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法司奎士、菲力普和毛理斯上司達登島西部去走一趟,他們就會發現那邊的海岸和介於聖劍恩角和賽弗拉爾角之間的海岸大大不同。
這一帶海岸完全是一片懸崖,總有二百英尺高,多數都極其陡峭,一直深入水底,便是在晴和的天氣,也不絕地被兇猛的海浪攻打着。
崖上草木不生,崖罅石洞裡棲息着成千上萬的海鳥;崖外礁石成陣,有些在低潮時一直伸到海中有兩海里遠。在這些礁石中間,迂迴着若干水道,除掉最輕便的船隻外,任何人也休想駛過。零零落落看見一些沙洲,就像鋪的地毯,上面長了些稀疏的水生植物,地下滿是貝殼,在潮水的巨大壓力下已經碾成碎片了。
崖上有無數的洞穴,洞口很窄,洞內很深,又幹燥,又黑暗,***都打不進去,便是春秋分時節,那些可怕的海浪也淹不到這裡,人要找到這些洞穴,必須翻山越嶺,爬過許多巨大的岩石和亂石叢。通往崖頂是無數的呷道,攀援非常困難,可是要抵達島中心的那片高原,那就非得攀登二千英尺以上的高峰不可。中間的路程至少有十五英里遠。整個說來,這邊島上比起愛爾高灣那邊的東海岸要荒涼得多。
司達登島西部雖然有火地島和麥哲倫島海那些島嶼的廕庇,受不到西北風的侵襲,沿岸風浪的洶涌也不遜於沿島的其他部分,所以,雖然大西洋這邊已經建了一座燈塔,在太平洋這邊另外造一座還是有同樣的必要,這樣對於繞過合恩角駛向拉美爾海峽的船隻要方便得多。可能智利政府見到阿根廷政府最近的措施,這件事情也已經在考慮中了。
話雖如此,如果當時司達登島東西兩面同時進行燈塔建築的話,對於有些人卻極不方便:原來島上聖巴蘇羅摩角附近潛伏着一夥海盜;那樣一來,他們的處境就會受到嚴重的威脅。
幾年前,這些亡命之徒在愛爾高灣港口登陸。他們在島上發現一處很深的山洞,就在懸崖上,這座山洞使他們有了住所,因爲很少有船隻上司達登島來的,這夥人住在這裡就萬分安全。
他們一夥共十二人,其中有一個叫康加的傢伙,是盜首,他有個副手,名叫卡剛特。
這些人全是從南美洲來的,裡面五個人是阿根廷或者智利國籍。其餘的大約是火地島人,都是康加招募來的;他們只要越過拉美爾海峽就能到達這邊島上,而且島上的地勢是他們在晴和季節來島上打魚時早已熟悉了的。
卡剛特是智利人;他究竟出生在哪一個城市或者村莊,屬於哪一家人家,誰也不知道:年紀大約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間,中等身材,一身的筋肉,力大無窮;生性陰險狡詐,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
關於這位盜首的生平,沒有人知道一點,他從來沒有提過自己是什麼國籍。
他的真名字是不是叫康加,連這一點都不能肯定。
有一點能肯定的是他的名字在麥哲倫島海和火地島這一帶上人中間是相當聞名的。當初杜蒙都維爾船長駕駛着阿司特羅拉布號和西里號航行到麥哲倫海峽,在畢凱特港下旋,據說曾經帶了一個叫這名字的巴塔哥尼亞人上船。可是康加是不是巴塔哥尼亞人,也還是問題。他沒有當地人那種尖頭闊頤的典型相貌,也沒有他們的削窄前額、長眼睛和扁鼻子;身材也不如他們高大。不但如此,在他那張臉上也看不見在這一帶居民臉上時常看到的那種溫和表情。
康加的生性非常暴烈。你只消看一下他那張兇惡的臉就會立刻懂得。這張臉只有一部分有大鬍子遮着,鬍子已經花白,雖則他的年紀只有四十左右,他是一個十足的海盜,一個陰險的暴徒,生平無惡不作,因此除掉這座僅僅沿岸有人跡的荒島外,沒有一處可以投奔。
可是自從康加和他的一夥人潛伏到島上來之後,他們怎樣活下去的呢?
