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站在了猴子的面前。
猴子看着她不說話,她卻早已淚流滿面。
可以看出她這些年過的很不好,當年便已是大羅天仙的她,而今卻只成了太乙天仙,連着被天軍打落了兩個大境界。
“大聖爺........”白骨跪在了他的身前,哭泣呼喚。
猴子看了看白骨這些年居住的洞府,又望了望安全坐在洞府石椅上的玄奘,猴子雙眼一沉,“還好麼?”
白骨擡起了自己那張哭的梨花帶雨的清秀臉龐,被猴子扶起的她,顫抖的伸出手想摸一摸猴子的臉,但最終卻只是含淚的收回了手道,“還好還好,五百年了,大聖爺,您終於回來了!”
猴子張了張嘴,“小五的後事是.......”
“五將軍當年戰死後,我們找到了他的屍骨,將他按照生前遺願葬在了花果山頂的那顆枯樹下,就是您和五將軍經常坐着的那顆。花果山現在沒什麼妖怪了,但天庭依舊不肯給花果山降雨,且在那裡佈防嚴密,小七那孩子也活着,被我們送到了北俱蘆洲和前鋒營殘部待在一起,那裡還很安全。”
猴子咬緊嘴脣點了點頭,“這麼多年,辛苦你們了。”
白骨笑着搖頭,可很快,白骨便看向了來到猴子身旁的玄奘,眼神複雜不已道,“大聖爺,你既然已經回來了,爲什麼,爲什麼........”
這種問題,之前猴子已經聽很多昔日的舊部問過了,而這一次他也和過去一般轉身離開道,“我要陪這個和尚去西天取經,只有這樣我纔有機會突破大羅混元大仙,只有這樣我才能回來做我該做的事情,告訴其他人不要再來了,也不準殺他,所有人都乖乖的留在自己的洞府等着,等我回來的那一日。”
白骨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死死地伸出手抓着他的褲腿道,“大聖爺,您當年便是被佛門鎮壓,而今卻要保護佛徒西行,他萬一只是想度化您呢?只是想讓您永遠的成爲佛門的護道者呢!這只是佛門的教義之爭,與我們何干?您執意西行,讓我們如何放心的下啊!”白骨哭泣大喊。
猴子低頭,“我還需要你們放心的下嗎?這天底下能傷到我的人不多,你們好好活着,不必來管我,若是我真的被度化,你們就當這世上從未有過孫悟空,繼續過你們該過的日子。”
聞言,白骨含淚低頭,然後跪在了玄奘的身前,苦苦的哀求着他,“求求您,放過大聖爺吧,大聖爺已經很累了,他不能和您走這一遭啊!您的路我明白,可您要是勝了大聖爺就一定能突破麼?他難道不會被你度化麼?你若是敗了,佛祖這一次又豈會留大聖爺一命!聖僧,求您放過大聖爺吧。”
玄奘無措的看着這名女子,因爲她的話刺進了他的內心,他真的能勝麼?
猴子卻攥緊了自己的雙拳,“白骨,離開這裡,西行一路九九八十一難,我不希望你也成爲這一難的一員,我已經殺了很多當年的部將了,就是因爲他們執意要殺了這和尚,所以你不能這麼做,我也不能殺你,明白麼?”
已經被打落下了大羅金仙之境的花豹精帶着兩千妖軍堵在了白骨的洞府外,他手持染血大刀衝進洞府內,在看到猴子的第一眼,闊別五百年之久,飽受風霜的大妖花豹雙眼就涌出了淚水,他跪倒在了猴子身前大聲呼喚,“大聖爺您既然已經脫離了佛門的鎮壓,爲何不帶着我們繼續反天!”
花豹精擡起了自己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龐,“您知道麼大聖爺,前鋒營現在死的還不剩兩萬人了!親衛營還不到一百人,我花果山八軍二營在您不在的日子裡已經快被天庭趕盡殺絕了!”
“可您現在居然跟我們說,您要保護佛徒西行?大聖爺,您這一去,只怕再也回不來了啊!”
花豹精每說一句話,猴子攥着金箍棒的手就用力一分,可最後的最後,他卻只是無力的垂下了頭道,“我不去,還能怎樣?這個和尚是我最後的希望,他若能勝,我便有希望突破,他若敗了,就敗了吧,我不可能突破大羅混元大仙,我若不能突破,那我活着還是死了,也沒什麼差別。”
白骨和花豹一同跪在了他的身前,“不一樣!當年您還是太乙金仙就能帶着我們打出一番天地,而今您都是大羅混元大仙了,而且您是孫悟空,您是我妖族的齊天大聖,您在我們就有希望,所以我們決不能看着您去死!”
兩千妖軍一同下跪,“大聖爺,您跟我們回去吧!您不能去西天,不能啊!”
聽着兩千妖軍的吶喊,猴子無力的看着他們,他知道他們是怕自己這一去便再回不來,事實上猴子也知道,他若真的去了西天,只怕真的回不來了,不論玄奘是否能贏,成佛的他,還是自己麼?
