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離輕扶着小嬌妻向母親房中走去,初時倒也沒個什麼,待出了房門下臺階時,李騰蛟如往日般擡腳而下,孰知剛放穩了步子,就輕呼一聲出口,眉頭也緊緊蹙做了一處,見她無意間流露出“西子捧心”的絕美嬌態,俯身過去的唐離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唐離,都是你害的,還敢笑我!”,手剛擡起,李騰蛟的眉頭已再次皺起。
唐離右手環着李騰蛟纖細而彈力十足的腰肢,幫她站直了身子後,才用左手輕撫着她如花的嬌顏,笑言道:“‘黛眉輕鎖半掬腰!’,新婦人多是如此,騰蛟你身體底子好,這一兩日也就沒事了!”,說話間,他已湊上身去輕輕吻在那半蹙的眉心上,“咱們已經成了親,你再叫我‘唐離’,沒得惹人笑話,該改口叫我‘夫君’纔是!”。
這溫情一吻倒使李騰蛟高興了不少,抓着唐離的衣袖道:“我不要叫夫君,就要叫你唐離!”,調皮的連叫了幾分“唐離”後,她才驀然問起道:“唐離,爲什麼我疼你卻不疼?”。
“你這丫頭!”,聞言,唐離啞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李騰蛟的頭,“叫夫君,還是叫唐離,且隨着你性子來吧!我也學學那王安豐,不拘束你!”。
提起裙角,李騰蛟輕輕下了一步臺階,抱着唐離的臂膀道:“唐離你真好!對了,王安豐是誰?”。
“小心着點兒!”,摟着李騰蛟腰肢的手又緊了一緊,任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擁着嬌妻緩步而行的唐離微笑言道:“王安豐本是魏晉六朝間名士,其人行事最貴適意,娶妻之後,他這妻子也如騰蛟你一般調皮可愛,每次見了夫君,都以極狎呢的‘卿’字來稱呼,王安豐初時不願,說‘婦人卿婿,於禮爲不敬’,並要他妻子以後不得如此,你道那王安豐妻子怎麼說?”。
李騰蛟舒舒服服的將頭枕在唐離肩上,邊玩兒着“十指鬥花”的遊戲,邊隨口問道:“怎麼說?”。
“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這王安豐婦話裡的意思就是,正因爲我親你愛你,所以才以卿來稱呼你,如果我都不能這樣稱呼你,那又有誰能這樣稱呼你呢!”,唐離將這番話說完,才又一笑嘆道:“好個古靈精怪的才情女子!”。
“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將這四句話又重複了一遍,李騰蛟嬉笑着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這樣一直‘卿’下去了唄!”,驀然站定了身子,唐離緊擁着妻子道:“騰蛟,我很喜歡你這心性,咱們雖然成了親,但我絕不過多拘管你,你還是如往日般,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就是!”。
“恩,唐離你跟那王安豐一樣好!”,看着唐離滿布溫情的眸子,李騰蛟笑着將臉貼了上去,約一柱香功夫後,二人才又繼續向唐夫人房中走去。
今晨早早起身的唐夫人一身盛裝打扮,她年紀本不大,此時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來愈發的年輕了。
“阿孃今天真漂亮!”,唐離讚頌的這一句,讓正走過來扶媳婦兒起身的唐夫人沒好氣的瞅了他一眼,見李騰蛟起身時眉眼間的不自然,唐夫人低聲說了一句:“你這孩子,就不知道個心疼媳婦兒。”
不巧這句話卻被李騰蛟聽個正着,忙接上一句道:“姨娘,唐離對我很好的!”。
