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葉天龍又過了一遍太叔太甲的資料。
還是跟上次看到的那樣,太叔太甲,太叔興國長子,從他懂事起就是太叔興國的左膀右臂。
小時候爲太叔興國擦拭成千上萬的古董,大一點時學會修補鑑定,成年後開始接洽華夏運輸寶物。
運回華夏的三萬件古董,全是太叔太甲幫忙細細打磨,然後親自押回華夏。
期間不止一次遭遇風險,船員見財起意,沿途海關刁難,海盜半路攔截,但都被太叔太甲挺了過來。
太叔興國捐獻完部分古董,接受世界傑出華人稱號後,又是太叔太甲開始謀劃全國巡迴展覽。
可以說,太叔太甲是太叔家的功臣,但他從來都是高調做事,低調做人,無論什麼場所都不出風頭。
所有的榮耀、稱讚、好評,太叔太甲全部推到父親頭上,而他只做太叔家一枚重要卻不耀眼的棋子。
相比太叔三甲的放蕩不羈,太叔琴的紙醉金迷,大少日子要清苦很多,他連飯粒掉桌都要撿起吃掉。
可他此時綻放出來的超然,平和,又讓葉天龍發自內心的欣賞。
孤潔,這是葉天龍此刻對他的評價。
“吃糖了,吃糖了。”
太叔太甲彈完琴唱完歌后,幾個年輕的女老師馬上洋溢燦爛笑容,提着籃子給兩百名兒童發着糖果。
五顏六色,醇香甘甜,剝開五彩繽紛的糖紙,甜滋滋的氣息瞬間涌動,好像連空氣都散發着甜味。
孩子的高興,老師的笑容,糖果的爭搶,勾畫出一幅溫馨歡快的場面。
“葉神醫,你好,你怎麼來了?”
太叔太甲從舞臺上走了下來,摸摸幾個孩子的腦袋後,來到了寬大的門口,他手裡捧着一大把糖果。
葉天龍露出一個笑容:“我恰好路過,耳朵比較敏銳,聽到天籟之音,就好奇進來看一看了。”
“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是太叔府的大少,大少行事和琴藝一樣,出人意料啊。”
太叔太甲像是沒有聽懂葉天龍的話中話,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溫潤:“我每個月都會來一次。”
“給他們帶點糖果,彈一首曲子,做幾個遊戲,讓他們開心一下,也讓我可以放鬆一下。”
“今天大風大雨又寒冷,我中午還請他們吃了火鍋呢。”
太叔太甲神情平和看着葉天龍:“葉神醫如果早點來的話,估計會吃上鮮嫩的新西蘭肥牛。”
中午?
葉天龍笑了起來,一臉遺憾:“看來我今天運氣不好,錯過了大少的美味啊,真該早點過來。”
“沒事,錯過了肥牛,但還有糖果呢,葉神醫,吃糖不?”
太叔太甲把糖果放到葉天龍面前,笑容很是溫潤恬淡:“全是我自己做的,純天然,無添加。”
“是嗎?想不到大少多才多藝,不僅鑑得了古玩,彈得了鋼琴,還製得了糖果。”
葉天龍笑着拿了幾顆糖果,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這麼好的手藝,我肯定是要嘗一嘗的。”
太叔太甲綻放一絲笑容,自己留下幾顆後,就把其餘糖果遞給一個老師,隨後領着葉天龍去走廊:
“我這只是雕蟲小技,自娛自樂可以,但上不得檯面。”
太叔太甲剝了一顆紅色糖果,丟入嘴裡慢慢咀嚼:“比起葉神醫的精湛醫術,實在是微不足道。”
“大少過獎了。”
葉天龍發出一陣笑聲,擺擺手拋出一句:“術業有專攻,但沒有卑賤之分,做到極致就是王者。”
太叔太甲聞言點點頭,隨後豎起大拇指讚道:“葉少真是妙人,說話跟醫術一樣,總是一針見血。”
葉天龍也拿起黃色的糖果吃進去,很快感受到一股芒果的味道,很純正,很清甜,儼然是真材實料。
他臉上流露一抹讚許,隨後輕聲一句:“好手藝,這些糖果真好吃,大少的手,真是靈巧啊。”
“葉神醫喜歡就好,靈巧的手算不上,就是混口飯吃而已。”
太叔太甲帶着葉天龍前行:“你不知道,現在世道艱難,看似歌舞昇平,實則處處吃人不吐骨頭。”
“我們這種沒有背景的草根,不用好自己一雙手,不僅混不到一口飯吃,還可能成爲別人的白骨。”
葉天龍瞄了他一眼:“草根?大少說笑了吧?太叔家族坐擁三百億身家,還有聞名世界的聲譽。”
“太叔子侄走到哪裡都被人尊敬,如果大少都算是草根,我豈不是連草都算不上?”
太叔太甲把葉天龍引到一個小屋子,外面雨水淅瀝,裡面卻很是暖和,他在一張木凳上坐了下來: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葉神醫看着我光鮮,我看着你更富貴,畢竟醫術在手,天下我有。”
他依然保持着溫潤笑意:“我有什麼?三十年的努力,只怕最後全是一場空。”
雖然這時天色已經昏暗,雨水濃重,但是藉着屋內黃燈,葉天龍還是看到了太叔太甲眼中的落寞。
即使只不過是剎那間的轉瞬一逝,卻讓葉天龍不受控制地深記於心,不能忘卻……
葉天龍輕嘆一聲:“睡不過一張牀,吃不過一張嘴,富可敵國,權勢滔天,死後又能帶走多少?”
“對於一個人來,精彩的人生過程,遠比最後的結果要可貴。”
他目光眺望着風雨:“想一想,每天都窮盡心思過着,最後一刻讓你君臨天下,又有什麼意義呢?”
