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烈酒封喉

一場雨後, 三月陽光燦爛,李景瓏出得酒肆來,衆人分了兩隊, 莫日根、陸許與裘永思、阿泰依舊往昭陵去, 李景瓏則與鴻俊、阿史那瓊前往乾陵, 說畢更叫過阿泰, 低聲吩咐一番。

裘永思剛回長安還未喘息片刻便執意要跟着, 李景瓏便不勉強,說道:“大夥兒辛苦些,事兒完了以後好好玩一場。”

“你還欠大夥兒一場啊。”裘永思扔給李景瓏一件東西, 李景瓏擡手接了,說:“忘不了, 出發!”

於是衆人如同踏青般, 紛紛上馬, 各出長安城去。

鴻俊本以爲李景瓏會與自己單獨行動,沒想到卻帶上了阿史那瓊, 自己尚是首次與阿史那瓊一起出任務,不由得對他充滿好奇心。

先前兩人唯一一次聯手,乃是對付跑得飛快的陸許,回來後阿史那瓊似乎受到了阿泰的警告,便不常來招惹鴻俊。這時他對阿史那瓊則充滿了好奇, 而李景瓏在外人面前, 從來都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乾陵位於長安正北面梁山, 距離皇城甚近, 此處與昭陵不同, 自中宗李顯以後,李隆基對武曌憎惡明顯, 只派了五十人在此處衛陵。昨夜鬧鬼死了一半,頓時所有人驚惶不已,只想儘快逃回長安。奈何六軍下了死命令,誰敢逃就砍誰的腦袋,饒是如此,乾陵入口千步內仍無人敢靠近。

守陵衛原歸六軍統管,久而久之,漸成獨立編制,既不打仗也不隨天子出行,便轉到禮部,唯每年天子帶領百官祭祀時方裝模作樣地忙個幾回,這年頭連當兵都不一定出外打仗,誰能想到守個陵能把小命也給送掉?

李景瓏抵達時,衆陵衛已是一副大難臨頭、瑟瑟發抖的模樣,既不讓跑,又不敢靠近,陵墓前校場上躺着二十五具以白布蒙着的屍體,一名大理寺丞與案員正看着。

“驅魔司的人來了!”

“李景瓏!是李景瓏!”

陵衛握佛珠的握佛珠,磨玉的磨玉,燒香的燒香,一見李景瓏,馬上如同見了救星,恨不得馬上將李景瓏塞到墓裡去。滿長安城從來便喜歡嘲他不務正業,遊手好閒,信什麼鬼神之說,現在一見他,反而生出了由衷崇拜。未覺恐懼之時,素來不信這個邪,一旦信了,李景瓏所行便成了正業,抓鬼還儼然成了一門手藝活。

“雅丹侯。”

大理寺丞親自迎了出來,朝李景瓏行禮,又朝鴻俊與阿史那瓊一抱拳。

“程……程……”鴻俊想起黃庸所言。

“程筱。”那少年人寺丞答道。

程筱不過十七八歲,看那模樣,竟只比鴻俊大了少許,一副稚嫩少年郎打扮,雖也是明朗少年,較之鴻俊,在氣質上卻被頃刻間比了下去。

“喲,你來大理寺了?”李景瓏隨口道。

鴻俊見兩人打招呼,居然還認得,李景瓏又朝鴻俊說:“程筱從前在神武軍,乃是心細如髮的神探。”

“不敢。” 程筱笑着說,“還未恭喜長史封侯。”

十八歲能當上寺丞,想必頗有點兒本領,鴻俊想起那日黃庸通知他們時,也談到了程筱進過昭陵,只是自己與陸許匆匆進,匆匆出,雙方並未遇上。

是吧,大家都很聰明,只有我笨——鴻俊心想,曾經的秦伍,現在的程筱,這些少年人,似乎都與李景瓏很熟嘛。

阿史那瓊感覺到了,朝鴻俊擠擠眼,鴻俊心道你們這些人怎麼一個兩個都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只得假裝沒看見。

“說情況吧。”李景瓏道。

“十三日夜。”程筱認真道,“昭陵當值陵衛一隊五人,巡夜時據說被厲鬼所殺……”

鴻俊走到屍體前,一排排屍體尚未收斂,從昨夜擺到現在,令陵前校場上陰風陣陣。

“……當夜瘋了一個,死了四個。我與衙役到昭陵勘察,發現血跡。延續到昭陵大門,便被斷龍石阻住,可想而知,當時斷龍石是開啓的。”

鴻俊心想和我查出來的差不多。

“可是斷龍石上有一攤血。”鴻俊說,“是撞上去的?”