這就衙稍稍追敘一下。
當時康加和他的幫兇卡剛特犯下一連串的罪行,如果捉到官府,兩人非上絞架不可,因此就從麥哲倫海峽的主港奔塔亞里納逃了出來,總算到達火地島,甩脫掉那些追捕的人。
他們和當地的土人住在一起,打聽到司達登島,島上那時候還沒有這座天邊燈塔照耀,因此船隻失事最多。不用說,沿島一定佈滿漂棄物,有些一定還很貴重。康加和卡剛特因此想出一個辦法,組織一批人去偷竊;他們從自己在火地島熟識的匪類中間選了兩三個人,另外募得十個和他們一類的當地土著。
一條本地製造的小船把他們送到拉美爾海峽的對岸。可是儘管康加和卡剛特都是航海的老手,而且多年來都在太平洋驚險的洋麪上行駛過,這條船還是碰上不測:正當他們奮力駛進巴萊港的當兒,一陣狂風把他們向東面刮回去,海里風浪非常之大,把他們的小船一直衝到考爾尼特角的礁石上撞沉了。
他們只得步行到了愛爾高灣。跟他們預料的一樣,島上並沒有使他們失望。在桑裘安角和賽弗拉爾角之間的沿岸,全都散佈着五光十色的漂棄物,有舊的,有新的,大捆大包的貨物全都撞破,一箱箱的食品足夠這夥人吃上幾個月,槍械、手槍、子彈,都裝在鐵箱子裡,一點沒有損壞,富足的澳大利亞貨船遺棄下來的價值鉅萬的金條銀條,各式各樣的傢俱、木板、木條,偶爾見到幾具骷髏,可是沒有一個人從屢次失事裡逃出性命來。
當然,這座險惡的司達登島在航海家中間是早已出了名的。一條船隻要被風浪打到它的海岸上,就準定會全船覆沒,一個也活不了。
康加和他的同夥並沒有在灣內住下,而是住在緊靠東海灣人口的地方,這樣更合乎他們的打算,因爲可以始終監視着桑襲安角。
康加在無意之中找到一處山洞,洞內非常之大,可以容得下所有的強盜。洞口由一大堆密匝匝的海藻海草遮掩着;灣北的一座危崖剛好做它的屏障,整個兒遮着海上來的寒風。他們把漂棄物裡面一切有用的東西,像傢俱、鋪蓋、衣服、大量的罐頭食品、一盒盒的餅乾、一桶桶的白蘭地酒和葡萄酒,全都運到洞裡來。在靠近第一座洞旁邊,他們又找到第二座洞,用來儲放岸上拾來的有特殊價值的元主財寶:金、銀、珠寶之類。
康加的心思是在往後引誘一條船到灣裡來,把這一切掠奪來的財物裝在這條船上,回到他早年經營海盜勾當的那些太平洋島嶼去。
直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有碰到下手的機會,因此這些亡命之徒還不能離開司達登島。誠然,在兩年的時間內,他們的財富不斷地增加了。別的船隻也在這裡失事,使他們發了大財。有好多次的失事的的確確就是他們造成的;這是新舊大陸那些險惡海岸一帶的匪徒常做的事,專門引誘船隻失事。當東風逞威肆虐時,他們在島上一望見有船,晚上就在有礁石的部位升起一堆火來,把船隻誘來撞沉;失事之後,如果船上有什麼人從海浪裡逃了出來,也立刻被他們殺掉。
可是這夥匪黨始終是陷在島上。康加引誘船隻失事曾經得手過幾次,可是都沒有把它們引進愛爾高灣那樣的話,他就會設法劫下這條船。還有,船長中間很少知道有這座港灣,所以簡直沒有什麼船自動地開到港灣裡來下碇。
時間一天天過去,山洞裡已經差不多裝滿了財寶,這都是從失事船隻那裡劫來的,康加和他的徒黨愈來愈變得不耐煩了。卡剛特跟他的首領經常談論着自己的運氣不佳。
“住在島上就像一條船停在下風的岸上一樣,”卡剛特屢次這樣說,“而我們手裡卻有價值十萬比埃斯特①以上的貨色預備裝走呢!”
“是啊,”康加回答他,“我們一定要走,不惜任何代價。”
“幾時呢?有什麼法子呢?”卡剛特反問他。
可是這個問題從來得不到答案。
“長此下去,我們的糧食就要吃光了,”卡剛特又說,“就算海里的魚是打不盡的,那些野獸可能要打完的。還有,你想想島上的冬天是什麼滋味!天哪!一想到我們還得捱過這些冬天!”
