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銅盆,潔白的毛巾,俯身注視着銅盆許久,臉上滴瀝的水珠落在盆中蕩起層層漣漪,唐離看着這一個個圓形的水紋漣漪攪碎了自己盆中的倒影,良久之後,輕輕擦拭了一下面容,用麻帶束了那散亂的黑,轉身出了書房的他徑直向小院中的馬廄而去。
牽出那匹九花連錢馬,出了院門,唐離打馬直往相府而去。
長安城內佈局,乃是一個由高到低的梯形佈置,帝京明德門乃是極低處,由此入城,一路上行,待到了城中最高處的龍原,就能見到那輝輝煌煌的宮城殿宇。
而城中坊區設置,也是愈近宮城愈是尊貴,由此呈環形輻射,近明德門處的那些坊區,便類於後世大城市中的貧民區。
毫無疑問,相府所在正是最接近皇城的顯貴坊區,一路打馬而來,堪堪將要穿越朱雀大街邊的那條側道時,遠處皇城中的一片喧鬧之聲傳來,唐離扭頭看去時,就見正有許多士子急切等待着檢驗過所好入皇城,而這其中也有三三兩兩的士子面色灰敗的自城門處走出。
“今早榜了!”,自語了一句後,心中一動的唐離拔馬便要向皇城而去,走了幾步後,才猛然醒悟自己今天沒到過所,沒了這憑信,根本無法進入皇城。
略一沉吟,先壓下心頭急切,他按着原本的安排,往相府而來。
距離相府還有兩箭之地。唐離已能看到李府門前地上散落着許多爆竹屑,只是心下有事地他也無意揣測探究,就此繼續驅馬而行。
“六姑爺來了,六姑爺來了!”,相府門前,也不知是那個下人第一個看清楚了唐離,頓時語帶驚喜的叫喊出聲。邊口中叫喊,邊迭聲催促着燃放爆竹。更有那一等機靈伶俐的,忙不迭跑進府內而去。
堪堪剛到府門前,翻身下馬的唐離就聽一聲爆竹巨響,隨即噼裡啪啦的響聲連貫而起,而那些相府門前的下人們也都滿臉帶笑的向他簇擁過來。
輕拍着微微受驚地愛馬使他安定下來,唐離看着身邊這數十張興奮不已的面孔、翕動地嘴脣,由於爆竹的巨響遮蓋。愣是聽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也不知這相府的門子到底準備了多少爆竹,燃放起來竟是沒完沒了,直到歡天喜地的李騰蛟蹦跳着迎出府來,爆竹的炸響聲才慢慢停歇。
圍着唐離的下人們見六小姐出來,滿臉笑意不減的分開一條道路,任這位相爺地掌上明珠近前。
“恭喜狀元郎,賀喜狀元郎!”,學着那些士子們見禮的模樣。正肅着臉色的李騰蛟一本正經的向唐離拱手爲禮,只是她這副假正經沒能持續多久,不過片刻之後,她便咯咯笑着挽住唐離的臂膀,腳下蹦跳着歡叫道:“唐離,你中狀元了!你中在狀元了。”
“狀元!”。口中喃喃自語了一句,心下驀然一喜的唐離順口問道:“真個榜了?”。
“榜了,榜了!今次進士科開榜二十三人,第一個就是六姑爺您,小的今早隨相爺去皇城上衙時,看的真真地!”,這接話的卻是旁邊的一個小廝,說話之間,他還尤自翹着拇指道:“說起來,六姑爺您可是國朝最年輕的狀元。上午老爺上衙後。就打我回來準備爆竹,這不。可可兒的您就來了!”。
折騰了這大半年,爲的就是能得中進士,今朝一舉遂願,居然還是頭名狀元,唐離心下如何不喜,確認了這個消息後,他地臉上也不由得露出笑意來。
見他一笑,衆人更是湊趣兒,連筐子吉祥好話說來,唐離畢竟不想被人看作得意忘形,遂矜持着拱手相謝。
“我昨天就知道這消息了,只是爹爹不讓對你說!”,分開那些唧唧喳喳說着吉利話的下人們,李騰蛟邊拉着唐離向裡走,邊低聲說道。
李林甫插手此事本在料中,唐離聞言並不吃驚,再者,他畢竟與同時代的這些士子們不同,剛纔初聞喜訊的喜悅過後,他便想到此來的目的,乃側身對李騰蛟道:“你爹爹不在府內?”。
“爹爹每日上衙,走的早”,說話間,滿臉笑意的李騰蛟扭頭對唐離道:“今天張榜,過兩天就是曲江賜宴了,那裡熱鬧的很,你帶我去玩兒啊!”。
看着李騰蛟言笑晏晏的笑臉,唐離卻無心與她說這些,拉着她地手走到旁邊地花缸處,面做正色道:“騰蛟,昨天我們訂婚的事兒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哇!娘和唐姨娘說這事兒地時候,我就在旁邊呢!”,見唐離面色肅然,李騰蛟也收起了嬉笑,誰知他鄭而重之問到的卻是這個問題,小丫頭一愣後,隨即不以爲意的答道。