程筱與李景瓏朝鴻俊望來,程筱說:“推斷是有一個人,逃跑時撞上了斷龍石,脖子被折斷成兩半,噴得滿地是血,再是斷龍石打開,被拖了進去。”

鴻俊單膝跪地,揭開蒙着屍體的白布,一陣極其噁心的氣味撲鼻而來,差點就讓鴻俊吐了。

“我們升起斷龍石後,在墓室正中央發現了一具屍體。”

“嚇瘋的人呢?”李景瓏問。

“死了。”程筱說,“被嚇死的,根據現場線索還原,我猜測,是那瘋子與一名同伴聽見異響,於是兩人入內查勘,兩人同時逃出。一人被截頸而死,另一人被嚇瘋……”

阿史那瓊聽了個開頭,便猜到後面:“後來妖怪追出,將另外三人一齊殺了,再將瘋子抓了進去。”

“妖怪……好吧。”程筱答道,“也許如此。”

“你去查探時,在墓室裡發現了什麼?”李景瓏問道。

“什麼也沒有。”程筱答道,“僅那瘋子屍體。”

李景瓏與鴻俊對視一眼,鴻俊察覺異常,什麼都沒有?不是明明有獬獄麼?程筱進去以後墓室是空的,他帶出屍體,再關上了門,離開墓室。最終自己走了進去,卻與陸許在其中發現了獬獄?!

鴻俊要開口問,李景瓏卻一個眼神制止住。

“這兒的情況則是,我比你們先到一個時辰,天剛亮時出的大理寺,匆忙就過來了。”

鴻俊見屍體滿臉黑紫,如中了某種奇怪的毒,散發出的味道令人聞之慾嘔,阿史那瓊則躬身蹲在他身邊,掏出飛刀,輕輕戳在了那屍體上。

鴻俊皺眉,阿史那瓊卻擺手示意不妨,隨手遞給他一個香囊。李景瓏馬上注意到了,說:“鴻俊,你來我這。”

鴻俊應了聲,卻不過去,跟着阿史那瓊查過二十五具屍體,程筱又說:“昨夜這二十五人全部在場,脖子被盡數扭斷,但更像中了某種奇毒……不用檢測了,我已用過銀針,測不出來。”

“銀針只能用來測最常見的鳩砒。”鴻俊說,“有些花草,毒死人以後查不出的。”

“不是尋常毒|藥。”阿史那瓊說。

李景瓏道:“所以,墓裡沒有異常,也沒有開過門。”

“沒有。”程筱沉吟道,“較之昭陵更爲棘手,我們沒有目擊者。”

昭陵出事後,餘下諸陵統統加派了人手,現在想必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還得去昭陵看一眼。”程筱說,“對比犯案細節。”

“已派出驅魔司的弟兄們出去了。”李景瓏答道,徑直朝鴻俊走去,兩人看着躺在地上,白布揭開後的屍體。

“都是些小孩兒。”李景瓏說,“像什麼妖動的手腳?”

程筱掏出手套戴上,鴻俊想起李景瓏也有這手套,李景瓏雲淡風輕地說:“練得不錯。”

“都是你教的。”程筱客客氣氣地說。

“妖?”程筱朝李景瓏問道。

“你現在還不相信世間有妖怪?”李景瓏隨口道。

程筱預備開始驗屍,又認真道:“侯爺,恕我直言,我還是不大相信世間有多少妖魔鬼怪,除非我親眼……”

鴻俊遲疑片刻,拍拍背後鯉魚妖,說:“趙子龍,下來查案了。”

鯉魚妖一直在背後聽着,只不說話,此刻突然來了個空翻出場,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立在地上,手中抓着離魂花粉囊。左右看看,說:“我來!”