康加有什麼話可以回答呢?他永遠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可是一想到自己處在這樣柬手無策的狀態下,他不禁怒火中燒。
不行,沒有辦法可想——沒有辦法。
這些海盜的本意是指望有一條船開到灣裡來,好出其不意劫到手裡,現在不得已只好求其次,只要有一條火地島的小船駛到東海岸來,康加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它捉住。那時候,即使他不親自出馬,至少可以由卡剛特和一個智利匪黨利用這條船,汗到麥哲倫海峽去;只要到了麥哲倫那邊,就可以找到機會上布宜諾斯艾利斯或者法爾已來索去,他們有的是錢,儘可以買一條載重一百五十噸或者兩百噸的船,在卡剛特和幾個水手的協助下,開到愛爾高灣來。只要這船安全地開進小河,那幾個水手就可以很便利地解決掉,那時候,這一羣海盜就可以把他們的全部財主搬上船,開往所羅門羣島或者新赫布里底羣島去。
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但是在我們的故事開始十五個月前,情勢突然改變了。
在1858年10月初,一條懸着阿根廷國旗的汽船在島外出現,設法駛進了愛爾高灣。
康加和他的盜黨一眼就看出這是一條戰艦,因此不敢下手。他們把一切蹤跡都掩蓋起來,使島上不顯出有人,把通往兩處山洞的出口也隱蔽起來,自己避到內陸去,等待這條船開走。
這條船就是聖費號,從布宜諾斯艾利斯把受命設計司達登島上燈塔的工程師裝來,選擇地點的。
信報艦在愛爾高灣只停留了八天工夫,後來就開走了,並沒有發現康加和他的徒衆的巢穴。
可是卡剛特曾經在夜裡偷偷爬到小河那邊去過,竟被他探聽到聖費號上司達登島來的目的。
①西班牙貨幣名。
愛爾高灣裡要造一所燈塔了!
看上去,這些匪徒除了離開自己島上巢穴之外,別無辦法,然而事實上只要離開得了,他們肯定早就做了。
所以康加採取了目前唯一可行的對策。他早已熟悉島上西部聖巴蘇羅摩角附近的地區,這一帶還有其他的山洞可以藏身。情報艦雖然開走了,不久還要裝載一批工人來開始動工,所以他一天也不耽擱,急急忙忙把足夠一年食用的東西都親自搬到那邊去,他相信,離開聖劍恩角那樣遠的地方,決不會有被人發覺的危險。
可是他沒有來得及把兩處山洞裡的東西完全搬光;只能勉強搬去大部分的糧食、罐頭、飲料、鋪蓋和衣服,還有一點珍貴的物品;就這樣用石頭和幹海草把原來的山洞堵起,其餘的他都丟下來。
這羣亡命之徒走了之後五天,聖費號在一天清早又在愛爾高灣口外出現了,重又在上次那條小河裡下了旋。工人和材料全都運上岸,地點一經選定,建築工程就從此開始了。
康加和他的徒黨就這樣逼得往聖已蘇羅摩角暫避。他們從一條由融雪匯成的溪澗裡獲得必需的淡水。打魚和少量的狩獵使他們節省了離開愛爾高灣之前運去的糧食。
可是康加、卡剛特和餘下的徒黨全都下了狠心,只等着燈塔完工,聖費號離開,決不等待它三個月後再回來,把接濟品載來。
正如我們料想得到的,康加和卡剛特對於愛爾高灣那邊的情況一直都摸得很清楚,他們沒有費什麼工夫就能從工程進行的速度估計它幾時完工。這時候,康加就蓄意實行一個他盤算已久的策略。既然愛爾高灣現在有了一座燈塔,那就說不定有什麼船隻會開到灣裡來;他可以襲擊這條船,把全部船員殺死,把船劫下。
到了12月,燈塔眼看就要完成了。那時候,這些燈塔人員就會孤零零地留下來;只要燈塔射出它的第一道燈光,康加就會得到消息。
由於這個緣故,所以在最後幾個星期中,盜衆裡面經常總有一個人跑到那些峰頂上面去眺望;雖則中間有七八英里的距離,燈塔卻遠遠望得見;康加命令他們,只要燈塔一亮,就立刻回去報信。
在12月9日那大晚上,把消息送到聖巴蘇羅摩角的就是卡剛特本人。
又是幾天過去,就在這下面一個星期的開頭,卡剛特在巴萊港附近打獵,一槍打傷了一隻駱鹿,駱鹿溜走了,逃到櫸樹林附近那片岩石邊,就在毛理斯看見的地方倒斃。從那一天起,法司奎士和他的夥伴才知道自己並不是島上唯一的居民,因此在愛爾高灣附近更加嚴密防備起來。
那一天康加決定離開聖巴蘇羅摩角,回桑裘安角去。盜黨決定把洞裡儲存的食糧都留下來,只攜帶三四天路上的口糧,決心要把燈塔那邊儲存的糧食奪了過來,這時已是12月22日。
