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寫來,淡淡看去,最難得一份相知之意!
“蟈蟈,這是當初你爹賣你的契約,你拿着。”,可憐的小丫鬟看着這張紙,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只用一雙茫然的大眼睛看着唐離。
“章老爺已把你轉送給了我家”,解釋了一句,唐離見蟈蟈的眼神還是滿布茫然,他只得續又說道:“你若有親戚或好的去處,這就可以走了;若是沒有,就在我家呆着,有我母子一口吃的,也斷餓不着你,以後有想走的時候,你自去就是了。”,看天色已經不早,唐離也沒時間跟她多說,將手中的書契往小丫頭手上一塞,補充了句“現在你是自由身了!” ,就轉身出房去了。
顫抖着接過賣身契,蟈蟈跟被燙着一樣,兩手將那張輕薄的黃色桑皮紙顛來換去,簡直沒個着落處,良久之後,才見她茫然的眼睛中漸漸凝起一片水霧,在第一滴晶瑩滑落的同時,一聲從喉嚨中擠出的嗚咽驀然響起,隨後這哭聲越大越大,小丫頭的身子也似乎再沒了半點力量,依着牆角,如軟泥般委頓下去……
“阿離,今天怎麼有閒來這麼早的?”,花零居中,小婢阿杭見平日晚間纔會來此的唐離中午時分就到了,因感意外笑着問道。
阿杭這一問還真問到了唐離心中的痛處,今早他再去筆墨店時,不僅不見閻蘇生,店鋪也是關的緊緊,後來纔有隔壁家店的夥計出來給他封留箋,原來那個有着酒糟鼻子的老闆不知出了什麼事,竟是昨天下午就那樣走了。他那店鋪生意原本就不算好,供兩個人吃飯,再加上他又是是個嗜酒如命的,店裡的貨物加起來也堪堪剛夠低房東的租金,所以走的倒也爽利。只可憐了夥計唐離,拿着手上閻蘇生留下的五百文錢,一時沒個下落處。此時再看便箋上讓他專心畫藝的囑咐,就顯的分外刺眼。
沒奈何,在那夥計憐憫的眼神中,發了一會兒呆的唐離乾脆就轉身到了花零居,想着閻蘇生的話,他也想着把這差事給一併辭了,再專心找個有錢途的差事做做。
心中這樣想,臉上卻不顯露出來,唐離看十一歲的阿杭憨憨笑的可愛,乃隨意的摸了一把她的小辮笑道:“來的早不好嗎?阿杭,小姐起身了?”。
三個月的相處,二人也是極熟的,阿杭又是憨憨一笑道:“也是剛起,你來的正好,小姐昨夜就急着見你的,沒想到阿離你走的那麼早。”,說到昨夜的事情,阿杭的轉向熱烈的眼神中滿是驚羨道:“阿離你昨晚真厲害!”。一句話說完,她才轉身晃盪着頭上的三丫髻,領着唐離上樓去。
“小姐,阿離來了”,阿杭的這句話剛完,就聽裡間“喵” 的一聲驚叫,隨後就見一隻肥成圓球般的碧眼雪毛波斯貓躥了出來,在它身後,穿着家居宮裝的關關滿臉歡喜的疾步出來。
不等唐離說話,就覺身前香風一襲,隨後就有一個溫軟的身子緊緊抱住了自己,而臉頰上傳來的溼熱,不用說,也是關關的傑作。
不管前世後世,唐離還真沒遭遇過這一出,本能反應下,自然臉上就起了一層紅暈,而他這小姑娘般害羞的表情更讓關關嘿嘿一樂,臉兒一扭,作勢就要向左臉頰也香上一個。
伸手輕輕一推,卻摸到了女兒家胸前的綿軟所在,頓時讓唐離再不敢亂動手腳,一時竟有些呆滯。
“好你個阿離,原來也不老成!還敢佔姐姐的便宜!”,放開了唐離,似笑非笑關關眼中水波一蕩,春蔥似的手指就柔柔點在了唐離眉心處。
三月來,見多了客人被關關迷的神魂顛倒的模樣,似這等打情罵俏的風流陣仗,唐離自知不是對手,無奈之下,學足了那些儒衫客人的模樣,面做苦色,微微拱手一禮道:“好我的姐姐,饒了小生則個!”。