“這孩子,現在怎麼還能叫姨娘?你要跟阿離一樣叫我娘纔是!”,輕輕幫兒媳掠着微顯散亂的鬢髮,唐夫人慈祥笑道,隨後她見唐離還站在一邊傻笑,遂揮了揮手道:“時間也差不多了,你自去門口迎客,等開席時爲娘自會帶蛟兒來的”。
“阿孃說的是”,扭頭間向李騰蛟做了個初識時的鬼臉,逗出她一片咯咯笑聲後,唐離邁步向外走去。
出了正寢院落,跨過中門,唐離見到的就別是一番熱鬧景象,正堂、偏廳、花廳,到處都是紅綢裝飾,擺滿了席位,就連中院及前院的空場上,也是佈滿了席面兒,相府內外兩個管家一體出動,正指揮着數一百計的下人忙碌不止不停,便是蟈蟈,也正高挽着袖子帶着十多個侍女在佈置花廳中的裝飾。
一路走來,面對這些相府家人連串兒的恭喜聲,唐離不住點頭,堪堪來到府門口時,卻見光鮮打扮的翟琰及一身僧衣的懷素和尚正等候在此,等候迎客。
唐離晃盪着步子走去,伸手攬住二人肩膀道:“老翟、和尚,辛苦了!”。
“你總算有點良心,還知道哥哥們的辛苦!”,眼中帶着血絲的翟琰扭過頭來打着呵欠道:“你倒好,昨晚迎親回來就鑽進去洞房花燭夜了,可苦了我跟和尚,管待送親的相府親眷,直折騰到天亮時才睡,這不,還不到兩個時辰又給人叫了起來,到現在,我看東西都還是兩重影兒!”。這一串兒抱怨完畢,他才又嘿嘿一笑道:“不過爲你阿離正式成男人,哥哥們吃再多的苦也值,上次帶你去平康坊,看你那拘束模樣,這以後該能放得開了吧!”。
“這事待會兒你自去對騰蛟說!”,一句話將老翟的調笑給堵了回去,唐離側過頭來對懷素道:“和尚,以前老翟小氣,給我那麼個小院子住,我倒不好說,如今這宅子也算置辦下來了,倒還真有了個想法,我說出來,你看看怎麼樣。”
“阿離你說的是後邊那間佛堂?”,懷素倒也直接,一口點破了唐離話裡的意思。
“和尚知我!”,翹起拇指讚了一句,唐離微笑着言道:“前次買宅子,正好後邊有一間佛堂,裡邊器具都也齊全,因家母奉佛,是以我也就沒拆,尋思着做個家廟,只是有廟沒和尚也不是個事兒,因就想着請和尚你過來常住;再則,我這人朋友少,如今秦卿又去了山南,因就想着你能住得近點,日常咱們把酒評書,倒也是一大快事,反正我這宅子就供你一個僧人,平日愛怎麼着還是怎麼着,絕不至於約束了你!這事說到這裡,和尚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懷素面相老實的聽唐離說完,又看了看他臉色,片刻後才一笑道:“能有大戶供養,這是僧人求之不得之事,和尚我那兒會拒絕,只是你今年再釀酒時,少不得要多翻一倍了。”
唐時佛道兩教都是極盛之期,天下貴盛之家多好在自家宅院內建家廟或家觀,請僧人、道人來此長住,號爲“飯僧”,目的在於通過這種方式積功德、種福田,例如那好佛的王摩詰,家中常年供養的僧人就不下十餘位。
聽懷素和尚答應,唐離正歡喜時,卻聽旁邊的翟琰酸溜溜說道:“前幾次我和老王都說要供你,你死活不肯答應,今天阿離一說,連推辭話都沒一句,分明是看他這宅子好。相交許久,我今天才算看出來你這和尚竟是個勢利眼兒!”。
“你若是有阿離釀酒的本事,不消說,和尚早就去了!”,懷素隨口的一句話,噎得翟琰再說不出話來。
三人把臂說笑之間,時間漸漸過去,待春日將行中天之時,那些個賀客們陸陸續續就到了。
這第一批上門的就是三個身着團衫儒服的士子,三人結伴而來,不等人迎上前去,他們已是趨步而來,走到唐離身前躬身一禮道:“學生恭賀別情先生新婚大喜,祝先生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這三人來前必是多次演練過的,此時進退之間的動作,包括說話都是整整齊齊。
唐離見三人中年紀最大的那位年紀已在四十上下,最小的也比自己大七八歲不止,聽他們此時恭恭謹謹叫着“先生”,還真是有些大不習慣。
伸手接過三人的名刺,略一檢視之下見他們籍貫都不在京兆,唐離心下頓時明白,這三人定是此次赴京應試落第的舉子,看看那最年長者鬢角間的星霜及漿洗髮白的衣衫,禮單上“三十貫錢”的數字還真就有些刺人眼目。
