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真是半點不假,這些日子因有唐九等人隨手攜帶的錢財打點,加之內有唐離說項,借石榴的面子做幫襯,唐九等十二個護衛並那兩個校尉都以同鄉身份被李參軍由民夫營到衛州西城,對於被抓來的民夫而言,這實在是一等一的美差,只要不打仗,他們其實也就沒什麼事情做。
到了西城,又是一番拉關係套交情,有錢好辦事,短短三兩天唐九就與那城門監混的亂熟,所謂拿人嘴短,吃人手軟,城門監得了這許多好處,也就對唐九的行動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他不出衛州城,也不拘他在城內的舉動,反正這小子每次出去回來,都不忘有好東西孝敬。
正是藉着這樣的便利,唐九雖然依舊頂着個民夫的身份,但行動卻沒受什麼限制,自薛嵩府出來之後,他便應命直接往南城四通貨棧而去。
遠遠的還在街口,就見到這貨棧外擁擠的停着許多騾馬隊,這些打着響鼻兒,噴着粗氣的的騾馬,再加上旁邊穿着老皮襖的馱夫及那些忙忙碌碌上貨的夥計,這所有的一切都使整個四通貨棧外熱鬧的不堪,與旁邊其它店鋪的蕭條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唐九剛一邁步跨進貨棧大門,立時就有站堂夥計迎了上來,先自遞上個熱騰騰的手巾把子之後,那小二說話前臉上已自掛滿了笑容,“這大冬天天。出趟門還真是不易,客官您先擦把臉,到那邊火籠暖暖身子,吃盞熱茶後我再請前堂掌櫃來陪你說話兒!”,許是見唐九臉上神色急,那小二邊領着他往火籠處走,邊笑着道:“客官您儘自放心。不管您要辦什麼貨,既然到了四通貨棧。就沒有個辦不着的,您要是有急事,我這就去請掌櫃地過來!”。
“我要見你家掌櫃!”,遞過手巾把子的同時,唐九也不免心底讚了一聲,這四通貨棧的氣象果然不一樣,不說別的。就是迎候客人的下人也一個個笑容可掬,有模有樣,難怪這亂世裡生意還能如此興旺。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三十來歲的掌櫃便已到了,照舊是先笑後拱手爲禮,唐九也不等他問,上前一步藉着身子地遮擋,拿出唐離給的那枚印鑑低聲道:“你看看這個!”。
正是一枚雅緻地藍田玉章。極品玉石散着淡淡的柔光,因是常年帶在身上,活玉雕成的玲瓏小印得人血氣而養,於兩邊壁上有了淡淡的血氣,微微透出瑪瑙似的暗紅色澤,而讓那掌櫃身邊急變的卻不在於這玉章的名貴。而是印章上雕刻地“法相居士”四字,這四字與時人印鑑好用篆字不同,而是用陰文刻就的狂草,此四字疏朗狂落,細觀如壯士舞劍,絕是國手巨筆,冒充不得。
那前堂掌櫃臉色一變之後即刻恢復正常,“請尊客隨我去見大掌櫃!”,口中說着話,他已當先帶路向堂後走去。
這四通貨棧的大掌櫃是個年過四旬的中年。甫一接到印章。原本氣度沉穩的他神色一變的同時,激動之下竟連手都有些顫抖起來。
“你自去前堂做事!”。回身打了那前堂掌櫃,這大掌櫃也無暇於唐九說話,將手中的玉印打了印泥後便在一邊的絹紙上按下。
待那大掌櫃取了印,一邊地唐離也向絹紙看去,只見那銀鉤鐵劃的紅色“法相居士”四字上竟然有五點小小的空白組成了一個極小的梅花式樣,看來雅緻中透着怪異。
大掌櫃做完這些仍未說話,而是掏出懷中的一枚長柄鑰匙打開了一個暗紅的錦盒,自其中取出一個蠟封地信箋來,打開信箋,裡面同樣裝着的是一張絹紙,而絹紙上同樣有這樣一副印圖。
細細比較了字形及梅花暗記,終於確定二者完全一致的大掌櫃抖手燒燬了兩張印圖後,邊躬身遞過印章,邊唐九道:“尊客有什麼吩咐但請直言”。
“今晚入夜之後,去薛府竈房接一個名叫唐……鄭離的出來”,見這大掌櫃絕口不提自己的身份姓名,也不問詢於他,唐九說話間還是對唐離的名字做了保留,“另外,我們一行十五人要出城,接到鄭離公子後就走,這個也要你準備”。
話剛一說完,唐九略一沉吟後又補充道:“如果出城人數太多不好辦,只把鄭公子送出就是,但公子的安全絕不容有失!”。
“入夜之後去薛府竈房接一個名叫鄭離的年輕公子,另外準備十五人出城。我說的可對?”,再次出言重複了一遍,見唐九點頭確認後,老掌櫃才又道:“這兩件事必定辦妥,還請尊客到後邊客舍暫爲休息”。
若非唐離親自交代他來此,並言說此地儘可信任,唐九簡直就要以爲這其貌不揚的老掌櫃是在吹牛,如此兩件棘手地事情他就這樣輕飄飄地答應了下來,任誰聽着都會心裡打鼓。
隨着正收拾暗紅錦盒的老掌櫃扯動案几邊地一條絲線,隨即就有一個小二裝束的人走了進來,要帶唐九前往客舍。
