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連施兩個眼色,李騰蛟終於還是將這句話給喊了出來,謫仙樓雅閣中的翟琰回頭看了看一臉苦笑,正揉着鼻子的唐離,忍了片刻後,表情古怪的他終於大笑出聲,便是一邊的王縉,也是面有戚色稍斂,露出絲絲笑意。
既然被這丫頭指名道姓的給喊了出來,面對雅閣外的一片靜寂,脣角苦笑不減的唐離剛起得身來,卻聽旁邊的王縉低聲道:“看此女剛纔行事及此時神情形容,前幾日‘首輔愛婿’的傳言只怕非是空穴來風,但滎陽鄭氏之事……總之,阿離你要善自把持纔是!”,見唐離聞言詫異回頭,他又低聲續了一句道:“前幾日子文兄有書信到。”
扭頭看了一眼,唐離隨即明白過來,這王縉之母乃是出身當世第一大族的博陵崔氏,百年來崔、盧、李、鄭四家頻繁聯姻,其間關係之深厚自不待言,鄭子文給他的信中定然已透露出當日的約定,而且從這王縉的本心來說,想必也是極不願意自己娶李林甫之女的。
當日初離金州時,鄭憐卿雖然前來送行,但因爲坐在車中,所以並不爲唐離所見,他以爲這個鄭家大小姐對自己並無情意,中間又經林霞一事並幾月挫磨,那個白衣身影早已退避於腦中深處,此時卻突聞王縉提起,許多記憶驀然涌現,竟使少歷情事的唐離微微間有些失神。
“事情關乎你的前程,阿離你自決斷吧!”,跟着說了一句,翟琰輕輕一推唐離道:“發什麼愣?快出去吧!”。
“還沒中進士,想那麼多幹嘛!”,猛的搖搖頭,收回揉着鼻子的手,唐離順着翟琰掀開的簾幕向外走去。
唐朝每年的科試定於初春二月,但因爲科試之前還需行卷、文會等等應酬,所以各地應試鄉貢生多是來的極早,似這等時間,長安更已是士子云集。但若論現在這些聚集帝京的鄉貢生們最關注的人物,從前次制舉試卷,再到剛纔爭執的《唐詩評鑑》,其焦點無疑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位相府小姐口中的山南拔解貢生——唐離。
一樣的鄉貢生身份,不一樣的是這少年的來歷及來京短段段時間掀起的巨大風浪。
山南金州,這原本文運不昌的僻道小州,竟然出了個禮部侍郎、知貢舉賀大人親點的拔解貢生,這已讓人吃驚,更令人詫異的是,這個拔解貢生到了長安後,居然迅速就得到了長公主的賞識,而後他那一份涉及軍政,幾乎是面面俱到的制舉試卷更直接引發了一場潑天般的風暴,而就在這風暴稍稍穩定之時,這個註定不甘寂寞的山南拔解生隨即以免費散發的形式拋出這本引發無窮爭議的《唐詩評鑑》,且不管他原本的用心何在,總之這一連串事件都使“唐離”這個名字成爲近期長安城中焦點之焦點。
隨着對唐離議論關注愈多,他那貞觀朝閻中書兄弟嫡傳弟子的身份也被廣爲周知,而後隨着“相府女婿”四字傳出,越發使這種關注達到了頂點,一時間,來京士子聚會時,幾乎鮮有不說到這個少年的。
來自偏遠道州,十五歲的年齡,這所有的一切都與他所得到的巨大聲名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也正是這種反差構成了爭論的原動力,而在這場波及甚廣的大範圍爭論中,卻始終不見主角出場,這也使爭論愈發曠日持久,而種種或臆測,或誹謗的傳言也就愈演愈烈,其結果就使唐離這個名字知名度越來越高,以至於坊間百姓也是人人知之,有人說他是真正的天才,也有人說他是譁衆取寵的盜名之輩……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謫仙樓上,李騰蛟這一句話語即出,立致滿樓寂靜,此時倒也不是全然畏她相府威勢,更多人卻是屏氣凝神,想要好好看看這個近日攪起漫天風雨、名動長安的唐離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跨出雅閣,唐離剛一擡頭,就見數十百雙包含不同神色的眼眸似鋼針一般向自己攢射而來,滿樓寂靜無聲。
自後世至今,從不曾遭遇如此場面,好在他心中早有準備,只停頓了片刻,帶有淡淡笑意的雙眼已環樓一週,以爲致禮。
這個注目禮行完,他才復又向笑吟吟的李騰蛟身前走去。
只是他剛一動步,四周嗡嗡的議論聲隨即四下蜂起。
“果然只是十五六歲年紀!這《唐詩評鑑》真個是他所寫?”
