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玄不玄乎
我的話還是起到一定作用的。那委託人最終保證,整個過程之中,只有兩次是必須要給錢的。既然姐姐已經跟人家都談好了,那麼我自不能太過分。在對方已經妥協了情況之下,我再次強調,每一次每人只給五元錢,給了之後,就不能再要。委託人在認爲我也已經妥協了情況下,也就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下午,就開始陸續有親朋好友過來了。這樣的大事,自然少不了禮尚往來,因此,每個前來的親朋都是帶着禮金而來的。雖然我們這裡有“紅事不開頭,白事不收尾”的說法,但親朋們在來了之後,並未急於登記禮金。因爲,起初的時候,我們還沒能安排好賬房先生,就是他們想登記,也找不着地兒。
按照慣例,我自然還是一直守候在父親身旁。每當有親朋過來,其實不管有沒有地方登記,都不會影響到他們對父親的祭拜。祭拜,也是每個到來的親朋好友第一個要做的事情。只要有人祭拜,我就都要下禮,並在罈子內點燃黃紙。來的人越是多,我就越是走不開。因此,自父親安然地閉上雙目之後,陪伴在父親身旁時間最長的就屬我了。
下午,自第一位親朋過來,我就注意到了沒安排賬房先生的問題。一來,我的職責就是寸步不離的守候在父親身側,因此根本就沒辦法走開;二來,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找誰來擔任賬房才比較合適。我雖然一直在盤算着如何解決賬房的問題,但由於這兩方面的障礙,所以一直沒能找到解決之法。
接近傍晚時分,我們家已經聚集了不少前來奔喪的親朋好友。其中,有一位是母親的姨弟(對姨娘家比自己年齡小的兒子的稱謂),他在跪拜之後,就坐到我的身旁,有一句沒一句的跟我閒聊了起來。
聊着聊着,就聽到“啪”的一聲。原來是放在冰棺之前的活魚從水罐裡蹦了出來。那時,我正在點黃紙,因此母親的姨弟就上前一步,將那條正四處亂蹦的鯽魚給逮起來再次放到水罐之內。這個條鯽魚就是在供奉整豬整羊的時候給放到冰棺之前的。既然是活魚,那就不是用來供奉的。
當然,按照我們這裡的風俗,即便是不供奉整豬整羊,那這條活着的鯽魚也是必須要有的。當時,我們並未準備活魚,在即將開始供奉之時,還是我家後面的一位非常熱心的老大爺臨時爲我們抓的。農村,雖然經濟落後,但卻民風淳樸,熱心幫助別人的大有人在,而且這樣的幫助往往都是不圖任何回報的。所以,我很多時候都有這樣的感覺,住在物質生活富裕但卻爲人冰冷的高樓大廈裡面的城裡人,未必就會比我們村裡的人生活得溫馨。
最讓我感動的就是,在母親給魚錢的時候,那位老大爺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收。老大爺說,這條魚他自己都沒花錢(老大爺不知道的是,這樣的野生鯽魚在城裡菜場上的價格可遠比人工飼養的鯽魚高得多了),又怎麼好要我們家的錢呢?後來,在母親強調這種事(白事)是必須要收紅包的情況下,老大爺才萬般不願地取了五角錢。
活魚的具體作用,我並未深入考察。在我的理解之中,它似乎是用來寄託靈魂的。因爲,最終,這條鯽魚並沒有被放生,而是在父親落葬的時候,被安放到了木棺之下。這條魚,就成爲了爲現代文明社會中的一個非常不幸的活祭品。不過,我覺得,當時擡棺材的人這麼做,似乎並不是將它看成祭品的。從他們小心翼翼、生怕將鯽魚弄死的謹慎模樣,我就能察覺到其中定然含有深意。也許,我的理解是錯誤的。在封建迷信思想中,人死之後,靈魂就會脫體而出。而在引魂燈的指引之下,最終,有些迷失的靈魂會找到回家的路。靈魂,是需要寄體的。否則,就會出現這樣那樣意想不到的問題。所以,在落葬之前,人們纔會在靈位之前放上一條活魚。當死者的靈魂歸來之際,就會在肉身的吸引之下暫時依附到活魚身上。當然,離體的靈魂是不能再次回到生機斷絕的原本肉身裡面去的。否則,那還不屍變了啊!然後,寄生於活魚身上的靈魂自會一直盤繞在肉身之旁而不肯離去。當落葬之時,人們就會將帶着死者靈魂的活魚連同水罐一同放於墓穴之中。切忌,在整個過程之中,魚是絕不能死的。否則,靈魂失去了寄託,必然會遊離而去,到時候無法再次與肉身會聚的靈魂就很可能會成爲遊魂野鬼。
似乎有些玄乎了,可是,封建迷信思想很多本就是些玄乎的不切實際的東西。我並不是相信封建迷信,而是基於封建迷信思想,對這一現象做出一定的個人理解。
還別說,當時那條魚彷彿真就被父親的靈魂給附體了。從上午供奉之後,一直到現在,這條鯽魚基本就沒怎麼鬧騰過。但,就從母親的姨弟到來之後,它就如同轉性了一般,開始折騰個沒完沒了。
最初,鯽魚是從水罐蹦到桌面上的,但這只不過是個開始而已。在母親的姨弟將鯽魚放到水罐之內,跟我有一搭沒一搭還未曾聊到幾句,那條鯽魚就又蹦了出來。造成嚴重後果的有兩次,一次是蹦到盛油的瓦罐裡(引魂燈需要不時地添加燈油,因此爲了方便,我們就將裝有油的瓦罐給直接端了過來),將供桌上給濺得到處都是油。當然,我們首先要處理的可不是濺出的油花,而是造成“嚴重破壞”的罪魁禍首——魚。趕緊地將魚拿到井邊,用清水將其沖洗乾淨,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將其再次投放到水罐之中。因爲,此時此刻,它可是萬萬死不得的啊!最後一次是,鯽魚猛然間蹦起老高,然後居然一下子就掉到了焚燒黃紙的罈子之內。這一次,可將我們嚇得夠嗆。幸好,當然我沒有燃燒黃紙,否則,這位就會直接變成烤魚了。在及時的搶救之下,這條鬧騰的鯽魚居然又奇蹟般地生存了下來。
鯽魚的鬧騰,彷彿就是父親在不斷地提醒一般,最後,我終於領悟,自己面前這個與自己閒聊的人,不恰好就是賬房先生的最佳人選嗎!因爲,母親的姨弟是位即將退休的小學教師,對他來說,當一回賬房,不過是小菜一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