恰在此時,就見門響處,剛纔那個年輕的前堂掌櫃又走了進來,看了看唐九,神色古怪道:“大掌櫃,適才又來了一位客人,自稱是那枚印章的主人”。
“老爺!”,聞言,唐九神色一變,轉身就衝了出去。
剛一衝出房間,唐九就見到一身粗布棉袍的唐離正站在房門外,看他的樣子分明是在等那前堂掌櫃通報,見狀大喜的唐九道:“老爺,你怎麼出來了!”。
正自憑欄而立的唐離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回過身來地他翻手處將一物收回了袖中,眼利的唐九看的明白,他這收回的正是剛剛在凝視的一枚黑底紅字的令箭。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大掌櫃並那個年輕地前堂掌櫃也一起迎了出來。
“吩咐在家的護衛統一到後院精舍,從即刻起後院之內只許進不許出;做完這個你親自去安參將府上一趟,將晚上地宴飲改期,另外。帶我的話,請安參將放心。此次的貨物必定給他安全送回范陽,去吧!”,吩咐完那前堂掌櫃,看他去了之後,大掌櫃才恭謹向唐離拱手道:“四通貨棧雲州大掌櫃張雲祿見過大當家!”。
“大當家!”,聽着這樣前所未有的稱呼,唐離微微一愣後點點頭。隨着進了房中。
招手向那跑堂夥計模樣的人物低聲吩咐了一句,那夥計隨即也轉身出房去了,見唐離臉上似有探究之色,張雲祿邊爲二人奉茶,邊微笑着道:“這個夥計是暗線的自己人,大當家放心!”。
“到了這裡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接過張雲祿奉上地茶水,唐離看到他額頭處那個顯眼的紅痣。略一沉吟後道:“你就是開元二十九年給天王擋過三刀的張老七吧,我聽黑哥說起過你,好漢子!”。
饒是那張雲祿已經年過四旬,聽到這舊事臉上也起了一片激動的暗紅,給唐九遞過茶盞後,他復又向唐離躬身見了一禮。不過稱呼也隨之變了過來:“屬下張老七見過少爺!”,至此,他已由四通貨棧的掌櫃變爲了正式的暗線稱呼,見禮過後,他才解釋了一句道:“這是天王定下的規矩,若非諸位當家主動點明,屬下等不管何時,都只能以明面上身份見禮”。
“恩,都是自己人,老七你也坐”。聞言微一點頭。唐離呷了一口茶水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少爺放心,十五人出城並無問題。只是除了少爺之外,說不得要委屈其他的兄弟做半天馱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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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見唐離有探問,張老七笑着解釋道:“少爺有所不知,自山記貨棧覆滅之後,整個兩河就屬咱們四通貨棧做地最大,安祿山起兵以來,范陽將領慣例都將掠來的財貨送回范陽老巢,只是這事既不能大張旗鼓的去做,加之又有李光弼將軍一直在襲擾范陽後勤輜重線路,派兵護送風險也大,是以此事就被咱們承辦下來,如今別的不敢說,在這兩河之地四通貨棧的馱隊於各州之間進出並無問題”。
“他們十四人如今還是民夫身份”,唐離手指唐九說道。
“這事也無妨,咱們花錢把他們買下來就是了”,邊起身替唐離續着茶水,張老七邊道:“說來本貨棧三分之一的馱夫都是在民夫營買回來地,李參軍不是難說話的人”。
“如此就好!”,點點頭,唐離又呷了一口茶水後低聲道:“王老將軍的屍身在本城義莊,我想一起帶走,可有辦法?”。
“三天前玉四當家即有信來交辦此事,目前屬下已買通那義莊看守,但要操辦此事還需等玉四當家到後主持”。
“玉四當家?”,如今貨棧事務是由黑天主持,而暗線情報網則是四娘負責,出於對二人的尊重與信任,唐離素來對這一塊兒極少插手過問,是以竟然不知張老七口中的玉四當家究竟是誰。
“正是,如今整個兩河道暗線悉由玉四當家主持”,說到這位四當家時,張老七臉上明顯露出絲絲讚許的神色,顯然對自己這位頂頭上司的能力甚爲服氣,“四當家昨天由相州動身來此,屬下剛又派人出城去迎過,料來也該快到了”。
說話間功夫,唐離已是兩盞茶盡,張老七也起身道:“上面沒有提前傳信,屬下不知少爺突然駕臨雲州,提前沒什麼準備,說不得要委屈委屈少爺了,現在就請少爺前往精舍暫住”。
