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過晚飯,王珂首先去找大鬍子田連長。
今天忙暈了頭,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卻忘記了。來到後山坡上,馬燈下,幾名連隊幹部席地而臥。正在那數星星。
“報告!”
丁指導員眼尖,一看是王珂,連忙坐起來,習慣性地說:“進來!”
大鬍子田連長和副連長魯澤然都笑了,“應該說過來,對吧?偵察班長。”
“來來來,偵察班長什麼事?”大鬍子田連長也坐了起來,問道。
“是這樣的,這個村的電必須要通,還有通信也要搶修通。”王珂立在那裡說。
“是的,這個提醒我們也想到了,嗯,如果兩通,才能眼明耳靈,而且有電,晚上也可以幹,施工機械全能動起來,嗯。”
“連長,我們能不能向團裡求援?”王珂問。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這得團首長批准才行,嗯。”大鬍子田連長說完,扭過頭去,“誒,胡參謀呢,他去哪了?嗯,讓他來想想辦法。”
“那,連長、指導員、副連長,你們休息吧,我去找找,不會走得太遠。”王珂說完,舉行敬禮,回身便走。
沒走兩步,身邊一個聲音低低的喊道:“偵察班長,這邊,這邊,是我黃忠河。”
這邊是黑乎乎的,王珂彎下腰,對着腳下的山坡,凝神一看,是指揮排。他蹲下身子,“老班長,我們排都在這兒啊,大家好,排長呢?”
“大概跑到司機班的駕駛室去睡去了,他的身體不好。”黑暗中傳來的是電話班長小高的聲音。
“老班長,你媳婦走了嗎?沒有想到,我們連隊會來南邵村參加抗洪救災。”王珂摸到無線班長黃忠河的鋪蓋旁坐了下來,這是最放鬆的時候。來了一天多,竟然連句話都沒有說上。
“給你?”無線班長黃忠河從枕頭裡,抽出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衣服,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王珂接了過來,他問。
“這是上次的擦槍布,我專門跑到萵苣村裡,找人做得汗褡褳,我們全排每人一件,你們班我做了七件,你兩件,其他的每人一件。你帶回去。在外出公差辛苦啦。”
一股暖流劃過,活色生香,戰地煙火。從來沒有枯燥的情誼,從來沒有彼此間的客套。
“謝謝老班長。”
“謝啥,你快去忙吧,轉告全班,出門在外,彼此關照,注意身體。”王珂捧着這沓汗褡褳趕緊離開,一路上都是戰友們低低的招呼聲。王珂想,明天無論如何不能讓連隊再繼續露營,至少把連隊搬到蓆棚下吧。
進了小學校的後門,他把這些汗褡褳除了留下兩件,其餘的都交給了牛鎖柱,讓他給全班每人一件。而自己拿着那兩件,他向指揮部旁邊的常高峰科長和溫教授住的房間走去。走到門口,他喊了一聲:“報告!”
“是不是小王班長,你以後來不要報告,直接進來。”常高峰打開了門。
屋裡的桌子上,攤着一摞圖紙。而另一邊坐的正是溫教授。
“常科長,溫老師,這是兩件汗褡褳,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喜歡,一人一件。”兩人一聽,立刻接過來,在自己的身子上比劃起來。
汗褡褳,現在的城裡人已經很少見了。就是前後兩片布,無袖,裁剪好,前面來一剪,成爲兩側衣襟,然後用縫紉機一紮,上面各縫五根布帶,夏天往身上一套,把布帶子一系。就如同超薄版的馬甲,涼快。
兩人一見,果真十分喜愛。“小王班長,送我們的?”溫教授問。
“是的,溫老師,馬上進入五六月份以後就能穿。”王珂答道。
“小王班長,那你呢?”
“我們老班長,給全排每人都做了一件。我們班都有。”王珂說完,知道他們正在做村裡的道路和那微型水庫、引水壩的設計。也不多打岔,趕緊告辭離開。
走出來,想了一下,老排長鬍志軍能上哪去呢?
“偵察班長,偵察班長。”拴黑驢的地方有人在叫他。
王珂定睛一看,這周圍也沒有人啊,難道那黑驢說話了?
“偵察班長,往哪裡看呢?在這呢!”王珂這回聽清了,不是黑驢喊他,而是那輛皮卡汽車的駕駛室車門打開了一條縫。不知道什麼時候燕焦排長跑到駕駛室裡去睡了,可能剛剛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這纔打開門,與自己打招呼。
“排長,你怎麼跑到這裡了。”
“嗯,這個地方不錯,就是小了一點,你們怎麼能忽視這個休息的地方啊?”
其實真沒忽視,當初人住不下的時候,裡面是睡過幾個孩子,也曾有兩個哺乳的婦女在最初的那幾天下雨時在裡面坐過。有了帳篷以後,大家都不在裡面了,畢竟還是有一點憋氣。
“排長,你現在身體怎麼樣?你看來了一天多,我連話也沒來得及跟你說。”王珂有些過意不去。
“挺好。我聽說你和谷茂林都累得吐了血,說你還吐了好幾次,現在怎麼樣?”