拱手還了個禮,唐離邊虛扶三人起身,邊笑着將禮單退回,“三位今日能來,在下已是多謝了!名刺收下,這禮單原物壁還。”
“這如何可以……”,三人面色一變,開口剛說了一句,唐離已是揮手製止道:“三位的心意領了!這禮單務請收回!”,輕輕嘆了口氣,唐離因又續道:“我也是山南東道來京赴試的貢生,舉子生活之甘苦又焉能不知?我收下這三十貫錢倒沒個什麼,但你們留下這三十貫錢,卻能做得許多事,長安物價騰貴,若要長居大是不易,聽我的,收了吧!”。
詩評大家,新科狀元,宰相愛婿,此時的唐離身份不同,雖然平平淡淡的幾句話說來,但聽在這幾個士子耳中分量卻大是不同,顛沛輾轉千里來京赴試,滿抱着希望最終卻是一無所得,這些多次落第的士子心中之難受可想而知,此時聽唐離說着這番樸實誠摯的話語,心中份外有感,三人中年紀最大那人回接禮單的手都有幾分顫抖。
“進府門處書几上置有筆墨紙硯,你三人在上面留詩一首,如此賀禮足矣!”,說話間微一招手,自有一邊侍侯的家丁前來迎過三人帶往府內。
目送三人進府,翟琰細細打量了唐離一眼後,翹着拇指嘿然讚道:“阿離這事辦的漂亮,對得起你那聲名,有大家風範!別情先生,別情先生!聽聽這是什麼味兒?只可惜,這位先生年齡實在是太小了點兒。”
唐離倒是有心與他拌嘴,無奈隨後而至的賀客人源源不斷而來,且這最初的還都是結伴而來的士子,前面第一撥的賀禮既然不收,後邊的他自然也不會收,幾撥之後,他索性叫過家人寫了一張“告書”張貼於外,也免得解釋起來麻煩。
看到這張告書,湊份子來賀喜的那些士子們先是一愣,隨後看向唐離的眼神別有了幾分不同,而那書寫賀詩的書几旁,越發擁擠的不堪,直到連排擺開十來張書幾後,這種情形才大有緩解,只是如此場景,倒更有了幾分詩會的意思。
此時的唐離卻全然顧不得院門處的場景,饒是有他與兩個儐相一起迎客,依然忙的不可開交,剛吩咐家人帶走六部來的一個賀客,喘氣擡頭之間見前方一個身形長大之人正闊步而來,面色一喜的他向翟琰揮手示意後,當先迎上前去,拱手笑道:“黑兄大駕光臨,多謝,多謝了!”。
“恭喜狀元公了!”,黑天抱拳之間,已順手將禮單遞過。
唐離對他印象極好,尤其是這幾次交往後,更是如此,是以倒也不與他客氣,隨手接過禮單,把臂向府門前走去時,笑言道:“說起來,昨日還真是多謝黑兄了”,原來,時下娶親,迎娶“新婦”時,多有“障車”風俗,這風俗原本是街坊鄰居攔住迎新婦的車,索要果酒等物,其意在賀喜。但時間久了,卻漸漸變了味兒,成爲無賴少年及許多花子們固定的生財之道,每遇娶親,四處乞丐會聚一處,攔住迎新婦的車駕借賀喜之名索要錢財,愈是貴盛有資財之家愈是如此,偏生象這等事還打罵不得,甚是麻煩,但唐離昨晚卻是一路清淨的很,剛纔聽翟琰說起這其中古怪,他不用想也知定是黑天在其中用力,是以因有此謝。
黑天聞言,倒是沒多說什麼,只微微一笑點點頭,算是承認了這事兒,但面上全無居功的傲意。只是等到將至院門時,才見他頓住步子,對唐離小聲道:“狀元公最近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得罪人!黑兄何出此言?”,向旁邊路過的一位客人微笑點頭,唐離面色不變的低聲問道。
“這幾日有手下兒郎回報,狀元公府外多了幾張生面孔在周圍徘徊窺探,行跡很是可疑”,見唐離面色微變,黑天因笑道:“沒得是小的們看走了眼,狀元公如今名動天下,引人注目也是理所當然,倒是不用想的太多,先將今天忙過了再說。”
“承黑兄高情了!”,迎賓忙的厲害,唐離此時也難深做思量,將黑天送進府門後便又迴轉。
因今日不逢年節,三省六部多還是照常辦理公務,是以中午到的賀客多以士子及皇城各衙門中一些趁機溜出的小官吏爲多,饒是這等情形下,中午待客也持續了個多時辰,喝得面紅耳赤的唐離草草睡了不多一會兒,又起身準備晚上的大忙。