程筱:“…………………………”

那衙役駭得大叫起來,程筱卻勉強保持了鎮定,李景瓏說:“現在信了?”

鯉魚妖靠近前去,捋了下脣邊的須,說:“氣味聞起來怪怪的。”

程筱直直盯着鯉魚,末了帶着驚懼點頭。

阿史那瓊說:“二十五具屍體上,帶有相同的氣味。”

“聞得出來麼?”鴻俊朝鯉魚妖問。

魚的嗅覺在水中極其靈敏,但離水上了陸地後便不大行了,李景瓏靈機一動,說:“到這兒來。”

他在陵衛住宿處外打了一桶水,讓鯉魚妖浸入水中,再將一具屍體的頭盔放了進去。頭盔剛入水,鯉魚妖便“嘩啦”一聲,頂着那頭盔冒出頭來,說:“酒!”

“喝……喝酒是軍中常態。”程筱第一次與一條鯉魚對話,很明顯,他的內心活動波浪滔天,已是勉強維持鎮定,一時腦海空白,甚至快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酒。”阿史那瓊卻道,“喝酒喝死的人,身上都有這氣味。”

“什麼?”程筱震驚道。

二十五人能喝酒喝死,那得喝下去多少酒?

鴻俊極少喝酒,但他相信鯉魚妖的判斷,鯉魚妖抱着頭盔,啪嗒啪嗒地過去,又在屍體上挨個聞了一次,看得鴻俊有點毛骨悚然,但對鯉魚妖來說,聞人的屍體就像人類聞死去的魚蝦蟹新不新鮮般尋常,最後它說:“喝酒喝死的。”

程筱已是一臉懵懂。

李景瓏沉聲道:“你沒學到家,是酒。”

李景瓏與阿史那瓊對視,鴻俊則朝陵衛所住的房屋走去。地面一片散亂,酒氣卻很淡很淡,幾乎聞不出來。

阿史那瓊聞過杯子,說:“烈酒。”

昨夜守陵之時,想必陵衛或多或少都喝了酒,然則喝酒喝死的情況,尚是第一次見,李景瓏來到乾陵入口處,自發打頭陣。

“你回去罷。”李景瓏朝程筱說道。

程筱不願離開,只吩咐那衙役在外等候,跟隨李景瓏進了乾陵。

乾陵外有一丈許高的鐵門,封住了入口,更有鐵鏈與沉甸甸的大鎖,鴻俊正要出飛刀時,程筱忙道:“我去借鑰匙。”

阿史那瓊示意不必,將手中飛刀插入鎖孔,來回幾下,只聽鎖中發出連續的聲響,最後“咔嚓”一聲開了。

乾陵中黑漆漆的,甬道里頭吹出隱隱約約的風,風裡帶着先前醉死的屍體上那股氣味,且越往裡走越明顯,鴻俊低聲問:“點燈麼?”

“不。”李景瓏答道,“什麼都不用做。”

他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裡頭嗡嗡作響,三隻螢火蟲飛起,往黑暗甬道內飛去。

這麼多人,又有李景瓏在,鴻俊已不像先前疑神疑鬼,卻仍忍不住靠近了李景瓏。李景瓏自覺地擋在他的身前。

“要麼你先出去?”李景瓏問。

“不。”鴻俊答道。

程筱帶着詫異的眼神回頭看了鴻俊一眼,在那光芒下,鴻俊略覺奇怪,問:“怎麼了?”

