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晚了五十分鐘,但多碼出來一千字,書友想必能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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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昔日的岳父如此神色,少年微微一愣,隨即釋然,看着母親已福身爲禮,不欲讓母親知道適才之事的他微微一笑道:“佛誕節出遊,本就是爲發散發散,世叔好意,我母子心領了。”一句說完,他已扶着唐夫人繼續前行。
見唐離要走,章伯陽如何肯放,當即下了車來,跟上兩步陪笑道:“正因今天是佛誕節,坊市間人太多,賢侄自是不懼的,但若是撞着擠着唐夫人,這該如何是好?”,說話間,他已伸手輕拉少年衣角,示意到一邊說話。
脣角淡淡一笑,唐離將母親交給蟈蟈後,自隨着章伯陽向旁邊走了幾步。
“想我與令先尊當日結交時,不過也就賢侄這般年紀,光陰荏苒,一晃十五年過去了。聽說賢侄即將往赴襄州道學,我也着實爲亡友高興哪!淮生兄,你若泉下有靈,也足可安息了!”,尤其是這最後兩句,章伯陽已是語帶哽咽,看來着實情真意切的緊。
無奈任章老爺說了這麼多,少年卻絕不搭腔,臉上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注視着這位自說自話的前岳父。
片刻的沉默後,章老爺的臉先是發紅,隨即微微變青,若非此事幹系實大,只怕他早已拂袖而去。
“賢侄,世叔知道你記恨……”,尷尬陪笑的章老爺這句話剛出口,便被微微一笑的唐離插言道:“世叔說那裡話來,論說你們兩家本是世交。侄兒身爲晚輩,如何敢跟尊長記恨,再者,賢妹有了好的歸宿,愚侄也該爲她高興纔是!”
本來聽前邊言語,章老爺臉上已是露出微笑之意,及至到了最後一句,他驀然又是面色一紅。
不等他說話,少年已是微微一笑道:“世叔此來是爲適才伽楞寺之事吧?”,見章伯陽滿臉都是希冀之色,唐離才又淡淡一笑續道:“今日之事說來實在是令賢婿太莽撞了些,不過好在鄭使君這位公子與愚侄倒還有幾分情分在。不說別的,只看世叔與亡父的情分,小侄也一定會居中說項的,世叔但請放心便是。天色不早了,若無餘事,小侄就先行告辭了。”話語即畢,少年略頓了一頓後,便向章老闆拱手一禮後自去了。
目送攙扶着唐夫人的少年漸漸遠去,看着那襲麻衣背影,章老爺的臉色變幻無定,心中着實是又喜又怒,怒的是這個小子今天居然敢如此待己,喜歡的卻是今日這天大的簍子終於得以解決。所謂抄家縣令、滅門令尹,雖然他在金州也算小有名氣且多有資財,但在一州刺使駕前,身爲商賈的他在公堂上連個坐位都沒有,又那裡能硬氣的起來?