他們在破曉起身,穿過島中心一條熟悉的山路,這樣第一天就可以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
康加建議第一天夜晚稍稍休息,第二天不等太陽出來就動身,同樣走三分之一的路。第三天也同樣走法,這樣就可以指望在傍晚時分抵達愛爾高灣。
康加預計很便當就可以使自己成爲燈塔的主人。以後就可以有充裕的時間把他儲存在聖已蘇羅摩角的全部物品運回來,仍舊放在愛爾高灣進口的山洞裡。
這就是這個陰險海盜的全部打算。在這一點上,毫無疑問他是會得手的。可是得手之後,事情是不是還那樣順利,那就不敢說了。
當然,這是因爲以後的事情不是他操縱得了的。以後,一定要等候有條船開進愛爾高灣來。聖費號回去之後,會將這處停泊的港口向航海界宣傳。那時候大家知道灣裡從此有了燈塔放光,一條船,尤其是一條中號的船就寧可開到愛爾高灣來避風,而不願意越過波濤驚險的海峽了。
康加打定主意,只要有這樣一條船開來,他非弄到手不可。這樣他就有機會逃往太平洋那邊去,他犯的那許多罪行,從此就不會受到法律的制裁了。
可是這一切,必須在信報艦預定回來接濟的日期前做掉。到信報艦回來時,如果他們還沒有離開的話,康加和他的徒黨就被迫又要回聖巴蘇羅摩角去了。
那樣的話,他們的處境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安寧了。當拉法雅艦長髮現三個燈塔人員失蹤後,他毫不遲疑就會斷定燈塔人員已經被人擄去或者殺害。他就會率領一批人在島上進行搜索。非要把島上從頭到尾全部搜索過之後,聖費號決不會離開。匪衆有什麼法子逃避搜捕呢?而且如果日子久了,他們又怎樣活下去呢?如果有必要,阿根廷政府還會派遣別的船隻前來。就算原加有法子弄到一條當地的小船——這個機會也不大可能——海面上也會有人嚴密監守着,決不會逃得過海峽,潛往火地島去藏身。所以當目前還來得及的時候,這些海盜離開得了島上與否,那就要看老天的慈悲了。
在20日的傍晚,康加和卡剛特沿着聖已蘇羅摩角的盡頭走着,學着水手的派頭談着話,打量着天空和海面。
天氣相當的好,天邊還有烏雲升起。東北風很大。
這時正是晚上六點半鐘。康加跟他的徒黨正預備回到他們的老窩去,這時卡剛特開口了:
“我們把所有儲存的東西都留在聖巴蘇羅摩角,大家是不是都瞭解了?”
“是的,”康加口答,“事後再搬要便當得多——等我們在那邊做了主人,再……”
康加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眼光移向大海那一邊,就打斷了自己的話頭,說:
“卡剛特,你看!你看那邊!那邊——從角地那邊望過去。”
卡剛特依照他指點的方向把海面打量了一下。
“哦?”他說,“一點沒有錯,是一條船啊!”
“看它的樣子,是向島上開來呢,”康加說下去,“而且扯的是滿帆,因爲它正碰上頂風。”
就是這樣,一條張了滿帆的船正在左閃右閃,離聖巴蘇羅摩角只有一兩海里路光景。
這船雖然碰上頂風,卻能逐漸向前移動,顯然地在天黑以前,它要開進拉美爾海峽裡來。
“是一條二桅船呢,”卡剛特說。
“是啊,一條一百五十噸到兩百噸的二桅船,”康加回答。
看得出這條船是打算向海峽開來,而不願意繞過聖巴蘇羅摩角。唯一的問題是它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是不是到得了。如果風息下來,它會不會被海水衝過來觸到礁石呢?
全部盜黨都集合到聖巴蘇羅摩角的盡頭來。
看見一條船像這樣靠近司達登島,在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樣的船,被他們用移動的燈火引誘來撞上礁石的,已經有好幾只了。
這時就有人提出照老方法來一下。
“不行,”康加說,“這條二桅船決不能讓它沉掉。它這時碰上頂風,又碰上逆潮;今天晚上又沒有月亮。它決計進不了海峽。明天我們還會看見它在聖巴蘇羅摩角外面,那時候我們再想一條妙計。”
一小時後,那條船就消失在周圍的濃密黑暗裡,海上連一點燈光都望不見。
夜裡風變了方向,轉爲西南風。
第二天一清早,康加和他的徒黨跑到海邊上來時,望見那條船已經在聖巴蘇羅摩角下面的礁石上擱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