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離自然不知道玉真公主一行已經回京,他更不可能知道隨同玉真公主回京的還有一位名滿天下的詩仙李太白。此時,他已經連續半月都沒有睡過好覺了,眼下極度忙碌而疲乏的他正抽出一個難得的空檔回家看看,畢竟自當日隨左衛平定李亨兵亂至今,他回府的次數還不超過三回,而且每回都是稍坐即走,心裡實在是掛念的很。
此時的皇城裡也如一片縞素的宮城一樣,看似沉靜的氣氛下涌動着難言的躁動。那些在李亨兵變中被軍士監管了數個時辰的各部,寺,監官吏只用了一兩天時間就平復了心中的驚悸,一張張看似嚴肅悲痛的臉面下,藏着的是一顆躁動不安的心。
年餘以來,先是把持朝政十餘年之久的一代權相李林甫病死;隨即,代表着外戚勢力的楊國忠彗星般崛起,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封侯拜相;再然後,東平郡王,范陽節度使安祿山以清君側之名悍然起兵,一路狂奔南下,兵勢如火,除河東道中部晉陽及南部晉州仍在咬牙堅守外,短短數月間,整個兩河及河南半部數千裡江山已然易主;伴隨着安祿山起兵,繼李林甫承接相位的小李相公罷相賜死。年餘之間,外有吐蕃寇邊,內有范陽叛亂,連死兩相,失地千里,這樣急劇的變化足以讓習慣了承平盛世的大唐百姓及官員目不暇給,然而,讓他們料想不到的是,這些急劇的變動竟然還僅僅只是一個前奏,隨後太子陰結太監李輔國毒害玄宗,並趁京畿道兵力抽調一空的時機悍然起兵。此次變亂之中,雖前有高力士捨身護主,後有薛龍襄及楊國忠憑藉地利率衆堅守丹鳳門,但毒入肺腑的玄宗終於還是沒能挺過這道難關含恨而死,從而爲大唐年餘以來的急劇變動劃上了濃墨重彩的最後一筆。
前有兩相身死,節度叛亂而失地數千裡;後有宮廷生變,天子及太子同日失位,晚年倦政的玄宗死於宮變,開元天寶三十餘年盛世一朝終結,承平百年積攢下的矛盾一起爆發。安享百年太平的唐廷內地喊殺聲一片,而萬國來朝的長安宮城內也是刀兵四起,彷彿一夜之間,原本繁榮強盛的大唐就到了內憂外患的風雨飄搖之境,破而後立,如今“立”則未見,但“破”卻已表現的淋漓盡致,百年間由強盛而走向極盛的大唐,在經歷了這注定不平凡的一年後,進入了一個必然轉折的時代,也進入了一個空前大變動的時代。
正是有着這樣的背景,皇城的官員們才能如此迅速的從李亨兵變的驚嚇中恢復過來,近兩年來,先是韋氏家族的官員因太子‘斷尾求生’而幾乎舉族覆沒,連帶着世家官員也遭到李林甫的刻意壓制;隨後李林甫身死而外戚崛起,雖然時間不長,但以小李相公及楊國忠爲首的兩黨激鬥卻是水起風生;接着,還不容忙於平叛的楊國忠騰出手來對李黨趁勢追擊,就爆發了隨後的兵變,這一連串兒的變化也使得這兩年的皇城各部衙門頗有些“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感覺,別的且不說,單是始終處於風口浪尖的御史臺,在不到一屆兩年的任期中就因黨爭而三度更換主官,其中更有兩人是被直接賜死,所謂管中窺豹,就此即可以看出其間爭鬥的殘酷與劇烈程度。
眼下,先皇與太子同日失位,眼瞅着老相公陳希烈也要下臺,而新登基爲帝的又是許多朝臣連印象都沒有的涼王李睿,從皇帝到政事堂,“老人”就只剩下了一個楊國忠,面對如此局面,朝臣安置的重新洗牌看來已是迫在眉睫,正是這樣的形勢刺激的皇城各部寺監官員們心如火燒,除了外戚一系官員興頭十足的等着加官進爵之外,其他官員莫不是心思紛亂的吃不香,睡不着,這樣的心緒反應出來,儘管他們因先皇駕崩而刻意嚴肅着臉色,卻依然使皇城上空籠罩起一片聞都聞的出來的焦躁氣息。
“放下吧!”,隨着一聲暗啞的吩咐,四個壯年太監平穩無比的放下了腰輿,看了看前方碩大的皇城,下了腰輿的唐離用手使勁兒搓了搓發僵的臉,隨後挺直腰板兒,儘量用正常的步幅一步步從宮城承天門向外走去。
“大人腿上還沒全好,儘自坐着腰輿就是,要是見着您這樣,皇上,太后面前實在沒法子交代呀!”,唐離剛一動步,就有一個太監快步着走了上來,“大人,讓小的扶着您!”。
“不用,我自己走走就是,這些時日也坐的夠久了,活動活動未嘗不是好事”,遣退了那個殷勤上前的內宦,唐離邊向前走,邊隨意揮手道:“你們且回去就是!”。
