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過了多久, 汝雨澤給了我一個眼神。
“飯再不吃就冷了。”
我有些混亂地坐下扒飯,他最近老這樣,扔下一句重量級的□□就不管了, 讓我獨自面對。
我味同嚼蠟, 都不知道怎麼吃完飯的, 又神不守舍地被宋嵐叫了出去。
“汝雨澤呢?”
宋嵐朝我身後東張西望, 我一手撐住他的臉。
“別看了, 沒跟來。”
他十分失望地“嘁”了一聲。
我問:“你說我痛哭流涕地求他別離開我,有沒有用?”
“誰?”
“我。”
“求誰?”
“汝雨澤。”
宋嵐誇張地張大了嘴巴:“你們演八點檔啊?”
我拉下臉皮:“他要跟我絕交。”
“不是吧,”宋嵐終於明白了我不是開玩笑, 收起嬉皮笑臉,“真的是那個汝雨澤要跟你絕交?”
我垂頭喪氣地趴到欄杆上:“嗯, 我搞砸了。”
“是搞砸了, ”宋嵐拿出一個信封, “那這事也不能交給你了。”
我扭頭:“什麼啊?”
他頭疼地說:“我家妹子看上汝雨澤了,託我幫她遞封情書。”
“宋凝?”我回憶了一下往事, “她不是上個月剛被我拒絕掉嗎?”
宋嵐聳聳肩:“我家妹子多情,見一個愛一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當然知道,想當初,我擔心自己的拒絕會對純情少女造成巨大的打擊, 組織了半天語言, 請她吃了一頓大餐, 再三發誓自個兒會做她的乾哥, 不讓人欺負她。結果第二天, 理想中的“爲伊消得人憔悴”沒看見,只看見了“美人纖手炙魚頭”。
現在的小姑娘, 真真是不得了。
我的視線落到宋嵐指間的信封上:“那她怎麼看上汝雨澤了?”
“幹嗎?你嫉妒啊。”宋嵐猥瑣地抖了抖信封,“你是不是沒收到過情書?”
“屁!我也有……吧。”
葉羅宇的那封信到底是不是情書我越來越不能確定了,跟他接觸過幾次,感覺他比起愛戀,對我似乎更多的是崇拜。吃飯的時候一個勁的說以前跟我一個高中,知道我打遊戲特別厲害,甚至偷偷翹課去看我比賽。
我高中的時候沉迷電子競技,勵志成爲一位職業玩家,差點被老爹打斷腿,到了大學時間自由了,反而沒了興趣。
說來也是因爲認識了汝雨澤,他看不下去我的宅男行徑,天天拉着我出門運動,健□□活,我的奶奶灰都在他的絮絮叨叨下染回了黑色……
“喂!”
“傻瓜蛋!”
“白癡林!”
宋嵐張開五指在我眼前揮啊揮。
“活着嗎?”
我一把捉住他的手:“我去!”
“啥?”
“情書我去送!”
說完我抽出他的情書,拔腿就往宿舍跑,任他在後面大喊“搶劫啊”。
我想明白了,汝雨澤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我不願失去他。
我一路狂奔,衝進了門,對着他大喊:“站住,不許動!”
汝雨澤站在原地,不解地望向我。
我喘了兩口氣,直起腰,舉起右手。
“情書。”
“嗯?”
“是送給你的。”
汝雨澤伸手要接,我躲開他的手,抽出信紙。
“我念給你聽。”
他的表情有些茫然,我展開信紙,緊張地清了清喉嚨。
“你對我來說是特別的,特別重要的存在。”
我對他說:
“像霧,像雨,像久旱後的甘霖。”
說完,我忐忑地看向汝雨澤,他卻徑直取走了信紙。
“我知道了。”
我期待他能有所反應,然而他只是將紙對疊之後收進了口袋裡。
他走向門口:“我會處理好的。”
我叫住他:“我們能繼續做朋友嗎?”
“我也想做你的朋友,但是……”他沒有回頭,“不能就是不能了。”
我手腳發涼,站在原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我發覺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他,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不斷遷就我。
宋嵐說得一點沒錯,我們就是八點檔,我跟個被拋棄的妻子似的,失魂落魄地買了一箱可樂,獨自啜飲。
我拎着可樂,東倒西歪地走在路上,邁着魔鬼的步伐,宋嵐這種蹩腳車技完全躲不過。
我跟他撞得雙雙跌坐到地上,我面無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可樂撒了一地。
宋嵐“哎呦哎呦”地爬起身。
“你說要我帶你兜風,我才騎着我的寶貝來了。”他瞪向我,“喝飲料都能醉,你是不是有毒。”
我抱住他的腿:“我果然應該哭着求他留下。”
“誰?”