但這世間已沒有給他選擇,他也無路可走,只有西行這一條路,他是妖族的齊天大聖,他要爲了上千萬妖族負責,所以他必須去,他也必須賭這一回,即便賭注是他自己。
“讓開。”面對兩千妖軍,猴子沉沉說着。
“不讓!您若是不在,我們活着又還有什麼希望!大聖爺您若執意如此,便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兩千妖軍齊聲怒吼,“齊天大聖旗下我們都曾宣誓,永生永世效忠大聖爺!爲了您死,我等死而無憾!”
猴子雙手顫抖,他含淚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輕輕問着,“這就是一難,對麼?”
玄奘一言不發,最終無力點頭,“是,這就是西行路上的一難。”
“好,我知道了。”
猴子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金箍棒,揮棒前,他看向了怔怔注視着自己的玄奘,“和尚,爲了幫你普渡,我願意做任何事,因爲我和你已經被綁在了一起,你敗了或許還有一條命,可我若是敗了,便再無回頭路可走了,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話語落,猴子面對白骨,口中喃喃自語着,然後一棍對着白骨的頭顱打去。
金箍棒落下的那一刻,猴子發出了一道痛不欲生的嘶吼,“啊——!”
最後的最後,兩千妖軍盡數散去,原地留下的只有一具少女枯骨和一隻被打回了原型的小花豹。
看着他們,猴子跪了下去,雙手死死的扣住地面的泥土,嘴脣被他咬的滿是鮮血。
“等我回來,就在這裡等我回來,我一定會讓所有妖怪都活在一個堂堂正正的世界!你們不再需要逃亡,你們不再需要苟且偷生,我一定會給你們這樣一個世界!等我!”
臨走之前,猴子吹出了一陣清風,將白骨的洞府,連帶她和花豹精都封印在了洞府中。
千年後,他們都將甦醒,希望到了他們醒來的那一日,能看到一個夢中的世界吧。
猴子轉身,和玄奘繼續走在了西行的路上。
這一難,他渡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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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來,猴子遇到了昔年很多他的舊部,多目怪,虎力羊力鹿力,九頭蟲,孤直公,凌雲子,杏仙,這些昔年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部將們,一個接着一個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懇請他不要去西行。
“大聖爺您不能去啊!這和尚就是在騙您啊!就算他勝了您就一定能突破麼!可您一旦去了,只怕便再也回不來了啊!”
“妖族不能沒有齊天大聖!”
看着那些部將們蒼老的面龐,看着他們苦苦的跪在自己身前懇請他不要去,甚至是爲了他拼死也要殺死玄奘,猴子含淚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揮下了他的金箍棒。
他將他們都封印在了自己的洞府中,一千年,一千年後他們纔會甦醒,到了那時,不論自己成與敗,一切或許都已成定局。
猴子就這麼跟隨玄奘一路西行,他殺了太多他不想殺的人,也放過了太多他不願放過的人。
青牛精,黃袍怪,大鵬王,獅駝王,面對這些天庭佛門派下的妖物們,猴子最終都收回了自己的金箍棒,因爲不能殺,因爲玄奘要普渡他們。
猴子問和尚,不殺他們就是普渡麼?他們真的能向善麼?他們真的被你渡了麼?
玄奘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點了點自己的頭,“我知道,他們並沒有被我普渡,他們只是因爲你的存在才低下了自己的頭,如果他們再一次下凡,也還是會爲禍世間。可你不能殺他們,他們的背後都站着天庭和佛門的諸位正神,他們若死,天庭和佛門便有理由來親自截殺我們,而他們一直都在等那個機會。”
猴子冷笑了出來,“這就是你的普渡?束手束腳的普渡?他們不能死,我花果山的妖軍就該死是麼!”
玄奘想了很久,才微笑着道,“他們不是都已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刀麼?”
“那是被我的棍子指着頭才放下的!”
“但他們終究是放下了。”
在猴子殺人的目光下,玄奘指着被老君帶走的青牛精的身影道,“今日他們見到了我,也見到了你,種子已經在他們的心中生根發芽,我相信即便今日他們沒有被我普渡,但日後也必有所得,因爲他們都已看到了也知道了何爲大乘佛法,他們也都放下了自己的手中的刀槍。”
“這就是西行一路的真諦,不論妖物凡人,盡皆引領他們,盡皆在他們的心中種下靈種,時機到時,種子自會生根發芽。”
“我相信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並非沒有意義,因爲我們去做了。”
玄奘看向猴子,眼中包含笑意,“走了這麼久,你明白大乘佛法究竟是什麼嗎?”
猴子一棍打飛身旁的枯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猴子踹了豬八戒和沙悟淨一腳,讓他們趕緊跟上,但他沒注意到,站在他身後的玄奘,注視着他背影的那落寞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