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引來那中年撫掌而笑道:“蕭翁不愧是翰林人物,果然好眼力。這正是王摩詰新制之聲。”
“候爺謬讚了!”,臉上微露得意神色,蕭南讓一嘆道:“先且不論從霓歌藝,單是這詞,關關已是先輸一籌了。”,這句變相讚譽中年身份的話語,又引得華服之人微微一笑。
正在廳中人說話品評的當口兒,廳中演舞臺後右廂小花房中,剛剛換裝完畢的關關指着自己,滿臉遲疑之色的向麻衣少年問道:“阿離,這個真的行?”。
正低頭擦拭着手中尺八長蕭的唐離聞言擡頭,無比自信的一笑道:“去吧!記住,英氣!一定要顯出英氣!”。
感受到少年的自信,關關提氣做勢後,將銀牙一咬,挑簾而出。
原本鬧哄哄的正廳,自關關突然出現後,不等她開口,竟是瞬間由喧鬧走向極靜,不,應該說是由喧鬧而變爲集體呆。幾個老名士更是大瞪了眼睛,良久換不過一口氣來。
“慄翁,這……這是關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張哲不敢置信的扭頭求證道。
“是……是吧!”,大張着掉了半邊牙齒的嘴,良久之後慄翁才遲疑回答道。
只見那演舞臺上,此時那裡有衆人印象中千嬌百媚的關關,上面站着的分明是一個俊秀將軍。高腰氈靴、輕便皮甲、頭盔上鮮豔的野雉羽毛,加上張目抿脣、目視遠方的俊秀容顏,這位右手扶劍者,赫然是一位英氣勃勃的少年美將軍。
正在滿廳觀者爲這前所未見之扮相驚疑不定的當口兒,忽聽演舞臺後一聲低沉的長蕭聲起,與剛纔勾手輪指琵琶江南秋季的閒愁相比,這本重低音的長蕭散出的別是一番大漠塞外空曠遼遠的蒼茫。
和着長鳴的蕭聲,就聽那演舞臺上的美將軍按劍長歌道:“火山六月應更熱,赤亭道口行人絕。知君慣度祁連城,豈能愁見輪臺月。”
“火山、赤亭、祁連、輪臺”,在蒼茫的蕭聲中單是聽到這幾個慣熟的詞,聽者們腦海中立時就浮現出塞外赤日炎炎,風沙千里的景象,正是在這一背景中,演舞臺上歌聲續又傳來:“脫鞍暫入酒家壚,送君千里西擊胡”。
塞外簡陋卻豪放的酒壚之中,兩位熱血男兒對坐狂飲,背後是炎炎烈日,前方是戈壁千里,這是何等的豪邁!這兩句一出,廳中那些年青的聽者已是感到體內隱隱熱。
蕭聲一變前邊的蒼茫,在這兩句過後,突然變的極爲短促,也不知那吹蕭人用了什麼技法,竟是在片刻之間,透過尺八長蕭模擬出羣馬奔蹄之聲,蕭音越變越短,馬羣在蒼茫的戈壁上越奔越快,而聽者的心也隨之愈跳愈急、愈跳愈急……
說來話長,其實這一變音也不過是那將軍歌者換口氣的功夫,堪堪等她換氣完畢,蕭音轉換也已完成,正是在這羣馬奔騰之中,此歌的最後兩句“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已是脫口而出。
這點睛兩句一出,於那些年輕的聽者而言,正如火油堆中拋上了一支火把般,滿腔的熱血陡然沸騰,竟有人忍不住跟上唱道:“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唐至開元天寶初,到達極盛。盛世之人自有盛世心態,在熱愛一切色彩鮮豔事物的同時,盛唐人在“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自信心態下,無不對建功顯名充滿了渴望,尤其是年輕士子,更是如此。今晚所來的聽者之中,當數這些風華正茂,自命風1iu的人物爲多。此時聽到這樣兩句正擊中他們熱切渴望的長歌,那能不心中有感,口中喃喃唸誦着這樣兩句話語,再看看臺上那少年美將軍,依稀就是自己的夢中的幻影。
一遍即畢,蕭聲不歇,反而愈急促起來,臺上的歌者也是將略顯沙啞的聲音再提三分音量,“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這兩句重複而來,如是者三次,方纔曲終收音。
正是這步步走高的三疊之音,將廳中內外的氣氛撩撥到了極處,歌者每一次重複,都能引來更多的人高聲相合,及至到了第三疊時,這相和的滾滾之音竟已是遠透長街,引得懷思坊中無數人莫名駐足,花零居自建立之日,一歌能有如斯威力者,前所未有。
滾滾的和聲直持續了約半柱香的功夫才漸漸止歇,演舞臺上的一臉英氣的美將軍摘下頭盔,露出那張嬌媚的如花容顏時,人羣稍稍一靜,隨即“關關”的呼喊聲復又暴響而起,至此,不等那些老名士們投壺品評,懷思坊已遍知今夜花魁爭霸的結果。
看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一幕,再聽聽廳內外的如雷彩聲,蕭老翰林心中一急,瞥眼偷看向旁坐的華服中年,口中喏喏,一時說不出話來。
華服中年初時還是臉色鬱郁,及至看到脫下頭盔的關關向自己含笑致謝,他才微微一笑,扭頭對旁邊的蕭南讓道:“此女嗓音略顯沙啞,歌藝也並無突出之處,今晚之所以能成就如此氣勢,在這女扮男裝的扮相,大出了新意;隨後是選詞絕妙,岑判官的這歌詩,使她的嗓音由缺陷變爲特別,很是撩撥了人心。當然,最稱絕的還是這長蕭着實配的妙。看不出來!小小的山南金州之地竟然是臥虎藏龍!蕭翁,還需煩你將這扮相、選詞及配蕭之人都找來,本侯也好見見這些別出機杼的高人。”
“侯爺法眼如炬,品評實在半點不差,關關嗓音自小沙啞,她素來也難以此顯名,今晚若非有高人救場。單論歌藝,她自然是拍馬也不及從霓的,侯爺要的人,我這就譴人去找。”,看華服中年展顏相笑,蕭老翰林那顆心纔算落到實處,賠笑着說了一句後,立即揚手叫來伺候的下人,吩咐他們去叫人。
“走了!你說這選詞、配蕭及扮相的都是一個人!還居然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聽到下人回報,那華服中年眼神一縮,大有興趣的口中喃喃出聲道:“十五歲,居然有如此玲瓏心思!”,他本待喝令派人去找,只是看看身邊陪坐的蕭南讓一副不以爲然的神色,這侯爺畢竟自矜身份,略一沉吟後道:“去,告訴關關小姐,本侯稍侯略備薄酒,爲她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