“我。”
“求誰?”
“汝雨澤。”
宋嵐說:“你們真的有毒。”
我問他:“喝可樂嗎?”
宋嵐麪皮抖了抖,看向地上橫流的黑色液體。
我知道他誤會了,拇指向後指了指:“我宿舍有一箱。”
他的眼神徹底變了味:“你知不知道你現在GAYGAY的。”
“啥,給給的?”我擺擺手,“煩着呢,快拉我起來。”
宋嵐看了我一眼,果斷轉向他的寶貝自行車。
“全是灰,別摸了。”我說。
宋嵐把他那隻騎過兩次的座駕鎖在路邊,不情不願跟我一起走回宿舍。
“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知道嗎。”
我勾住他的脖子:“好朋友,一輩子。”
“滾滾滾。”
宋嵐推開我的臉,恨不得離我八丈遠。
“要搞基,找汝雨澤去。”
我一聽汝雨澤的名字,又想邁出魔鬼的步伐了。
回到宿舍,宋嵐詫異道:“汝雨澤不在?”
“他大約在跟輔導員提換宿舍的事。”我頓時意志消沉。
“嘖嘖嘖。”宋嵐搖頭,“你太沒出息了。”
我撲到枕頭上:“你厲害,幫我解決啊。”
宋嵐眼珠子轉了轉:“別說哥哥不幫你,我一個電話就能叫汝雨澤趕回來,信不信?”
我說:“嘁,不信。”
他自信地拋了個媚眼:“你在這等着吧,少年。”
宋嵐說着掏出手機,走到走廊,神神秘秘地捂着嘴說了幾句話,末了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
他拉開窗子,探頭進來:“哥哥給你創造的機會千萬把握住,接下來成敗與否就交給你了。”
“哎?!”
我坐在牀上看他嗖的一下跑遠,想追上去,腳一動,怕汝雨澤真的會回來,又放了回去。
如果他回來,我二話不說地抱上去,痛哭流涕,痛改前非,痛徹心扉會不會有用。
心裡盤算着,我不由自主地擺好枕頭,掃平牀單,想想不對,趕緊從牀上下來,拉了把椅子坐在門口。
汝雨澤看到我態度如此端正,一準會心軟。
過了不到十分鐘,我便聽見門外傳來焦急的跑步聲。
汝雨澤幾乎是破門而入的,完全失了往日的沉重冷靜,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襯衫也因爲激烈的運動從腰帶裡跑出了一角,幾乎可以用狼狽兩個字來形容。
“你怎麼樣?”
汝雨澤的手箍在我的肩膀上,汗水從他的額頭流到了眼睛裡,他渾然不覺,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我。
“宋嵐說你出了小型車禍。”
確實……很小型。
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下頭對着腳尖說:“宋嵐逗你玩呢,我就是跟他的自行車撞了一下,半點事沒有。”
汝雨澤的目光在我的身上來回掃視,似乎在確認我話中的真假,最後脫力一般癱在椅子上。
“那就好,那就好……”
我戳戳他的膝蓋,小聲說:“不好意思啦。”
他輕輕自語:“你總是嚇我……”
我回嘴:“你還總是嚇我呢。”
“林旱。”
“嗯?”
“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汝雨澤用手背蓋在自己的眼睛,擋住了他全部的情緒。
“我喜歡你。”
我無措地說:“什麼?”
“所以,我們當不成朋友了。”他說。
我聽不懂他話裡的深意,他卻已經收拾好心情,站了起來,揉揉我的刺蝟頭。
“我已經跟輔導員商量好了,明天搬出去,你要是一個人不敢睡,我叫宋嵐來陪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避開他的手,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落空的手掌,神情有一瞬的落寞,接着攥緊了拳頭,對我說:“我先走了。”
按照計劃,我現在應該抱住他的大腿痛哭,可我的腳死活邁不出去,手也跟殘廢似的動也動不了。
眼見他到了門口,我脫口而出:“我也喜歡你!”