雖然李睿登基很倉促,但這十餘日來,一些必須要辦的事情也還是照樣得辦,這其中就包括對先皇廟號及諡號的編定,廟號“玄宗”,諡號“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雖然其間也有禮部官員爲具體的用字爭的面紅耳赤,但結果倒是與原本的歷史一般而二;除此之外,另一件就是將新皇李睿的亡母武賢儀追贈爲先皇后,而經此一變,楊妃水漲船高的同時,也由貴妃晉位“太后”,爲生母早逝,而本人又不曾大婚的李睿掌管宮城,適才那內宦口中的“太后”正是由此而來。
雖然被皇帝及太后先後下詔賞賜可在皇城及宮城乘輿騎馬的殊榮,但走到承天門皇城門口時,唐離依然改了主意,一方面固然是他想鬆活鬆活筋骨;更主要的卻是實在不想顯的太過張狂。
唐離知道自己現在的位置;雖然隔着厚厚的木窗,他也依然能感受到御道兩邊的衙門中,那些官員們投向他的灼熱目光,但越是如此,他反倒越不能乘這腰輿。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緩緩走在寬闊的御道上,感受着兩邊官吏向他投來的種種目光,唐離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這句話,隨後越咂摸,感觸也越深。
若沒有李亨突然而起的變亂,他也不至於鑽“狗洞”倉皇逃出皇城,而後更在府第對面的酒肆中遭人圍殺;但也正是因爲這次的倉促變亂,才得以解決掉李亨,從而解除了自己及李氏家族的安危後患,也正是藉助這次給他帶來最狼狽經歷的兵變,李睿得以僥倖繼位,他這個平亂第一功臣及帝師才能成爲如今人人眼熱的對象。而就在數月之前,面對正遭玄宗訓斥罷官的唐離,同樣是這些人,在朱雀大街上兩車相遇時,可是連最簡單的寒暄都不願意多說一句的。
世態人心原本如此,自幼經歷艱難的唐離對此倒是不太在意。
近十餘日來難得這片刻安閒的唐離緩步皇城,隨意想着以前在金州與母親相守的貧寒生活,心底竟油然生出濃濃的嚮往之心來;這兩年來,機緣巧合之下,半是無心半是有意,雖然中間也多有曲折,但他的地位卻是一步步提升,以至到了現在令人不敢直視的地步,“一言之間決人生死”,說來這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人生高度,但真放到唐離身上,他卻從心底裡感到一陣兒疲乏來。
地位越來越高,權利也越來越大,但眼前的一切卻離唐離嚮往的生活也越來越遠,這十餘日來的經歷就是如此,天天會議,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這對生性本來淡薄,而又愛好鬆閒散淡的唐離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雖然他不願意眼看着大唐衰落,雖然經歷金州血戰後對於國事他積極了不少,但這並不意味着唐離就徹底的改變了自己的本性;前些日看着安祿山要起兵,而他卻不能勸說玄宗調動朝廷力量早做準備,唐離很急;但現在真到了他也能參與,甚至是決定國策時,唐離也急。
他一是急這些政事的瑣屑,繁忙的事務幾乎佔據了他全部的時間,現在別說陪伴着家人行令吃酒,燃薪煮茶;有時候就連陪她們說說話都成了一種奢望;再則,他也急自己的經驗不足,畢竟一國大政關係的層面實在太多,饒你是穿越而來,饒你多了多少知識,但沒有具體的施政經驗做依託,還真保不準就會出了什麼大亂子;三則,唐離急的是肩上這責任,權利與義務總是相依共存,平亂第一功臣,天子之師的身份使現在的唐離得到了極高的身份及權利,但與此並行的是,他掌握了這些權利的同時就意味着要肩負更大的責任,而對於此時的大唐而言,這份責任就顯得分外厚重,當個人的所作所爲與煌煌如金色王朝一般的大唐緊密聯繫在一起時,對於一個骨子裡永遠不想看到盛唐衰落的唐離而言,這份責任就顯得太大也太重,重大到唐離明明很排斥那種政事的瑣屑,也不敢有片刻的放鬆。短短十幾日下來,這樣的生活還真讓他身心都疲累到了極至。
而這過去的僅僅還只是十幾天時間,對於何時能卸下肩頭的這份責任,唐離沒有任何樂觀的期望,至少暫時沒有。愈是如此,唐離心中的疲累感也就愈盛,這種惡性循環下來,才使得他對於以前那種貧寒的生活也充滿了渴望,畢竟那時候的生活雖然貧苦,但是它簡單,而且那種生活狀態下,只需要思量着能如何掙到吃飯和買藥的錢就夠了,心中不用揹負太多太重,而這兩點對於眼前身心俱疲的唐離來說真是有着無比的誘惑!