“知道!那你是怎麼想的?”。
“成親就成親,成親時多熱鬧呀!再說,成親後我們天天住在一起,去那兒玩兒都方便,也不用象現在這樣天天來回跑!爹說你好,娘說你好,玉真觀主也說你好,還有這些下人們都說你好,大姐、二姐……她們都成親了,我也要成親的!恩,恩,我自己也覺得你好,那就跟你成親吧!”,說這話時,小丫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正在兩人說話的當口兒,卻見適才接話的那個家人遠遠走了過來道:“六姑爺,宮裡來了個小公公,正四處找您吶!”。
“小公公!”,雖然心下詫異爲什麼會有小太監來找自己,但唐離腳下卻是不慢,向李騰蛟說了句:“我去看看,回來再聊”後,邊隨着那家人向門房處走去。
說來,這位小公公找了唐離一早晨,本是一肚子無名火,只是到了相府後,才知道這位新科狀元乃是輔愛婿,當下也只能將一肚子火氣都咽回去,隔着門見了唐離,他已是放下手中茶盞,搶先一步起身迎上前去道:“好我的狀元爺,陛下等着見您哪!咱這就趕緊走吧!”。
“陛下要見我?”,拱手還了一禮,突然聽到這話,唐離還真是沒想到。
“要說每歲進士科張榜的地界兒都是在宮城之外,好幾千人擁在那兒,有的哭、有的笑,鬧出多大動靜?今日個兒一早,陛下早朝的時候許是也聽見了這響動,一時來了興致,就說早朝後要見見今科狀元郎,小的領旨之後,先去了禮部,後又去了狀元爺府上,再一路尋到這裡,總算是找到正主兒了,咱們這就快走吧!看功夫,離散朝時間也就差不多了”,口中麻溜兒的說着話,那小公公已下了門房,向他來時的坐騎走去。
一路向北直到皇城,二人下了馬,復又疾步繼續往宮城而來,那小公公只略一打聽,頓時口中叫苦道:“壞事了!早朝已經散了,只盼今天大家能心情好,要不你我都得遭殃”,口中說着話,他的腳步一的快了。
如同宋朝對皇帝的稱呼爲“官家”,唐朝宮中,太監宮女平日裡稱呼陛下多是用“大家”。
由北轉南,腳下生風的小太監徑直領着唐離往興慶宮而來。
興慶宮原是當今陛下未登基時的舊宅,後更改造擴建,成就瞭如今的宮城三宮之一,自此宮改造完畢,當今陛下便棄置了大明宮,而改此地爲寢宮,其間設置自然非同尋常。
只是此時的唐離卻無心觀賞,一路跟着那小公公到了花萼相輝樓,在樓前等待不片刻功夫,就見裡間又自出來一個宦官傳進。
略整了整身上衣衫,長吁出一口氣的唐離挺直了腰肩,隨着那黃門宦官入樓而去。
踩着厚厚的旃檀,靜寂無聲的上了二樓,二人來到一間雕花朱漆門前後,那宦官示意唐離在門前稍等,便顧自先進去了。
“小心行禮,注意着莫要君前失儀”,不片刻功夫,那宦官重又出了門前,小聲對唐離吩咐了一句後,便領着他向內行去。
“山南拔解貢生唐離,參見我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來呀!給新狀元賜座”,這是一個清朗中帶着三分不經心的聲音,站起身來的唐離平視看去,先見到的是一隻全身雪白的波斯貓,此刻這隻貓兒正舒服的蜷曲着,用一雙碧油油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自己。
順着貓兒向上看去,這位大唐帝國的統治者玄宗皇帝雖然年近六旬,但黑玉面,觀之不過中年,此時,身材胖瘦適中的他於一張長榻上隨意而坐,一隻手輕輕的捋着懷中貓兒的毛,看來着實安閒適意的緊。
注目看去時,不防正碰上玄宗皇帝饒有興趣看向他的目光,眼神兒沒做半分避讓,幾乎是下意識之間,唐離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行了個後世最常見的注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