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一種解脫
在知道父親過世之後,老婆和姐姐即刻着手安排孩子的事情。畢竟,自己的爺爺、自己的外公過世,孩子們也是要回老家去的。先是讓孩子們抓緊時間做作業。我原打算讓堂哥開車過來接他們回去的。但,堂哥說他得先將家裡的事情安排妥當了纔有空,讓孩子們最好先等上一段時間。
在人家的精心佈局之下,我們將高額車資談妥之後,人家也就立刻行動了起來。作爲眼線的那兩人找來推車,在他們的協助之下,我們將父親搬到推車之上,然後將整理好的一切物事大包小包地帶上。母親、姐夫和我懷着別樣的心情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將父親推到車上之後,母親和姐夫就坐到了前面,而我則執意留在了父親身邊。也許,有人會問:“你怕不怕?”
“不怕!”我聽後,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回答。當然,不是因爲我膽大,而是因爲躺在我身邊的是自己的父親。那是與我關係最親的親人,血濃於水,不管父親變成何種模樣,我對他所擁有的就只是濃濃的親情。已經天人永隔,面對着父親,我心中可謂五味雜陳,有難以置信,有深深地思念,也有濃濃的悲傷,但就唯獨沒有恐懼。
我曾經看到過這樣的研究結果,據說人死亡之後,意識並不會立即消失。從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開始,就只能被動地感受外界的東西。也就是說,在一定的時間之內,你說的話,死者可能還可以聽到,只是,他(她)已經無法跟你溝通交流罷了。我只想在父親的意識未完全消散之前,再靜靜地陪他最後一程。
車廂內一片寂靜,藉着婆娑的燈光(路燈發出的光亮),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詳着父親。在父親斷氣的那一刻,他那如同離水的魚兒般張開的嘴巴就已經慢慢地閉合了。此時的父親,看上去非常安詳,就如同靜靜地睡着了一般。
回想起父親自手術以來的這段生活,如此安詳的神情好像就從未出現過。那麼恐怖地兩道刀疤,一直困擾着父親。手術之後,父親一直在與刀疤處所傳來的疼痛抗爭着。父親是頑強的,在住院期間,我就從沒看到過有誰能夠如同父親那般強忍着身上不斷傳來的劇痛而絕不“哼哼”哪怕一聲。
在住院的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之內,對父親頑強意志表示佩服的,可不僅僅是我們這些親人們。只要與父親接觸過的,就沒有誰不對父親的頑強意志讚不絕口。衆人的誇讚,雖然給父親帶來了精神上的愉悅,但父親身體上的疼痛卻不會因此而有絲毫減弱。我知道,那時的父親無時無刻不在忍受着那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父親意志的堅強,是沒人會懷疑的。但父親之所以能夠一聲不吭地堅持下來,最主要的還是因爲希望。那時候的父親,認爲食道癌手術只不過是個小手術,以現在科技的發達程度,這個小手術幾乎十有八九會成功。在父親看來,只要自己能夠熬過那最最痛苦的時刻,隨着自己身體的漸漸康復,那鑽心的劇痛勢必會不斷減弱。
只是,父親不知道的是,食道癌手術可不是小手術,而且失敗的機率要遠大於成功。況且,成功的絕大部分還都是早期的,是腫瘤相對較小的那些人。當然,我們也是在父親手術之後,才漸漸知道這些的。父親的食道癌已經到了中晚期,而且腫瘤非常大。正是由於有成功的可能,我纔會決定讓父親手術的。畢竟如果手術的話,那麼還有一絲希望;反之,如果不手術的話,那麼父親死亡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爲了父親,那時,我不得不選擇賭一把。
可惜,最終結果證明,我這個從不參與賭博的人賭輸了。爲了不給父親造成心理負擔,我們有很多東西都瞞着他。父親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期盼着刀疤傳來的疼痛會漸趨減弱的時候,他已經被初步查出食道癌復發了。也就是說,父親已經幾乎完全失去了擺脫疼痛折磨的希望。
原本期望中會不斷減輕的疼痛,卻反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變得越發的疼痛了起來,這樣的結果對父親心理承受的衝擊的程度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想象的。但,即便是是這樣,父親依然在一聲不吭地頑強忍受着。
本來,我們是打算爲父親弄些麻藥以減輕父親後期疼痛的。但,考慮到麻藥的出現很可能會給父親的心理造成強烈的衝擊,因此我們決定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不讓父親看到麻藥的字樣。但,誰會想到,父親會走得如此倉促呢?居然一點也沒出現過臥牀不起的跡象。就是最後一次小便,父親也是堅持自己到衛生間去解決的。所以,自始至終,父親就只偶爾吃了幾粒止疼片。
有人說,到最後,如果沒有麻藥,那麼癌症病人會疼得滿地打滾。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我清楚,沒用麻藥的父親,就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想到這裡,對於父親那堅忍不拔的意志力,我再次情不自禁地生出敬佩之情。
癌症復發之後,癌細胞就在不斷地擴散。慢慢地,除了刀疤之外,其它地方也變得疼痛了起來。其中,最最明顯的就是脊椎。據鎮上醫院的醫生所說,那是因爲癌細胞擴散到脊椎所致。因此,後期,父親只要坐的時間稍許長一些,就會大呼“腰疼”!
刀疤越來越疼了,“腰”也越來越疼,到最後幾乎演變到全身各處無處不疼。但,即便是這樣,父親也只不過就“哼哼”兩句。直到最後那幾天,我們才聽到了父親的“哼哼”聲。雖然“哼哼”得很輕微,但在我們聽到之時,父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其實,我最討厭別人哼哼的,只是,現在我身上實在疼得厲害,非得‘哼哼’兩句才感覺舒服一點!”
聽到父親的解釋之後,我感覺自己的眼睛都有些溼潤了。從父親前後矛盾的解釋中,我知道父親身上的疼痛已經快要超過他所能忍受的極限了。自手術以來,父親就無時無刻不生活在痛苦之中。
我再次看了看父親臉上的安詳。也許,這對父親來說算是一種解脫吧。畢竟,只有這樣,父親才能真正從痛苦中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