太叔太甲神情微微一滯,隨後綻放一抹笑意:“葉神醫言之有理,但不是每個人都如你一樣淡泊。”
“努力這麼久,總是想要一個輝煌的結果,哪怕死去,也會欣慰手裡握着點東西。”
說到這裡,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葉神醫是脫俗之人,我怎麼跟你談這些呢?實在污了你耳朵。”
葉天龍收回目光笑道:“其實我也是一個俗人,跟別人講道理行,涉及自己利益一樣玩命。”
“神醫哪是俗人,最差也是性情中人。”
太叔太甲笑容很燦爛,話鋒一轉向葉天龍作出邀請:“神醫,今天難得相遇,一起吃個便飯如何?”
“這裡開了兩畝菜園子,我也種了一分地,瓜果菜蔬全都有,還有十幾個土雞蛋,幾塊臘肉。”
“讓我做幾個菜,溫一壺酒,一起喝上幾杯?”
他態度很是熱情:“既是慶祝我們相識的緣分,也是我對葉神醫的感謝。”
“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苗伯光跟太叔琴勾結,如果不是你,父親老人家只怕已經駕鶴西去。”
“就連老三遭受的磨難,也是葉神醫援手解決,如今太叔家族趨於平靜,全是葉神醫的功勞。”
太叔太甲流露一股真誠:“讓我表一表心意吧。”
葉天龍坦然迎接着他的目光:“大少客氣了,我跟三少是朋友,他的事情,我盡點力是應該的。”
“不過大少說得對,茫茫人海難得相識,是應該喝一杯。”
他很痛快答應留下來吃飯:“今晚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留下來叨擾一頓了。”
“那就這麼定了!”
太叔太甲笑着起身,隨後伸手推開另一扇門,竟是一間小小的廚房,十五平方米,但五臟俱全。
兩邊架子還擺着很多瓜果菜蔬,十幾個沾着泥土的雞蛋,兩塊風乾的臘肉,角落有幾壇泥封的醇酒。
在葉天龍起身跟過去的時候,太叔太甲已係上圍裙,捲起衣袖,帶着微笑問道:
“你喜歡吃清淡一點的?還是鹹一點的?”
葉天龍笑着出聲:“你難道看不出,我是重口味的人嗎?”在非洲生死掙扎的歲月,有幾人能清淡?
太叔太甲又是一陣笑聲:“想不到你的口味跟我一樣,看來你我相識真的是一場緣分。”
“來一個苦瓜炒蛋,荷蘭豆炒臘肉,絲瓜蛋花湯怎樣?”
葉天龍點點頭:“很好。”
他眼裡劃過一抹驚訝,太叔太甲這種地位的人,竟然會做飯?
太叔太甲似已看出了他日中的驚異之色,洗洗手輕聲回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歲月。”
葉天龍點點頭:“明白了。”
太叔太甲取出苦瓜、絲瓜、雞蛋、荷蘭豆、還有臘肉,動作流利又自然,顯示出有不俗的廚藝。
他準備妥當時忽然問道:“你爲什麼不問問,我有什麼苦難日子?”
葉天龍上前一步,幫忙摘好荷蘭豆,淡淡一笑:“我應該問嗎?”
太叔太甲沒回應,只是菜刀一轉,得得得的加速切菜,那份凌厲,那份速度,瞬間讓廚房跳躍殺機。
“得——”
就在太叔太甲的殺意瀰漫到巔峰時,葉天龍的手指在桌子緩緩輕敲,很是突兀,切入菜刀的節奏。
殺意頃刻變得凌亂,還受到很大削弱。
“得得得——”
菜刀微微一滯,但隨後變得更快,太叔太甲臉上沉默,右手卻抖個不停,很快,菜刀殺意又跳起來。
兩根苦瓜就在一片刀光中,像是一片片薄雪滑落下來,倒在案板分毫不差。
葉天龍臉上沒有波瀾,依然不緊不慢敲擊,聲響輕微,卻能擾亂菜刀節奏,還壓制着它騰昇的殺意。
太叔太甲眼皮一跳,但手勢沒緩,壓上三分力道,讓菜刀速度和力量達到極致。
“得——”
在葉天龍感受到巨大威壓時,他忽然停滯敲擊,太叔太甲的菜刀頃刻自亂節奏,好像一腳踏了個空。
太叔太甲臉色一變,很是難受的樣子,他本能想要收住菜刀速度,卻是一股氣息翻滾。
“砰!”
太叔太甲手腕一轉,一刀斬在臘肉上,一聲脆響,臘肉斷成了兩截。
葉天龍輕聲一句:“要不要幫忙?”
“不用,這點活,我應付得來。”
太叔太甲笑了笑,壓抑的氣息,隨之釋放出來,整個人恢復了一如既往平和。
隨後,他又收刀切起絲瓜,臘肉。
儘管太叔太甲此刻看起來有點心神恍惚,但切菜的手還是很穩定,比他彈鋼琴的時候還穩定。
菜和肉很快切好,雞蛋也打好,太叔太甲隨後拿過籃子——葉天龍摘好荷蘭豆的籃子。
“嘩啦!”
太叔太甲把荷蘭豆倒入水盆清洗,左手攪拌之中,一張護身符翻滾了出來,正是馬崗錢包的那一張。
“轟——”
窗外,一記雷聲響過,太叔太甲拿起護身符的手抖了一下,但護身符沒有滑落掉回了水池……
他反手把護身符丟入垃圾桶,隨後望着窗外雨水感慨:“這雨,下了五天零八個小時三十分鐘了。”
葉天龍答非所問:“是啊,七月十四快到了……”
太叔太甲輕嘆一聲:“天龍,離開天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