“我看他也沒有三頭六臂!憑甚的就得了如此名聲?”
“好相貌,好風儀,不愧那才子之譽!”
“看他們這模樣,‘相府女婿’看來還真有其事了,本科狀元,看來再無懸念了!”
…………
“你呀你,好好進去說就不成,非要在這兒來這麼……”,走近身邊,看着滿臉笑的李騰蛟,唐離忍不住說出這麼一句。
只是還不等他這句話說完,就見樓中忽有一人站起道:“唐離,你那《唐詩評鑑》上對前賢詩作之評價,在下卻是不服的,隨後自有文章與你折辯,若真是好男兒,莫要退避纔好。”
也不知此人到底是對《唐詩評鑑》上的觀點不服,還是藉此揚名,只是在這個時間卻無人有心去分辨,也正是他這一嗓子,喚醒了許多有心人,片刻的沉靜過後,就見有另一士子自坐頭奔出,到唐離身邊拱手一禮後,掏出懷中寫滿得意詩作的行卷遞過道:“《唐詩評鑑》在下也曾拜讀,少兄法眼如炬,在下佩服的很,並腆顏相請少兄也將在下之詩略做評鑑”,話剛說完,另一張名刺也已遞過。
見到他如此,其他人才隨即反應過來,不錯,且不論這唐離是否名實相符,但他現在的聲名的確是如日中天,又是註定是要當上首輔愛婿的,有他代自己說一句話,豈不是揚名的大好機會?
此時這些士子正處於考前行卷求名的關鍵時期,無論走到那裡都是隨手帶有幾份寫滿自己得意詩作的行卷,而所獲聲名之大小更直接關係着他們是否能成爲士林華選。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人動,而數十上百人聞風而動,還不等剛收下名刺的唐離與這士子寒暄,頓時就見又有數人邊向懷中掏着行卷,邊向自己疾步圍了上來。
有人上前行卷,自然也有人如剛纔第一個發聲的士子般,高喊出自己的名字要與唐離做君子之爭,以文章論戰,一時間,謫仙樓中風風火火、喧鬧不堪。
“在下是……”
“在下……”
“在下……”
此時已被衆士子團團圍住的唐離耳邊不斷傳來這等自報家門的聲音,只是等他想要用心去聽時,卻又早被其他人的聲音所淹沒,身遭幾十支執着捲紙的手從四面向自己伸來,他根本就是接無可接,而稍遠處更有人不斷高喊着要與他論戰。
喊了兩句,卻沒什麼效果,被吵的頭疼的唐離剛要再發高聲,忽見身前人羣一分,卻見兩個相府家人強行將那些士子擁開,隨即就覺衣袖一緊,腳下順勢隨着李騰蛟向樓下疾步走去。
身後李府家人並翟琰的車伕擋住那些手執行卷的士子,咯咯笑着的李騰蛟徑直牽着唐離出了謫仙樓門,在那跑堂小二拱手作揖的送別手勢中向那涼油綠色的小淄車走去。
“唐離,江南西道袁州鄉貢生孟非熊,便與你在這謫仙樓來一場舌戰,有種莫走!”,正欲上車的唐離陡聽頭上而樓處傳來這樣一聲大喝,當下更不遲疑,跨步直入車中。
掀開車中簾幕,李騰蛟見二樓窗戶處此時正擠滿了士子對着她這輛淄車指指點點,原本的咯咯笑聲越發厲害,扭頭向唐離做了個鬼臉後,才向外說了句:“走”。
“唐離,有種莫走,有種莫走……”,身後叫聲不絕,手捧一團褶皺行卷的唐離長吁出一口氣後,懶懶向背後車壁上一靠道:“說吧!你爹爹要見我這小士子幹什麼?”。
“好玩兒,真是好玩兒!”,放下簾幕,笑意不減的李騰蛟又是咯咯一笑後,才語帶未竟之意道:“這幾天走到那兒都能聽人議論你,但還是今天最好玩兒”。
看到唐離瞪過來的一眼後,她才勉強收住笑聲道:“爹爹要見你,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八成是要訂親吧!”。
“訂親?”,猛的坐起身子,唐離大驚失色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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