聽張老七話語中的意思,竟然還不知道自己這幾天的經歷,與唐九對視一眼後,唐離也沒多說。隨着向後院精舍而去。
象四通這樣的大貨棧,後院中一般都備有客舍,以備招待來往地尊貴客人,至於只有一等一大豪客才能入住地精舍,其間的佈置更是華麗,實在算不得怠慢。
檢查了防衛,殷勤安頓好唐離後。張老七便欲起身告辭,去辦理贖買唐九等十四個民夫之事。只是他剛走到門口,卻被唐離出言叫住。
緩緩自袖中掏出那枚黑底紅字地令牌,唐離注目張老七低聲問道:“此令你可認識?”。
“這是薛嵩的黑麪令”,畢竟是暗線中人,張老七一句多餘的都沒多問,“與中軍調兵大令不同,這種令牌一般是授予身邊親信傳遞重要消息之用。有這面令牌可任意暢通相衛四州不受盤查,且能徵調或者調換沿途坐騎戰馬,簡而言之,這是一面通行令牌”。
“知道了,你去吧!”,接回令牌,唐離坐於胡凳上後,一時陷入了沉思。
見狀。張老七躬身一禮後悄無聲息的轉身去了,良久良久,伴隨着一聲悠長地嘆息,唐離反腕將那枚令箭又收回了袖中。
自當夜以來,這連着十餘日唐離難得有精神放鬆的時候,洗浴過後。斜靠在榻上不知想着什麼地他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當唐離睜開眼時,天邊已是暮色沉沉,而室內銅侍女燈架上的四支紅燭也已點燃。
輕微的水聲傳來,等唐離在榻上靠着抱枕坐起身時,一個熱騰騰的手巾已經遞到了他面前,而榻邊的長几上,淨口的青鹽,雪白的緞服及一盞嫋嫋水霧地清茗也早已備好,甚至連準備下的梳子,都是唐離最爲偏愛的牛角梳。這所有的一切都使唐離有如回府中的感覺。
“寶珠。你不是在江南絲坊督工,怎麼到了這裡?”。伸手接過手巾拭着臉,唐離看着身前的女子詫異問道。
自己的問話沒有迴應,唐離的手漸漸慢了下來,凝神看了榻前站着地女子,他幾乎是一字一頓道:“你是玉珠?”。
這一問,頓時讓雙眼一直停留在唐離身上的女子紅了眼圈兒,“奴婢玉珠見過少爺,身爲兩河道暗線領,此次少爺蒙難,奴婢未能及時找到少爺,還請少爺一併責罰!”。
“是四娘?”,這話問出口,唐離才覺出多餘來,當日玉珠在長安狀元府第書房中引刀自戮,適逢四娘來訪將之帶走,現在她居然又成了兩河暗線領,這一切只能是四娘居中行事的結果,當日玉珠引刀,血流一地,匆忙之間唐離還以爲她死了,心中未嘗沒有歉疚,此時見她居然又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出現,原本因林霞之事而心情複雜的唐離那兒還會計較過去,“這事怪不得你,起來吧!你身上的傷可好了?”。
“多謝少爺關心,奴婢地傷早就好了!”,站起身來的玉珠接過手巾後,便一如以前的許多個日子一樣,服侍着唐離穿衣起身,結布紐兒,系玉帶,梳理頭,她的動作一如過去般流暢,只不知爲何,做着這些熟練的動作時,如今統率着兩河道暗線數百好漢的玉珠於不覺間雙眼中騰起了一層薄薄的輕霧。
因是站在身後,玉珠的舉動唐離並沒有看見,不過她的出現倒讓唐離的心情好了不少,“玉四當家就是你吧?這兩年做地不錯,對了,張老七那邊地消息也是你封鎖的?”。
“少爺當日在前往豐州途中失蹤,哥舒將軍隨即在關內道封鎖了消息,奴婢得知之後也照樣辦理,其實倒不是信不過他們,只是怕萬一這消息爲范陽軍所得,危及少爺地安全,只是如此一來也限制了咱們自己的力量,要不或許張老七能探出些蛛絲馬跡來,也不至於等少爺找上門”。
“哥舒封鎖消息一則是爲我的安全,更多的還是怕朝廷怪罪;不過你這樣處理倒是沒錯,謹慎些總是好!要不這十餘日我也不會這麼安然!”,側頭配合玉珠繫好頭,唐離續道:“罷了!不說這些,王老將軍屍身之事你該如何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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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少爺前往豐州就是爲迎靈,知道王老將軍的屍身被帶回雲州之後,奴婢也做了一些佈置”,邊幫唐離整理着衣襟,玉珠邊道:“如今義莊中看守的有五旅人馬,硬搶肯定不行,但王老將軍停靈在棺木中,咱們卻可借偷樑換柱換過屍身,只要少爺能把那面‘弘法居士’的玉牌借來一用,我保少爺明日離城時定能將老將軍的屍身一併帶走”,雖然在做着丫鬟的事,但玉珠口氣中的自信卻遠非一個下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