安賊叛亂,李睿年幼,大唐又處於至關重要的過渡與變亂期,這樣的形勢就決定了唐離只能咬牙堅持着把每一件事都儘量做到最好,而象這十幾天一樣的日子還不知要過多久;此時,那種聚三二好友品茶論詩,閒散快意的生活已經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想到這裡,在官吏們眼中正紅得發紫的唐離在皇城中留下了一聲深重而長久的嘆息!
還沒到朱雀門,就見車伕老李頭遠遠的迎了上來,“老爺,您這腿上還沒全好,可不敢走的太遠!”。
突然由“少爺”升格成“老爺”,唐離對老李的稱呼還真有些不習慣,但他暫時卻沒理會這些,“你怎麼迎到這來了?”,依着唐時的制度,官員進皇城上衙辦差,其跟隨的車馬及下人只能在朱雀門內側劃定的一個區域內等候,一旦超過了這個區域,輕則要吃羽林棍棒;若有人出了這個區域還不小心踐踏了雕龍的御道,更是要當場打死,而看老李現在的位置,早就遠遠超過了。
“老爺你腿傷沒好,這就一路走過來,朱雀門上那位帶兵值守的軍爺就……”,老李正說到這裡,見唐離面色不善,也就當即住了口。
“以後不得再如此!否則縱然羽林軍不管,府中還有家法!”,對唐離黑着臉吩咐的話,老李頭連忙點頭答應。
對於老李臉上的尷尬之色,唐離也只能視而不見,說來老李是隨着李騰蛟陪嫁過來的老人,自進府後就一直爲唐離駕車,唐離本就對下人寬鬆,又因着這份情分,加上此人既小心,脾性也好,唐離也就對他極爲滿意,以前若有空閒時也經常與他言笑不忌的,象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可謂是前所未有,這也就是老李臉上會尷尬的原因。
但儘管是這樣的老人,唐離也只能如此辦理,畢竟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是他人一闊就變臉,也不是矯情,只是現在若不防微杜漸,沒準兒後面會發展成個什麼樣子。
不理會老李的尷尬,唐離走到城門處時,特意到了容那些車伕下人們歇腳等候的地方看了看,果不其然,他自己及楊國忠府中的那些下人堂而皇之的佔據了門邊靠裡的“最好位置”,其間竟然還有別府下人忙不停的幫着奉茶續水,而他們居然也從容受之。
皺了皺眉頭,沒說話的唐離轉身上了自己的軒車,而老李則急着跑進去喊人。
一上軒車,唐離就見車裡面居然坐着蓮兒,“你怎麼在這兒?”。
“自上次回府,大夫人看老爺太過勞累,這幾日就命婢女隨車侍候,老爺現在太忙,在車上有人伺候着也能更好的趁機養養精神!大夫人本想自己來的,但這幾天實在太忙,也就走不開”,見唐離臉色不好,蓮兒說話也就顯得小心翼翼。
“夫人在忙什麼?”,隨口問了一句,坐下身來的唐離擺擺手道:“起來吧,就這麼大點兒的地方,還行個什麼禮?”。
見唐離說的隨意,收了禮的蓮兒奉茶後,邊在唐離身邊坐下替他按摩起肩背,邊輕笑着道:“忙着見客呀!老爺你這幾天都沒回府,不知道現在咱府上熱鬧到了什麼地步!前來請見的馬車都一直排到靖安坊門口了,知道老爺不在,這些來請見的也都是各官宦家女眷,兩位夫人及蟈蟈小姐全都出來見客,就這都還有些應付不過來。昨個兒小姐的貼身丫頭柳兒從大慈恩寺回來後說,如今那裡也熱鬧的很,在老夫人日常誦經的那個經堂,這些日子人數翻了兩倍都不止,聽說,爲能安排進這個經堂,私下塞給僧頭的行腳錢都過了二十貫,就這還不算給寺裡添的香火錢!”,蓮兒的語氣中,滿是與有榮焉的快意。
李亨兵變初平,李睿剛剛登基,如此特殊的時候,唐離是既走不了,也不放心走,這些日子唐離回府不過三次,而且沒有一次是在府中歇宿的,平日晚上會議完畢,也都是在皇城政事堂中供宰輔們歇午晌的榻上胡亂滾上一時半會兒,這番上了自己的軒車,由蓮兒用專業的手法拿捏肩背,還真是覺得舒服無比。