皇城散衙鐘聲響起後半個多時辰,強要跟着唐離出門迎客的李騰蛟口中歡呼一聲:“爹爹!”,隨後就向那第一輛弛來的高大軒車跑去。
見李騰蛟行動間的步子還是不大自然,唐離忙跟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臂膀前行。
軒車停穩,車門開處,面容清癯的李林甫緩步下車而來,向二人微微一笑,不等愛女那聲“爹爹”叫出口,他已自先開言道:“阿離,快扶烈公下車”。
與李林甫並立政事堂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陳希烈是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這位政事堂宰輔剛由唐離攙着下了軒車,隨即呵呵一笑道:“今科新狀元的才名老朽早已耳聞了,現下親見其人,果真是風流少年、一表人才,李中書得婿如此,夫復何求?”。
“小兒輩縱然有幾分才學,又那裡當得起烈公如此誇讚,莫要捧殺了他!請!”,李林甫和笑着說了一句,唐離隨即虛扶着陳希烈向府內走去。
見唐離攙扶着陳希烈,李騰蛟順勢抱住李林甫的臂膀,還沒說話,先自歪着頭咯咯笑出聲來。
李林甫對這個愛女實在是沒法子,再聽她這一笑,愈發沒了話說,只輕輕拍着她的臂膀道:“這孩子,都成親的人了,還是這樣頑皮,小心以後夫家不容你。”
掛着李林甫的臂膀前行,李騰蛟咯咯笑道:“唐離纔不會呢!她上午還說喜歡我的性子,要我象以前一樣,說不拘束我的。”
感覺到愛女走路時身姿的不同,李林甫心底黯然一嘆,直到聽到這番話後,才覺心下舒服了不少,右邊的臂膀多擡高了幾分供女兒借力,“噢!他能這麼說倒是難得!這樣說來,你這夫君對你不錯!”。
“唐離本來待我就好!”,向前邊的唐離看了一眼,李騰蛟扭過頭來說道:“不過要是你們也在我身邊就更好了,爹爹,要不,你和阿孃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吧!反正房子那麼大。”說話之間,她還不斷搖晃着臂膀,這撒嬌的模樣,分明還是個孩子,那裡有半點做人新婦的自覺。
“傻孩子,這是唐府,不是李府,不過你那夫君能真個對你好,爹爹也就放心了!”,輕輕拍着愛女的臂膀,李林甫說着這句話時的語氣,分外令人難以琢磨。
將陳希烈請入府中,自有李林甫陪着他敘話,唐離遂又迴轉身來,到府門處迎接其他官員。
政事堂兩位相公到了,其他各部官員又豈敢怠慢?隨着一駕駕車門打開,一時間,唐離府門前竟是公卿滿門,這滿目紫緋的景象,混似小朝會搬到了唐府一般。
品級由高到低,官員們越來越多,其中大多還是一身官服打扮,顯然是剛剛散衙,甚至不及回府換過常服,便急忙匆匆趕來。
好在唐離此時這些家人都是相府調派而來,應對這些個大場面多有經驗,無須唐離過多操心,他們已在管家的吩咐下,人盯人貼身服侍,是以場面雖然喧鬧,倒也不曾真個怠慢了誰。
唐時散衙本就晚,等這些賓客們都已到齊,月兒早已上了樹梢,大紅燈籠高高掛,等衆人漸次坐定,李林甫起了身來以女方家長身份與衆賓客致謝禮。
他一起身,滿堂賓客那裡還坐得住,一時都紛紛起身,拱手作揖,口中連稱:“不敢”,中院並前院之中真個是熱鬧不堪。
正在這滿堂揖讓的當口兒,後院中一聲驚呼驀然傳來,第一聲時衆人因堂中喧鬧,倒還不曾聽得清楚,直到後院中多人一起的叫喊聲傳來,才使前院中氣氛猛的一窒。
“去看看怎麼回事?”,不等李林甫這句話說完,拱手團拜一禮的唐離早已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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