汝雨澤的身子猛地一震。
我急切地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旱。”
汝雨澤側過臉,嘴角露出苦笑。
“你不是小孩子了,沒必要自欺欺人,你懂我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
我想說的話還有很多,然而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吐出不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抽離我的視線。
汝雨澤離開後的宿舍再度變得空空蕩蕩,我恐怕辜負了宋嵐的期望,沒有把握住留下汝雨澤的機會。
我覺得今天見過他很多次,又好像一次都沒見着,心裡也跟着空落落的。
一開始說要和我做朋友的是他,現在不想做朋友的又是他,小氣鬼,不就擼了一下嗎,怎麼翻臉不認人。
撈起牀上的枕頭,塞進懷裡,我慢慢埋下了頭。
騙子,不是說明天才走嗎?
陷在深深的失落裡,我呆坐了不知多久,吸吸鼻子,理了理情緒,找出手機,望了望窗外同我的心情一般灰暗的天空,點開了通訊錄。
——有空嗎?請你吃飯。
半個小時後,學校后街,葉羅宇侷促不安地翻開菜單。
“這家店挺貴的,沒關係嗎?”
我說:“沒關係,你放膽吃吧。”
“是!”
葉羅宇體積大,吃得也多,吃起來倍香的樣子,激的同桌的人都能很有食慾,餐廳老闆一定會很喜歡這樣的客人,可惜我今天沒有心情陪他大快朵頤。
吃的差不多了,我問他:“你喜歡我嗎?”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歡啊。”
“汝雨澤呢?”
“也挺喜歡。”
“果然……”
他停下刀叉:“什麼?”
我搖搖頭,把餐盤往前推了推:“你多吃點。”
果然脫口而出的喜歡都做不得數,汝雨澤其實是在生我的氣吧。
——瞭解的這麼清楚,你是不是暗戀我啊。
——是。
——答得這麼快,太假了。
其實假的不是他,是我,是我敷衍了他的真摯。
葉羅宇放下筷子,看着我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我推推臉頰:“很明顯嗎?”
他連連點頭。
“哎,”我說,“你爲什麼會用粉紅色的信封給我寫信啊?”
葉羅宇擦擦嘴角,一臉充愣:“我沒有用粉紅色啊。”
我指尖一顫,掩飾性地喝了口水。
“哦,那是我看錯了。”
葉羅宇問:“不說說嗎,你爲什麼心情不好。”
我撇開眼:“沒什麼。”
葉羅宇疑惑道:“你難道不是爲了找我傾訴,才約我出來的嗎?”
“想太多了你,”我笑笑,“我約你是因爲有時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問:“那我要旁觀什麼?”
傻小子。
吃完飯葉羅宇約我去逛逛散散心,我拒絕了。
告別之後,我一個人走在路燈下,沿着操場繞圈,這個時候爲減肥而奮鬥的男男女女們都出來揮灑汗水了,我就顯得尤爲撒鼻息——傻逼兮兮。
慢悠悠走了兩圈,我被人從後面追來,拍了拍肩膀。
我一扭頭,沒想到是輔導員。
遇到了輔導員,心裡明白他是要聊換宿舍的事,儘管百般不情願我仍是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
“老師好。”
“嗯,你好。”
輔導員親切地攬過我的肩膀。
“我知道你和汝雨澤都是好孩子,男生有點矛盾在所難免,好好溝通一下都不是大事,你說是不是?”
“我們會和解的。”
我對他說,也對自己說。
輔導員滿意地點了兩下頭:“你跟汝雨澤關係最好,鬧僵了我們老師也覺得惋惜。前幾天我碰到你們班主任,正想讓你給他做做思想工作,你們院那個去瑞士的交換生名額準備給汝雨澤。”
我聞言,震驚地看着他。
我知道學院裡今年有兩個交換生名額,但一直覺得跟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撇,更不曾想過會分配給汝雨澤。
輔導員頭疼地對我說:“他覺得無法適應國外的生活,婉拒了,多好的機會。”
原來拒絕了啊,那還好……
“林旱。”
“在!”
輔導員笑了:“不用緊張,你回去跟汝雨澤多說說,學校會安排好的,叫他不用擔心,不過一年的時間,機會難得,趁着沒上報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哦哦哦。”我胡亂地應聲。
輔導員在我後腦勺上一拍:“行了,走吧,老師相信你們能處理好。”
“謝謝老師。”
我心思混亂地回到宿舍,看到對面空了的牀鋪頓時晃,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
“汝雨澤你已經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