聽蓮兒用歡快的語調說出的這些事兒,唐離初時還想發火,但再一想到剛纔所見的那一幕,無奈一嘆的同時,索性也不再說話,這事兒還是得回府後好好跟鄭憐卿交代一下,立個嚴格的規矩出來,如今這情勢,看來要象以前一樣是不成的了,由此,唐離更覺得這次回府正確無比。
“老爺,這勁道兒還合適嗎?”。
十幾天連軸轉,還真是乏透了,忙着時還不覺着,此時稍一鬆閒下來,再經蓮兒這麼一捏,唐離愈發的連眼都睜不開了,“怎麼都改口了!”。
見唐離如此,蓮兒刻意壓低音量後,原本的吳儂軟語就更顯的軟糯了,“這是二夫人的吩咐,夫人說老爺現在身份不同了,再叫‘少爺’一來是不莊重;再者別人聽見也顯得老爺不老成!”。
閉着眼笑着點了點頭,唐離沒再說這個事兒,“頸子還真是酸,蓮兒你不妨大力些!”。
“是”,口中答着話,她卻鬆了雙手站起身來,輕輕取下車座的後靠,拖過車內一角放置的錦凳,蓮兒在車座後坐定,雙手微微一攬,唐離就靠在她身上。
取過厚大喧軟的靠枕墊在唐離腰背間,蓮兒的雙手隨即在兩處頸窩間重重的按了起來,只是隨着馬車的微微晃動,她那張清純的面容上卻漸漸的騰起了層層好似胭脂一般的紅雲。
雖然早就在華清宮湯池中見過蓮兒身子的豐滿,但此刻的唐離卻更深刻的體會到了“波濤洶涌”的感覺。
這個姿勢下,唐離的頭是完全枕在蓮兒豐滿的**之間,那種鬆軟的感覺隨着軒車的微微晃動而愈發強烈。
因身子後靠,腰背間又墊有厚大的靠枕,唐離的雙手也就自然垂放在蓮兒的腿上,雖然時令已極嚴寒,但因軒車中備有火籠,是以卸了外邊厚衣衫的蓮兒如今的裝束也直如春日一般,雙手隨着軒車的搖動自然劃過那豐膩的大腿,唐離含糊着聲音道:“蓮兒,玩火**這句話你聽過嗎?”。
“婢女早就是老爺的人了”,聲音愈發的粘糯,蓮兒幾乎是囈語般道:“老爺真想‘燒火’,婢女也只能盡力‘添柴’罷了!”。
這話語,這聲音,這姿勢,還有蓮兒因容貌與身材的巨大反差而帶來的心理刺激,這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一把火般點燃了唐離心頭的**,無奈原本就箭傷未愈的他經過這十幾日熬煎,身子一經放鬆後就再也不想到了,所以,現在的唐離就陷入了典型的“心有餘而力不足”狀態,重重的捏了一把蓮兒的大腿,“小妮子,玩火者必**,早晚有你哭的時候!”。
就這麼一路晃着,捏着,車駕終於到了靖安坊,唐離起身隔窗看去,外邊的情形果如蓮兒所說一般,一路長長的排滿了各式車駕,直通到他府門口處,擁擁嚷嚷的喧鬧不堪。
看着眼前自己府門前煊赫的場景,唐離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李林甫生前,相府門口經常上演的這一幕;隨即一變,他彷彿重又看到了自己罷官時“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場景,還有如今小李相公府前的冷清。這一刻,他腦海中竟然不合時宜的憶起了一首曲詞: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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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總比眼淚乾的更快。(這內容簡介實在是太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