“排長你不用聽他們瞎說,我早就好了。”
“唉,今年轉業又沒有輪上。我聽說,你和覃副軍長的兒子是好朋友,啥時幫我說說。”燕焦這時真有些後悔,那次葉偏偏在團招待所,正好碰上覃虎去蹭飯。當時也不認識他,還搞了覃虎幾句,早知道,就應該拉個關係。
“排長,你不知道吧,覃虎現在應該回去複習了,他六月份去上學校。”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這小子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麼沒有給你幫忙。你在這裡量什麼萬畝良田,他卻去上軍校,太不夠意思了。”燕焦一想,覃虎和王珂這麼好,到頭來還是自己顧自己,看來這幫忙也指望不上了,頓時有些心灰意冷。
“對了,排長,你爺爺認識的溫教授也在這裡,你要不要認識一下?”王珂突然想起來自己牽的線,老排長鬍志軍與燕焦的爺爺還有一筆生意呢。
“真的啊,你不早說,我去拜訪一下。”燕焦一聽,立刻跳下車。想了一下,又拉開車門,“偵察班長,你在逗我玩呢是不是?他一個津門大學的教授,跑到這荒涼的地方幹什麼來了?”
“排長,看來你真的和林黛玉一個樣,葉老師也在這呢!”王珂一說完立刻有些後悔,沒準燕焦排長又要死纏爛打了。
“哪個葉老師,不會是偏偏小姐吧?”
王珂立刻覺得牙都要被酸到了。“是啊,信不信由你,我還有事,我們改天聊。”
“等等,偵察班長,我命令你,現在帶我去見他們。”
“排長,和你說下也好,葉老師回津門大學去了,可能還需要幾天才能回來,溫老師正在和行署的常科長做設計規劃,你進去打個招呼就出來,不能影響他們的工作。”
“行!”一聽能見到爺爺都很崇拜的、鼎鼎有名的津門大學考古系溫教授,燕焦立刻來了精神,站在那裡,把軍帽整理好,把風紀扣繫好,從車裡拿出自己的腰帶紮上,一揮手說:“走,前面帶路。”
王珂無奈,搖搖頭,再次回到溫教授他們住的房屋前,喊道:“報告!”
“快來,快來。不是說不用報告嗎?”還是常科長跑過來開門,開門一看,後面還跟了一位幹部。“請問,這位是……”
“常科長,這位是我們排長燕焦。他是來拜訪溫教授的。”
“哦,請進,請進。”
馬燈下,溫教授一聽有人來拜訪,也站了起來。“小王班長,你把哪位客人帶來了啊?”
“溫老師,這位是我們的排長,燕焦……”
沒等王珂介紹完,燕焦從王珂身後閃出來,上前握住溫教授的手說。“溫教授你好,我是津門燕奇鐘的孫子燕焦,他一直想帶我去拜訪你,總湊不上時間。”
“啊啊,燕老的孫子啊,你怎麼和王珂這小子在一個部隊啊。”
“溫教授,王珂是我的兵。”燕焦大咧咧地說,燈光下,他是沒注意,但溫教授的眼神立刻閃過一絲不快。你說得沒錯,但這樣說就有了顯擺,有一種盛氣凌人的味道了。
站在旁邊的王珂立刻意識到溫教授的不快,連忙說道:“對對,溫老師,他是我們的排長,此次也來南邵村參加抗洪搶險。”
溫教授一聽,臉色也有些緩和。“你們解放軍很辛苦,連續幾天都住在後山上,真是紀律嚴明,一心想着老百姓。”
“不辛苦,我倒沒有住在那裡,我身體不好,住在你們小皮卡車的駕駛室裡。”燕焦倒是實話實說,完全沒有遮攔。
誰想到,他此話一出,溫教授的臉又耷拉下來了。他是親眼看到大鬍子田連長和炮兵股胡參謀都是露營,包括立下這麼功勞的“代理村長”王珂,都是住在草料堆旁,你一個小小的排長,竟然跑到我們的車裡來住。看來燕老這個孫子不咋樣。於是嘴裡便下了逐客令。“燕排長啊,我們還有事,還在搞南邵村的道路、溝渠設計,就不陪你啦,等回津門再邀上燕老一起聊啊。”
哪知燕焦聽不出來溫教授的慍意,馬上接話:“搞一個村子的道路、溝渠設計,那是小兒科,我來幫你們幹,分分鐘就可以搞好。那個偏偏老師啥時候回來,還怪想她的呢!”
這一句話一下破防了兩個人的底線,常高峰是水利專家,竟然是小兒科,把分分鐘就能搞好的事搞了一天;溫教授氣的是,這小子說話口吐狂言,葉偏偏是誰,是王珂的準媳婦,朋友妻不可戲,你這樣說話口無遮攔,真是要命。
“排長,我們趕緊走,這種水利設計專業性極強,不是我們小輩們能幹的。”
“不就是畫幾條線,圈幾塊地嘛,有啥難的?”他還在那裡辯解。
“溫老師,常科長,我們排長是大學生入伍提幹,水平很高,現在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哈。”說罷,推着燕焦就向門外走。
“偵察班長,你!你你……”但沒說完,還是被王珂推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