程筱沒有回答,衆人沿着那甬道進了大廳內,鴻俊捏了一把汗,十分緊張。墓中地宮方位錯綜複雜,如同一個地底的巨大迷宮。

乾陵仿長安城格局建造,外爲外城,內如皇城,更有大量執戟的鐵鑄鎮墓衛兵形態屹立兩側。其中三彩、殉葬品不計其數。

天子祭祀之地通常只到此處,再上去還有一扇門,門後便是李治與武則天的棺室。

“繼續開?”阿史那瓊問。

聲音在此處尤其突兀,李景瓏忙擡手阻住,朝頭上看,墓中高處有一通風孔,李景瓏便朝鯉魚妖說:“趙子龍,麻煩你進去看看。”

鴻俊將鯉魚妖扔上去,鯉魚妖扒住墓穴邊緣,擺擺尾巴鑽了進去,衆人則在外等着。

“什麼也沒有。”鯉魚妖答道,“只有兩具棺材,裡頭卻有好大的酒味兒。”

李景瓏一瞥正中墓穴大門,沉聲道:“走。”

程筱還要再說,李景瓏卻示意不必多言,衆人出得墓外,李景瓏朝程筱道:“你且回大理寺,現在驅魔司接管此案,讓黃大人不必再費心思,免得枉送了衙役性命。”

“可是……”程筱似乎頗爲難。

“沒有什麼可是。”李景瓏認真道,又示意那遠處衙役,朝鯉魚妖使了個眼色。鯉魚妖便過去,不多時,且聽衙役打了個噴嚏,鯉魚妖又快速奔回。

程筱打量李景瓏,末了只得作罷,李景瓏又朝外頭陵衛吩咐,將死者屍體送回長安,交大理寺停屍下葬,阿史那瓊說:“會合?”

“不。”李景瓏道,“回長安,阿史那瓊,你會畫符麼?隨便畫點什麼在外頭。”

阿史那瓊畫了個祆教的武神符號,安了陵衛的心,李景瓏朝他們解釋,接下來不會再鬧鬼了,務必放心,然後便與衆人離開。

三人一魚回了長安,本來已約好在酒肆碰頭,李景瓏卻徑自進了驅魔司,鴻俊正想進廳,卻被李景瓏揪了下衣領。

“換便服。”李景瓏吩咐道。

鴻俊:“???”

鴻俊唯一身麻布衫,李景瓏說了,只得穿上,片刻後三人到得後院,李景瓏便輕手輕腳翻過院牆,到得鄰居家房內。

驅魔司隔壁乃是長安郊田申令府,專管關中平原內,歸長安統轄的耕田批文,平日裡倒也是個清水衙門,唯春、秋兩季稍熱鬧點兒,批批文書,算算丈量。幾名文職平日裡兩袖清風,都在官府內無聊得摳牆皮,三人落地後,李景瓏推開申令府後門,繞道出去。

七拐八繞,三人混在出城百姓中,再次離開長安,李景瓏使錢朝城外百姓租了驢車,朝西北鳳凰山去。

“去哪兒?”鴻俊坐在驢車上,還覺得蠻好玩的,不知李景瓏有何用意。

“躲也無用。”阿史那瓊說,“真要監視咱們,換一身衣服,仍是看得出的。”

“我賭他們看不出。”李景瓏答道,“總要賭一賭的。”

“誰在監視咱們?”鴻俊問。

“獬獄的手下。”李景瓏如是說,“我若是他,一定天天盯着咱們。”

“現在又去哪兒?”鴻俊又問。

“定陵。”李景瓏答道。

定陵乃是中宗李顯之墓,相比較下,顯然李隆基對李顯更爲親近,李顯駕崩後,衆陵墓中也是至爲豪華的。阿史那瓊道:“還有幾個墓?”

“獻陵。”李景瓏答道,“裡頭是高宗;橋陵,內有睿宗。”

李隆基前算上武曌,共有六位,然而武曌與李治合葬,便有五大皇陵。分別爲獻、昭、乾、定、橋,俱位於長安四周的山上。鴻俊大約明白了,李景瓏打算守株待兔。

“五處帝陵。”李景瓏說,“不知爲何,我總覺得全要出事,獬獄既然起了個頭,如今竟是明目張膽,要將咱們引過去。”

“也不盡然。”阿史那瓊答道,“還是那個猜測,萬一獬獄並不聰明呢?”

不多時,三人到了定陵,李景瓏說:“阿史那瓊,你先幫我們開了鎖,再去橋陵,與阿泰會合,這樣就分三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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