不合這話已經說的太多,連檐角竹架上的那支真臘紅嘴鸚鵡也已學的亂熟,唐離剛一說完,它就用古怪的聲調開腔跟道:“姐姐,饒了小生則個,饒了小生則個”
這一句話出,三人一齊笑出聲來,關關沒想到往日小大人兒一樣的唐離還有這樣一面,掩嘴笑了兩聲後,一指鸚鵡說了句;“阿英討打”,才先領着轉身回房去了。
身後,“阿英討打,阿英討打”的聲音響了半天,才停歇下來。
…… …… …… …… …… ……
“什麼,阿離你要走?”,原本依坐在錦墊上,笑意晏晏的關關忽然聽唐離說要辭工,頓時一驚坐起道。
“家母身子不好,我天天回去的太晚也不好,所以想辭了這份晚工”,口中說着話,唐離想到的還是昨天閻蘇生說的那番話,其實就他本心來說,這倒是一份好差事,既輕鬆,又熱鬧,就跟後世在酒吧打工一樣,雖然累,倒也符合少年人的心性。再說,他在花零居與關關賓主關係處的不錯,最重要的是,工錢拿的也多。
無奈形勢逼人,倘若是官宦士子們撫琴弄蕭,那自然是人物風流,但象他這樣的貧寒子弟以此爲生,時間長了就難免被人以樂工視之,唐代樂工身份地位太低,多是隸身賤籍的。當然若依着唐離的經歷性子,什麼賤籍不賤籍倒也不在乎,但這事傳到母親耳中,只怕本就病體支離的她更受不了,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不忍言之事,唐離還真是悔之莫急了,所以今天就一併辭了工。
注目唐離良久,見他的眸子中清澈而堅定,呆了半晌的關關也知此事已成定局,遂黯然苦笑道:“阿離你既然要侍奉母親,姐姐也不能強攔着你,只可惜以後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好蕭了”,說話聲中,她已起身向梳妝檯前走去。
一隻青絲布囊,一張燙金名刺。“阿離,昨晚若是沒有你,姐姐的牌子也該被人摘了,無以爲謝,這隻青絲囊你收着就是。這張名刺是昨晚一位豪客特意囑我轉交你的,說你若有一日去了長安,務必要去他府上一見。”,原本心情大好的關關被唐離的請辭惹的意興姍姍,話語中也就多了幾分離愁別緒。
唐離本不是俗人,自然也就做不出當面拆開青絲囊的事情來,至於那張名刺,他更是興趣缺缺,不做半分推辭將兩物納入袖中,麻衣少年就要起身請辭。
見唐離要走,關關身子一動就要站起,但終未起身,卻又黯然坐下,微微沙啞着嗓音道:“你走,你走吧!”,平日迎來送往,她本是見慣了分分合合,但今日眼見這個相處三月的少年要走,他的心中卻莫名生出幾分依依難捨愁緒來。是緣於對昨天事情的感激,還是因爲懷念與這個少年相處時的單純,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看她這副模樣,唐離心中也是莫名的一酸,來此四年,不說家人,還就是那閻蘇生與眼前的關關對自己最好,每日晚間二人蕭歌相和,這種無聲的交流更爲難得。
心底一聲長嘆,本欲離去的唐離驀然轉過身來,走到趺坐的關關身前,在她詫異的眼神中,捧起如花嬌顏,俯下身去就在那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此情無關風月,姐姐多多保重!”,悄聲說完這一句,唐離再不流連,轉身出房下樓而去。
“此情無關風月”,關關喃喃唸誦着這句話語,眼眸中騰起一層霧氣的同時,嬌美的容顏上卻綻出一抹最明朗的笑容,良久,良久,才聽她開口叫道:阿杭,拿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