤山路,空氣一下好了起來,晚霞在山間繚繞,漫山遍野的松樹毛子,鬱鬱蔥蔥。
“過了前面的山埡口,一個下坡就有二十多公里。”司機班副班長譚小慶剛說完,離山頂還有不到二十米時候,只見車頭冒起一股白煙,接着“吱”一聲車停了下來。
“怎麼了?”
“好像是齒輪打了。”譚小慶沮喪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