“伯陽,人都已經走遠了,還看個什麼?”,軒車靠近,趙陽明自窗幕間探首道。
“豎子辱人太甚!”,想到剛纔的一切都被趙陽明親見,上的車來的章老爺率先開言怒道。
“能屈能伸方爲大丈夫,尤其我等身爲商賈更應如是。比之某家經常向那些五根不全的閹貨陪笑臉,伯陽你吃幾句冷語又算的了甚麼?”,見自己一句話令章伯陽臉色變好了不少,本是微笑而言的趙陽明卻是微微一嘆道:“不過,當日退婚之事,章兄的確辦的欠妥呀!”。
“豎子一時小人得志,算不得什麼!不過還是一窮酸,縱然他上了道學,又能有多大出息?”,不管章老爺現下心中何等想法,但嘴上卻是絕不肯倒威的。
斜眼瞥了章伯陽一眼,趙陽明微微一笑道:“要做官需先進學,官有多種,但章兄可知士子又有幾種?”。
見他突然扯出來這樣一個話題,章伯陽微微一愣後道:“願聽趙少兄高見。”
“這世間士子雖多,但以某之做見,卻可總括爲三種。”,曲指爲計,趙陽明淡笑說道:“這第一,是真君子,這種讀書人不僅是學那些經籍,而且也信這些經籍中所說,所以爲人行事都是方方正正,決不逾越;這第二,則是僞君子,這種人學而不信,經籍所載與他們而言,是用在嘴上,而不是平日行事,所以這世上纔多有那等滿嘴仁義道德、暗中行事卻是男盜女娼者之人;至於這第三,卻是灰君子,這種人學經卻不全信,但又不是完全不信,平日行事上良心倒是有的,卻又抵受不住誘惑,也就是介於第一與第二種之間。”
揮手示意章伯陽不要插話,趙陽明再次曲指道:“應付這三種人,都有不同的辦法。是真君子的最好說,君子可欺之以方嘛!這種人即便得罪了,也並無大礙!;至於僞君子,其實也好辦,做交易便是了,只要有好處,有足夠的好處,什麼事也能解決了;第三種人也有辦法,一下上來不行,卻是可以誘惑的。灰君子好猶豫,只要捨得下功夫,第一次上了手,後邊的事自然也就好辦了。”
初始時,章伯陽還不太在意,後面聽得多了,才覺的實在也那麼些道理,及至聽趙陽明說完,他半是恭維半是真心的撫掌讚道:“趙少兄好見識,難怪能做起如今這般大的場子,讓愚兄拍馬難及呀!”。
微微搖頭,趙陽明含笑看着章老爺道:“章兄可知適才那唐離是屬於那一種嗎?”
“那一種?”,微微一愣,章伯陽跟上問道。
“他那一種都不是,這纔是我說章兄退婚之事辦的欠妥的原因所在。”,繞了大個圈子,趙陽明又將話說了回來。
章伯陽是深知眼前人底細的,聽他說的如此鄭重,心中一動,正肅了臉色道:“願聞其詳”。
“某與此子也是初見,但看他適才行事,若是真君子,或許紛爭本就不會發生,即便發生了,他也不會等那翟琰示意後纔去勸說,也更不會在剛纔如此對待章兄。”,見章伯陽頗以爲然的點頭,趙陽明續又道:“此子若是僞君子,他不僅會勸,而且見了章兄更會滿臉帶笑,但在暗中使什麼手腳,卻就不得而知了;若他是第三種,既然心下已打定主意要勸那少爺,那剛纔就不會如此對待章兄,這等灰君子,行事好猶豫,但同樣也是最不願意得罪人的。”
“既然三種都不是,事情就着實棘手了!這等人既不能欺之以方,也不能直接攻之以利,看他與王郎官等人相處時的風骨氣度,誘惑怕也是行不通。再看此子行事,既能以至孝侍母,卻又是個記仇的!章兄,得罪這種人,着實麻煩哪!”
“經商多年,什麼樣的小人沒見過?未必就怕了個毛孩子不成。”,雖微微色變,但章伯陽的話語一如剛纔般硬朗。
“別人某不知,那王縉世家出身,身爲東宮六品郎官,又是王太晟胞弟,也是個輕易不許人的,現在卻與那唐離如此親近;另外的翟琰,身份也是不低,亦是如此,至於那刺使府小公子,更不消說。此子身份既無特別之處,但能得這些人看重,想必定然有過人之才華。本就是個油鹽不進好記仇的性子,才學又高,章兄!只盼着他時運不要太好,否則異日……”,言至此處,趙陽明也是微微一嘆。
至此,章伯陽的臉上徹底色變,稍愣了片刻後,才見他低聲道:“然則,現在又當如何?”。
“依我看來,章兄既與他家乃是世交,現在不妨多下些功夫,此子既能如此侍母,畢竟不是個不重情分的,改日他不是將往襄州?送上一份厚重些的儀程,平日多在他家人身上下功夫,或者章兄異日能得非常之報也說不定。似你我這般商賈,雖小有資財,外人看着也風光,無奈身份太低、眼紅的太多,風險也就大。所謂欺老不欺少,某之所言或許只是杞人憂天,但小心謹慎卻是立身長久之本。章兄還宜三思呀!”,言語至此,趙陽明嘆息聲中掀開簾幕,若有所思的向麻衣少年消失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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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時節金州城外十里長亭
因柳“留”諧音,又因柳樹易活,所以唐人送別時,風俗以折楊柳相送。
“邪性!柳枝都給折完了”,黑麪暴牙的翟琰看了看四周光禿禿的柳樹,口中嘀咕一句後,轉身重重一拍唐離肩臂,長笑說道:“阿離,依你的才學,到了襄州道學,也不過就是取個鄉試貢生的照憑罷了,來年二月科試之期,某當在長安置酒爲你接風。便是你不來,某爲了暈染法,也會再到襄州尋你。”,縱然十里長亭處送別的人多,環境頗是有些喧鬧,依然無法壓下畫聖幼徒那粗豪的笑聲。
見翟琰如此,旁邊站着的王縉也只能微微一個苦笑,上前一步道:“明日我與公南兄也該動身返京了。取個鄉試貢生的照憑,於阿離來說也不過是探囊取物而已,家兄好佛,改日等你到了長安,愚兄自當爲你引見。”
正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兒,就見一輛軒車疾馳而來,堪堪車剛停穩,就見一個胖球兒似的少年“滾”下車來,腳還不曾落地,口中已是“阿離、阿離”的叫喊出聲。
“現在該是跟着董先生誦經的時間,你怎麼也來了。”,見小胖球急匆匆的模樣,唐離心中一暖,撫着他的頭髮問道。
“是奶奶允准的,她還讓我給你帶了匹馬來。”,說完這句,小胖球兒嘿嘿一笑道:“不過即便奶奶不準,我也要偷跑了出來,阿離,你先去,等明年我再長一歲,也去襄州尋你!”,他這句話惹來翟、王二人哈哈一笑。
“把馬帶上來”,向後吩咐了一句,小胖球兒又轉過臉來邀功道:“這匹五花連錢馬是前年一個奚族胡商送的,我爹歡喜的緊,剛纔奶奶囑咐取匹馬送你做腳力,嘿嘿,我就順手牽了來,阿離,快把那破驢子給換過來。”
“好個吃裡爬外的小子,小心回去吃板子!”,翟、王二人笑聲剛停,再一聽這話,忍不住又是噴笑出聲,直待笑定後,王縉才道:“阿離即將遠行,子文兄家大業大,你但收下便是,也莫負了阿鵬一片心意。”
見此情景,唐離很是慶幸自己執意沒讓母親及蟈蟈來送行,否則哭泣傷感之下,那及得上現在滿臉歡顏中走的安心?順手接過車伕手中的馬繮,少年看着小胖球似乎有話要問,最終卻還是沒問出口來。
“時辰不早,我這便動身了,多謝諸位相送之情!”,送別的話既已說完,唐離翻身上馬,凝視了軒車片刻後,才向下邊兩大一小三人拱手做別,揚鞭催馬,一騎絕塵直奔官道而去。
只看那麻衣飄飄越行越遠,軒車中的白衣女子再也忍不住的紅了眼眶,淚眼朦朧中,她似乎又見到了那個伽楞寺前俗講時神采飛揚的少年、那個在燕巢下面面對自己時手腳慌亂的少年、那個月兒湖邊對自己溫言勸慰的少年……
“當日你我一起救下的雛燕已能自由迴翔”,隔着輕容窗幕,搖動着手中青青的柳枝,白衣女子用囈語般的聲音道:“阿離,願你此去也能一飛沖天……”
軒車不遠處,正有一個應召前來爲送別作歌的歌妓輕撫琵琶,柔聲唱着《折楊柳》曲詞:
楊柳多短枝,短枝多別離。贈遠屢攀折,柔條安得垂。
青春無定節,離別無定時。但恐人別促,不怨來遲遲。
莫言短枝條,中有長相思。朱顏與綠柳,並在別離期。
這曲中悠遠的感傷與離情,一如此時白衣少女的心緒,聽着聽着,面上已有點點晶瑩滑落……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